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乐颜带着水朝着对面拥着一群人的记录处走去。

    陈岭和裁判核对完了自己的成绩，点了下头往人群边上走了几步。长跑完腿部肌肉发酸，尤其是最后一圈冲得太猛，他现在整个人有点缺氧，暂时性大脑空白，只能机械地踱步、做拉伸、调整呼吸，松驰紧绷的肌肉。

    “你的水。”一只手举着他的黑色水杯伸过来，少女明媚的笑脸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辛苦啦！你可太厉害了！”

    陈岭看着面前朱乐颜眉眼弯弯的笑颜有些恍惚，彷佛看见了儿时总是自信大方的那个女孩，多么耀眼，多么夺目。

    “Hello？陈岭？”见陈岭看着她发愣，却迟迟没接过水杯，朱乐颜疑惑地把水杯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这是？跑傻了？

    “谢谢。”陈岭终于回过神，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水杯，拧开盖子抬头饮了好几大口的水。少年喝得猛，晶莹的水顺着他的嘴角往向下流，流过轮廓分明的下巴，淌过凸起的喉结，直到滴入了他运动服的领口，沾湿了领口的一小块布。

    朱乐颜突然也觉得口干，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就好像是她自己在喝似的。

    “现在播报市五中校运动会男子1500米长跑比赛结果，恭喜以下选手夺得奖牌，他们分别是：高一十三班陈岭获得金牌，高一九班王晨阳获得银牌，高一十四班张翼获得铜牌。让我们为他们的拼搏喝彩！”

    耳边传来感情饱满的广播播报。诶？居然张翼也来跑了？还拿了第三？朱乐颜疑惑，刚才过来完全没注意到别人，甚至连老王在哪她都没去找。

    张翼……哦哦，旁边那个兀自坐着休息的男生确实是张翼，他低着头，朱乐颜没注意，当然也没认出来。这倒是挺难得的，理科班也派人来参加了长跑，还居然拿了枚奖牌，她还以为那帮男生都是书呆子呢。

    “来领自己的奖牌，站在这里拍个合照，照片晚点会给你们班主任。”裁判兼体育老师终于做完手头的事情，招呼三位得奖的同学去操场中间的领奖台。

    市五中这次的运动会还真挺有仪式感的，每个比赛的前三名都能得到一次站在有高低之分的领奖台拿奖牌合照的机会，摄影师请的也是学校里一位有摄影特长的老师。朱乐颜上午的铅球比赛也去拍了一张，但第二名的位置总是让人觉得低人一等，她自觉当时摆出的笑脸应该很是僵硬。之前的男子100米因为时间太赶，王冬辞和陈岭都没顾得上去拍合照。

    “我来了我来了。”宋青青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瓶水，“刚才和徐颐一起去递稿子了。恭喜你呀陈岭！咦，老王呢？”

    “我也没……”朱乐颜刚想说她也没看到，扭头发现人群背后不远处地上躺着个人。她走近几步探头一瞧，可不就是那王冬辞！

    只见王冬辞呈大字型大大咧咧地躺在操场的草皮上不住地喘气，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略显颓废。

    “喂！老王你还好吗？”朱乐颜凑近了点小心翼翼地问。

    “我……还好。”王冬辞有气无力地回答。

    “来，喝口水！”宋青青在王冬辞身边蹲下，把手里的水递给他。

    王冬辞根本没力气举起手去接水，只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我没事，你们别理我，让我再躺会。”

    确认他只是运动过度导致的暂时虚弱，朱乐颜和宋青青都松了口气。他真要有什么突发状况，也不知道她们两个女生能不能把他顺利扛去医务室。

    “那我们先去看陈岭拍照啦，一会来叫你。”

    “去吧……”王冬辞连点头都不愿，动了动上下嘴皮子只微弱地吐出这两个字。

    朱乐颜和宋青青携手一起往领奖台走去。

    “青青，张翼居然也来了，还拿了第三名。你要不要躲着点他？”朱乐颜还是对这个张翼有点意见，想了想还是提前和宋青青打个招呼，免得一会她尴尬。

    “没事的乐颜。其实，我……认识他……”宋青青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轻得朱乐颜差点没听见。

