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江予淮有意无意多照顾了些他眼里的小可怜，只是当事人好像并没有发觉。

    今天导演又把大家拎出来，开始了新一天的任务。

    “接到委托，今日早上帮助王奶奶浇水施肥，报酬是一百块，你们可以利用赚到的钱装扮家园。”

    前几天的任务赚到的钱，除掉吃吃喝喝用掉的，还剩两百块出头。

    这么点钱，谈什么装扮家园。

    众人内心思想各异，但已经接受良好了。

    他们挺开心地开着那辆破三轮，一路颠颠颤颤过去了。

    这次的房子更为破旧，莫文瑶先上去敲了敲门，过了好半晌，才颤颤巍巍走出来一个老妇人。

    她年老松弛的眼皮下是一双小小的，混浊的眼睛。

    似乎反应了好一会儿，她笑了起来，拉开了门，“录节目的哦，来，来。”

    小老太太高高兴兴地在墙角下翻找起来，挑出来一根扁担，几人不明所以地看她折腾，直到看见她走到一处破旧的小门前，掀开了盖在大水缸上的盖子。

    一股难言的尿骚味蔓延开来，王奶奶拿着瓢一勺一勺往桶里舀尿水。

    站在屋里的几人没见过这种场面，个个瞳孔地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纪屯还算淡定，看老奶奶把两个桶都装满了，挂上扁担的勾子，顺势就过去了。

    脸上没有半点不自然，好像这是很平常的事。

    缩在一边的一群人像是瑟瑟发抖的小鸡仔，桶边缘还有些溅出来的液体，一不小心就会蹭到。

    纪屯把扁担抗在肩上就要起身，王奶奶却按住了她，“诶，闺女，我来，奶奶来干这个。”

    “这个挺重的，我来吧奶奶。”纪屯说。

    王奶奶指指旁边堆着的几个蛇皮袋子装起来的肥料，慢声说：“那个不脏，我给你们擦干净了，你们去搬那个，这个脏的奶奶来。”

    纪屯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肥料有三袋，每一袋都有满满一蛇皮袋，队里两个男生勉强能一人一袋，剩下那一袋估摸着得她来。

    王奶奶目光慈祥看着她，干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纪屯纠结一番，低声应了。

    王奶奶诶一声，“走吧孩子们。”

    两手空空的莫文瑶才如梦初醒，绷着脸上去明显违背本心，“奶奶我来吧。”

    王奶奶也拍拍她的手，温声说：“我知道你们是城里爱干净的小孩，奶奶来干就好。”

    莫文瑶还想说什么，王奶奶已经挑起了扁担，两手抓着绳子，轻车熟路往外走。

    扁担抗在她的肩上，压弯了她的脊梁，但她走的稳稳当当，矮小枯瘦的身子好像有无限力量。

    纪屯连忙随手拿了戴肥料抗在肩上跟上去，齐遇和江予淮看她轻轻松松把一袋子肥料提起来，有一种这一百斤的肥料很轻的错觉。

    结果两人提的龇牙咧嘴。

    倒也不是多沉，只是肥料袋子圆鼓鼓的，没有借力点，江予淮咬牙使劲一抛，也把肥料抗在肩上。

    十五分钟的路程，扛着一百斤的肥料到后半截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洛舒和莫文瑶帮他俩在后面搭了把手，只纪屯走的虎虎生风，脚步甚至算得上轻快。

    终于到了王奶奶的菜地，齐遇和江予淮卸下肥料，肩膀发酸。

    王奶奶的菜地里不止有菜，还有一大片橙子树，这几袋子肥料就是给橙子树用的。

    肥料撒上去之后还需要浇水，王奶奶说附近有水源，纪屯跟着认了认，就接过王奶奶浇好尿肥的水桶，自觉承担起取水的任务。

    纪屯来来回回走了十来趟，扁担咯的肩膀疼，换了肩头打算继续。

    洛舒轻声叫住她：“你走那么多趟了，要不我来吧。”

    齐遇和江予淮扛着一百斤的肥料走了那么久，现在手都是抖的，还跟着大家一起抖开肥料往树底下撒，再叫他俩去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纪屯瞥了眼她细细白白的胳膊，还有小吊带下盈盈一握好像用点力就能折的腰，有些忧心。

    洛舒看她清澈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攥紧拳头，“你什么意思！”

