司梦神君

    长棋有些后悔,没来时以为繁华尽头顶多算个荒凉,可现下站在这里,灰头土脸,出门时才换上的锦缎衣衫变得灰巴巴,哪里还见半分华贵。

    一阵风迎面扫过,沙尘直往他口鼻里钻。

    “咳咳咳,这是什么鬼地方。”他捂住口鼻,掩住双眼,瓮声瓮气地说。

    长棋像个无头苍蝇,在黄沙里乱撞。

    “欸。”

    他听见一声轻叹,胸膛也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长棋拿下遮挡眼睛的手臂,半睁开眼。眼前朦朦胧胧的,片刻后一丛烛火亮起,将方寸之地照亮。

    他这才定睛看去,眼前却多了一位姑娘,正拎着灯笼,埋头拍身上的尘土。

    天黑,即便有灯笼,但凭这里的鬼天气,也仍然看不清楚。

    他刚欲张嘴,对方却整理好衣衫走了。

    “诶,姑娘,等等。”

    长棋追上去,司梦却叫他吓了一跳,侧头看他一眼,加快步子。

    “姑娘,你走那么快干嘛?”长棋追上她,与她并肩。

    司梦没搭腔,深更半夜,生人出没,谁知道是来干嘛的。

    “姑娘,我向你打听个人可行?”

    司梦握紧手中的灯笼,提起裙摆,索性跑起来。

    长棋瞬时被甩在后面,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簇火苗越来越模糊,就快要没入尘沙里。

    “你别走啊。”

    长棋又追上去,可越追,司梦就跑得越快,像是见了鬼一样。

    可这破地方,鬼都瞧不上。

    可见那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定是提防他,把他当作鬼了。

    长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后顺势往地上一躺,“哎呀!救,救我。”

    司梦果然停住了脚步,顿了片刻,感觉到身后的确是没有动静了,才小心翼翼折身回去。

    她将灯笼凑拢,橘黄的灯明晃晃打在人的脸上,将脸衬得暖黄,高挺的鼻子也生出侧影。

    灯笼往下移了几寸,照得锦缎料子上的暗纹若隐若现,根根白色的丝线泛着浅浅的光。

    如此有钱?!

    司梦收回视线瞧瞧自己满身朴素,又忍不住多看几眼躺在地上的人。

    黑发如瀑,眉宇轩昂,身形修长,倒是好看。

    躺在地上的长棋一动不动,心里却煎熬得很。

    也不知这姑娘到底看够他没,该不会看完又跑吧?

    闷气刚要上来,脸上一股子冰凉,对方正用什么戳他脸。

    连戳几下都没反应,司梦心头一咯噔,该不会死了吧?

    长棋躺在地上浑身不适,心道她怎么还不救自己时,忽然眼前一黑,一股凉风从脸庞扫过,便没了动静。

    他慢慢睁眼,眯出一条缝儿四处觑,一个人影也没了。

    跑了?

    长棋一跟斗坐起来,“这是哪位小神仙,竟如此不顾人死活,难怪被罚下来。”

    他临时起意的计谋未得逞,心里自是不爽,起身仔仔细细拍打身上的沙子,捋捋头发,潇洒将长发甩到背后。

    本想这次就先作罢,下次挑个好日子再来,前方却想起了细雨般密实的脚步声。

    长棋定神细听,来人不少。

    于是他又躺回去,静待好戏开场。

    “小神君,人在哪儿?”有浑厚的声音传来。

    长棋未听见有人作答,只感觉周遭亮堂不少,暖和不少。

    不曾想,他闭眼演戏的时候,有数十人将他团团围住,举着火把上下打量他无数次。

    “嚯哟,哪里来的俊俏小郎君?”说话的是一位头裹方巾,身材丰韵的妇人。

    “俏仙姑,你可别惦记了,赶紧看看这人是死是活吧。”

    寂静片刻,长棋的鼻子下探来一根手指,是有人在探他呼吸,手腕处一片温热,是有人在探他脉搏。

    “活着,是个凡人。看样子还是个有钱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被土匪追杀,不小心误闯进这里的。”

    “小神君,这人就交给我们吧。”

    随后,长棋被人四仰八叉抬走了。

    长棋:“……”

    翌日,长棋容光焕发从那个简陋的小屋里走出。

    收留他的小神仙见着后甚是吃惊,问他:“这位小郎君,你好得如此快?”

    长棋收起手中折扇,拱手道:“多谢恩人。”

    小神仙放下药杵,摆手说:“小郎君客气了,是司梦小神君及时发现了你,不然我这一身医术怕是真的没甚用处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长棋走过去,看到竹编的一张长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

    “你是大夫?”