    “啊？你认识他？”朱乐颜听到了惊天大八卦，瞳孔地震，有点不可置信。

    是她想的那个“认识”的意思吗？以前就认识？那之前张翼总是在学校找她是为了什么？如果之前就认识，那未必不能大大方方地在校园里打招呼，何必想之前几次那样畏畏缩缩的、抑或是搞突然袭击式的搭讪？搞得她现在一看到张翼就浑身拉响警报。

    “嗯……他们站上去了，我们也去吧！”宋青青犹豫是不是现在就要告诉她的好友这件事，最终还是决定先顾着眼前。

    三个胸前戴着学校自制奖牌的男生已经分别站上了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台阶。陈岭本身就长得高，还站上了最高的第一名的台阶，立马给人鹤立鸡群的感觉。周围聚着好几个女生跃跃欲试，想挤进照片的背景和男神混张合照。

    “老师！我们和第一名是同班的，可以在他身后一起合照吗？”朱乐颜拿出她无往不利的乖乖女学生笑容，双手背在身后走上前，讨好地问摄影老师。

    “哦，是同班同学啊，去吧去吧。”摄影老师觉得没什么问题，很快就同意了。

    “好嘞，谢谢老师！”

    开玩笑，有她们在，就算合照也轮不到外班女生呀！朱乐颜和陈岭挥了挥手，拉着宋青青往陈岭背后走去。正好一左一右两个空档，完美。

    “准备好了吗？3，2，1，茄子。”摄影老师带头喊口号，手指一按，咔擦一声时间定格。

    中间最显眼的少年右手微举金牌，翘着嘴角看着镜头，眉眼清秀，笑意温柔。腰间右侧有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身体前倾凑上来，笑意盈盈地歪着头，在右眼太阳穴边用手比了个耶，左侧人缝中则是另一个女生抱着瓶水安静地站着，微微笑看向镜头。

    画面美好，青春洋溢，男生风华正茂，女生甜美可人。只除了左边第三名的男生有点脸部僵硬，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

    “喏，”拍完照，宋青青似是在拍照的短短几秒里下了决定，往前走一步把手里的水递给张翼，直视他的眼睛，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说，“以后你不要再在学校里找我了。”

    张翼讷讷，接过水却不知该说什么，僵硬地站在原地。

    “走咯，我们的大功臣起架回班！”朱乐颜混到了一张合照有点小得瑟，完全没注意到好友那边的动静。她不忘王冬辞，蹦蹦跳跳地走过去想尝试拉他起来。

    陈岭见状，大步先于她来到王冬辞身边，朝他俯身伸出手。王冬辞也休息够了，叹声气就着陈岭手臂的力量慢慢爬起身，“唉，我这次英明扫地咯。”

    “我们的体育委员今天已经拿过第一了，够威风的啦！”难得看到老王在除了迟到的事上萎靡如此，朱乐颜马上开口安慰。

    “是呢，待会还有班级的4x100米接力跑，可还得看你俩的啦！”宋青青也在旁打气。他们班分别拿了男子100米的第一和第二，4x100米接力应该优势很大。

    “现在播报来自高一十三班的一则稿件：朝阳照我身，微风拂我意。下午的比赛愈发精彩，让我们此时此刻一起恭喜高一十三班王冬辞、陈岭获得男子100米金牌与银牌，更要恭喜陈岭一举斩获男子1500米金牌。你们的热血历历在目，你们的拼搏终有回报。高一十三班以你们为荣！十三班，不一般！”

    许是下午大家都学会了写新闻稿，之前徐颐递的稿子一直迟迟未播，直至现在才轮到被播出，还与时俱进地加上了新鲜出炉的1500米金牌这一句。

    两个女生一起举手，对着身后的两个大男孩比了四个大拇指，惹得他们有些脸红。四个身影一起有说有笑地结伴往教学楼走去。

    稍事休息，十三班的四个男生又代表班级出征4x100米接力赛，在高低起伏的加油声中几乎毫无悬念地拿了金牌。直至此刻，属于学生们的体育竞技项目都已结束，各类项目的奖牌都已有归属。高一十三班一共斩获了六枚金牌，五枚银牌，三枚铜牌，总共十四枚奖牌，可谓战绩不俗。