    “还是，我来吧。”纪屯预言又止，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洛舒气得大步离开。

    之后纪屯又陆陆续续拒绝了莫文瑶和两个男生的换班申请，又来回了十来遍，这不大不小的果园终于是施好肥了。

    纪屯来来回回跑了很多趟，出了一身的汗。

    王奶奶高高兴兴地招呼他们到家里去吃饭，齐遇提着空桶跟在后面。

    今天的是纯体力活，大家都累坏了。

    进了门，王奶奶把门把住了，拿出一条条或高或矮的塑料凳子和木凳子，挨个擦了擦，才一个个递给他们。

    她笑呵呵的，从桌子底下拿出来用塑料瓶子装着的酸菜和腌咸鱼，说给他们做饭。

    塑料瓶子保存的很好，桌子底下只有四瓶，她一下子拿出来两瓶腌菜，莫文瑶几人连忙推拒。

    纪屯坐在后面看着，看奶奶进了厨房，才一声不吭跟着钻进去，坐到灶台上烧火。

    她的手法相当熟练，是当时跟师父在深山老林里练出来的，王奶奶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个，引火添柴做的有模有样。

    “闺女，你会烧火哦，帮奶奶烧火是麽。”

    “嗯，会，帮奶奶烧火。”纪屯有问必答，陪着老太太唠嗑。

    老太太特别爱说话，总是絮絮叨叨的，

    有时候甚至让人听不清在说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好像也不需要回应，只是孤独了想找人说说话。

    但是纪屯每一句话都听的认真，每一句都仔细地回了。

    “闺女好乖哦，这么漂亮，懂事，你妈妈肯定很疼你，这么好的闺女，乖乖，......”

    听到这话纪屯明显一愣，没有说话。

    火光下少女的脸蒙上了一层橘色的光，眼睫撒下一片长长的阴影，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做卡皮吧啦的时候没有妈妈，纪夫人也远远算不上一个负责的妈妈，记忆里女人就对她不假辞色，她不知道妈妈疼爱的孩子应该是怎么样的。

    少女无言地往灶台里添了根柴，下巴抵在膝头看着跳跃的火光。

    王奶奶还在絮絮叨叨说着，纪屯看着火，浅笑着听她讲，偶尔回两句。

    饭菜做好的时候王奶奶意犹未尽地停嘴，先招呼起他们吃饭。

    很简单的菜式，都是农村里常吃的，除了那盘腌咸鱼和酸菜里的一点肉沫，其它都是纯素菜，油也不多，但是足足有五菜一汤。

    老太太特别开心，笑得脸上的褶皱都团在一起，给她们挨个打了碗素汤。

    一群人和和美美吃饭，王奶奶动两筷子就抬头看她们一眼，好像很满足的样子。

    心情好了，人也忍不住又碎碎念起来。

    “我听说哦，村里录节目，来了年轻人，能帮人干活，我就去问了，是真的，还不要钱。”

    “自从我老汉和娃娃走了之后，家里第一次这么热闹，真好，你们多吃点，我给你们拿牛奶喝。”

    纪屯回头看了眼在摄影师后面的导演一眼，心领神会。

    王奶奶的家庭状况应该是真的非常艰难，导演一百块钱也舍不得找她要，给队伍的奖励是自己贴上的。

    王奶奶走到角落里，从犄角旮旯的地方拿出来几盒纯牛奶，只有四盒，不够他们分的。

    她比划两下，“你们，拿回去拆开了，一起倒着喝。”

    纪屯看着有些掉色的包装，上面印着的生产日期已经模糊了，但依稀能看出来已经过期了好几年。

    她跟对面的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大家心领神会，谁都没有说出这个事，只把牛奶拿好了，点头说好。

    一顿饭很快吃完，王奶奶收拾好碗筷，放到洗手槽里，又退出来。

    “我一会儿再洗，你们等会是要走了麽，我再，我再跟你们坐坐。”

    莫文瑶面露不忍，扯出一个笑来，主动去找老太太讲话。

    老太太显然很高兴，拉着她们又讲了好久的话，直到有些困了，才探头探脑看看拍摄组。

    她飞快地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纸钞，往莫文瑶手心里塞，“好了好了，你们快走吧，时间到了对吧。”

    说罢凑近些，低声说：“乖乖，你们去买点好吃的。”

    莫文瑶瞪大眼睛，抽回手把钱塞回去：“不要，奶奶，我们不要。”

    王奶奶追着要往她手里塞，见她往后躲，又就近逮着个人就塞，几人狼狈躲着，很快跑到车上开动了电动小三轮。

    开出去一小节，王奶奶才捏着钱停下了，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齐遇双手做喇叭状，大声喊：“奶奶快回去吧，谢谢奶奶，有空我们再来看奶奶！”

    几人又分别大声道别，车子才慢慢驶离了这条小路。

    王奶奶的身影小小一只，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渐渐变小，消失不见。

    她一个人站在门边，明明烈日满天，却好像爬满阴影。

    失去至亲的老人，被病痛拉垮的家庭，留守老人留守儿童，这个村里比比皆是。

    这两天他们见识了太多这样的人和事。

    从前的圈子，他们从未又机会能接触到这些，不知道有人在底层挣扎着，受尽苦楚，孤独地挣扎着活着。

    摄像机下大家面色沉重，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