    “嘿嘿,是啊。”小神仙心中苦涩得很,笑得极为勉强。

    要不是当年犯了迷糊,给常春仙子用错了药,导致仙子修为折损,他师傅为保他性命和一身来之不易的医术,主动请缨,将他打下繁华尽头,他才得以在此苟活。

    只是这身医术,怕是再也用不上了。

    长棋见他面露忧色,才想起这里是繁华尽头,他是罪神,方才的话定是触痛他了。

    长棋没再继续问下去,只说自己想出去转转。

    小神仙却道:“这里没甚么好转悠的,荒凉苦寒得很。郎君若是没什么大碍了便回家去吧,你不适合待在这里。”

    长棋蹙眉,这就要赶他走了。

    “哦,也罢,是该回家了,多谢小兄弟的收留。”

    “从我这儿出去,向左一直走,就到人界的地儿了。”

    长棋点头转身,走至门口时停下来,忽然转身一问:“小兄弟,昨夜发现我的好心人住在哪里?我想当面去道个谢。”

    “噢,是司梦小……司梦姐姐发现你的。不过她出远门了,如果你脚程快的话兴许能够撵上她。”

    小神仙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差点就说漏嘴了。繁华尽头固然苦寒,但好在没有外人的叨扰,日子倒也过得清静。

    长棋背过身咧嘴一笑,心里头默念:司梦小神君。

    “阿嚏!”司梦揉揉鼻子,拢拢衣衫。

    人界正值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春风料峭。夹道旁几株野山桃的枝头正蠢蠢欲动,田间翠色连成一线,远远望去,与天相接。错落的茅舍屋顶上炊烟袅袅,陌上行人正在归家。

    司梦骑着驴子,耳边沙沙声响由远及近,举目眺望,是山间的风动了。

    她拍拍驴子,感慨道:“其实做个凡人好像也不比神仙差啊。”

    驴子撅撅蹄子,嘴里咴儿咴儿叫着。

    司梦以为它不认同,又拍拍它的脑袋,“凡人都道神仙好,可身为神也是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你呀,不懂不懂。”

    驴仍然撅蹄子,索性停在原地不走了。

    “嘿,你个小倔驴,饿了还是渴了?”

    正当司梦准备翻身下驴背时,疾驰的骏马从她身旁闪过,携着滚滚浓烟,将她和驴团团围住。

    驴很不满意,大叫几声。

    司梦也不满意,在繁华尽头吃够了沙子,怎么到了人界也不能幸免。

    片刻,有人声穿过烟尘而来,似林间鸟雀一般清脆嘹亮,“敢问姑娘,穿过这条小道,要往哪里走才能到达王都?”

    司梦愣了下,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见她迟迟不作答,骑马的人微微牵动缰绳,马蹄哒哒的声响缓慢而又浑厚。

    待烟尘散去,一匹红鬃马正盯着她座下的驴看,时不时发出低沉的鼻息声。

    “姑娘可知哪条路通往王都?”

    司梦眼色一变,身子微微往后仰去,心道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将眼前人上下打量,觉得不可思议。昨夜还虚弱倒地,今日怎就精神抖擞,骑马飞奔,实在忍不住感慨此人身子骨不是一般硬朗。

    她回正身形,轻咳一声,细声道:“不知。”

    “竟如此。”

    司梦盯着他看,见他忧心忡忡,只想寻路,倒是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对方应该是不识得她的,繁华尽头的难友们还算可靠,没有将昨夜救他之事告诉他。

    如此,她便心安了。

    “姑娘也去王都?”

    司梦眨眨眼,“不去。”

    “噢,那便是道不同了,有缘再会。”长棋勒动缰绳,驰马而去。

    待人和马都没影儿了,司梦才拍拍驴,“走咯,小友。”

    驴甩甩头,不走。

    “小友,走了。”

    驴仍是不走。

    司梦吐纳一口气,跳下地,挽起绳子拉驴,“快点走啦,办完事赶紧回去,莫要让神界发现我逗留人界。”

    驴不肯,跳起来挣脱绳子,自个儿往林子里钻去。

    “驴,你给我回来。”

    司梦气得跳脚,要不是罪孽深重,不能妄动术法,她怎会带上这头倔驴赶路。

    日暮逐渐西沉,道上已不见行人。

    司梦拖着疲乏的身子钻进一间破庙,借着一点余晖在附近捡了些干柴抱进屋子里生火。

    火舌吞灭柴禾,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时不时蹦出几点火星子。

    待身子暖了,她才开始打量这间破庙。

    是个小庙,庙中供奉的神像落满了灰,供台上还有陈年香灰,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司梦取了些火来,将破庙的每个角落都察看一番,最后回到落满灰的神像前,略施小小术法,将灰尘清扫干净。

    神像陡然露出,司梦诧然,竟是个土地庙,还是个荒废已久,破得快不成样的土地庙。

    白日里路过时,发现这附近田地荒瘠,杂草丛生,山上山下没有一户人家。想来是因为这里没有人气,土地也荒废,土地神没有人供奉,这才不得已舍弃在此处的神邸,另寻他处去了。

    司梦对着神像叹息,若不是此地太荒凉,她今夜或许还能找土地神闲聊几句。

    正伤怀时,一场春雨无声无息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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