    而属于老师们的拔河比赛，眼下正在操场正中间拉开序幕。各个班级的同学们都争着给自己班的老师加油呐喊，一时秩序混乱，场面有些失控。朱乐颜和宋青青被拥挤的人群挤散了，朱乐颜还被不知道谁给踩了两脚，气得她有些烦躁。

    张校长看不下去终于出面，手举扩音器沿着人群走了一圈，重复喊道：“请每个班只留五位同学现场观赛，其他同学请靠后站外圈，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危险。”

    校长发话了，学生们还是给面子的。渐渐有学生往后退，朱乐颜的眼前总算开始变得明朗。

    “你站我前面。”只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下，朱乐颜扭头，看到是一旁的陈岭，放下警惕心。陈岭原本在她身后，前面有一波同学往后退去，他顺势挤到了朱乐颜的前面，给她挡住了汹涌的人流。

    “Thank you！”周围太吵，朱乐颜对他做了个感谢的嘴形，一个斜插换到了陈岭身前。没有了高个子的遮挡，这下视野真好。她一眼就看到了排在长绳左侧第三个的老李。

    李老师双手抓着绳子，脚尖抵着前方另一个老师的后脚跟，整个人微微向后斜。

    都挤到前排了，哪能不给自家班主任加油呐喊？她不禁举臂高呼，“李老师加油！”

    “李老师加油！”身后方另一道浑厚的男声跟上，是王冬辞。

    李老师注意到了自个班的学生，碍于已经列好队形不好轻易动弹，只举起一只手朝他们的方向挥了一下，表示他看到了。

    随着张校长清脆的哨声，教师拔河比赛开始。长绳中间悬挂的铃铛左右摆动不停鸣叫，李老师额头眼见开始冒汗。

    一来一回，又一来一回，两边老师的力气相当，居然一时不分伯仲，铃铛左右来回颠簸，却是谁也没法让铃铛彻底过线。最终李老师这一侧的队伍胜在节奏把握得更好，找到机会一举拉过了铃铛，险险获得了胜利。

    “Yeah！”朱乐颜兴奋得原地直跳，生怕身后的陈岭、王冬辞和自己班同学没看见，她转过身大喊，“李老师赢啦！”

    转身的刹那，她的额头擦过陈岭的下巴，两人身体俱是一僵。

    陈岭只觉自己的下巴被面前女生微凉的肌肤轻轻碰了一下，带着一些毛茸茸的额角碎发，似是扫过了他的心上，带来一阵悸动。他不敢再低头看向朱乐颜，而是连忙往另一边扭过脸，耳根肉眼可见的开始发红。

    朱乐颜也是有点不好意思，完全没想到后面的人群把他俩挤得这么近。她不自然地摸了摸额角的碎发，垂下头。这还是她第一次碰到男生的皮肤，说不上什么感觉，但和女生之间的接触感觉完全不一样……

    “撤了撤了，回去写作业咯——”后方的王冬辞对着他俩吆喝。

    似乎周围学生的注意力都还在老师们身上，没人注意到他们之间刚刚发生的小尴尬，朱乐颜默默舒了口气。

    陈岭率先反应过来，略略后退，示意朱乐颜跟着他一起走，这样可以护着她不被同样散场的人群挤到。

    朱乐颜犹豫了下，本想避免尴尬分开走，但还是选择认清现实，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一路离开拥挤的人潮。

    “哎青青，你刚可错过了，我第一次看到老李那么紧张……”朱乐颜一看到好友，马上凑上去开始转述刚才拔河比赛的激烈氛围，刻意把陈岭抛在身后，仿佛这样能把尴尬的气氛也留在了身后。

    不去想就是没发生，没发生就不会尴尬……她自己心里碎碎念。

    可怎么回事？越是提醒自己别去想，就越是会去想，刚才那一秒的画面在脑海中被无数次倒带回放。朱乐颜有些气馁，总觉得好像有哪里开始发生变化了，自己却怎么也找不到。

    是的，就好像漫天沙土中长出了一颗小芽，却因太过渺小而很难被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