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对峙

    再次遇见初中同学,洛思明内心是崩溃的。

    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快她一步走近:“又遇见了,好巧啊!你刚才不是和同学在一起吗,这会怎么一个人?”

    他的神情里带着某种得意的揣测,眼神里都是自以为是的笃定。

    洛思明麻木地回答:“我忘了。”

    她以为这样冷淡的反应会让对方有所感应,自行离场。然而事实证明,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接下来她听着他反复回忆那段短暂又模糊的同桌时光,语调哀婉,像陈年老醋一样,又酸又涩。偶尔夹杂几句不知道从哪本三流小说里看来的感慨:“青春是河,熔铸了泥做的我们。”“时光就是如此残忍,我们只能守望回忆的尽头。”

    前言不搭后语的拽酸句子,让洛思明以为自己来到了穷酸秀才的书房。她实在不理解他翻来覆去嚼这段过去用意何在——彰显自己记忆力很好吗?

    更令她恶寒的是,同学没说上几句,就要转头看向她,传达自己的柔情与怀念。每当这时,她就会尴尬地扣着手指,端详哪片指甲长得最长,哪根指头最细,打定主意坚决不要接收对方的眼神。

    她一加快脚步,对方也大步流星跟上来,甩都甩不掉。

    洛思明忍不住了,直接问他:“你回忆这么多过去,是因为现在很无聊吗?”

    她的话直接又辛辣,这位脸皮厚的男同学听到一瞬也没有维持好表情。

    可惜洛思明高估了语言的杀伤力,低估了对方的装糊涂程度。

    他惊喜地问她:“你是在关心我吗?”

    有时候行动比语言更快,洛思明双臂比叉表示否定:“不,我只想知道你讲这么多想表达什么。”

    “我只想回忆我们的过去啊,你难道不觉得那段时间很美好吗?”

    “我们的”一词一出,洛思明触电一般,不考虑措辞,不担心礼貌,以生平最快的语速纠正:“那是你眼里的回忆,不是我的。如果你真的觉得那时候很美好,就不要继续添油加醋了。否则,它以前美不美好不知道,现在起在我心里肯定不美好了。”

    此话一出,她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明显,然而对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略激动地往洛思明的方向靠近一步:“你愿意继续给我留下美好的回忆吗?”

    洛思明感到无力的同时,也觉得恶心。他根本不尊重她,也听不进她说话,为什么她要倒霉地遇上这种人?

    “不愿意。”洛思明直接说,“你想太多了。以前做同桌是班主任安排的,我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同桌是谁。我不喜欢你。”

    对方有一瞬间似乎恼羞成怒,想要抓住她的手腕。洛思明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他敢动手,她不介意引来众人围观。

    “那你喜欢谁?”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初中同学名字,洛思明越听越无语,见洛思明没有反应,他又开始猜高中年级有名的人物:“文科班会写诗的那个男生?你们班那几个考得很好的男生?还有一个被我们班女生表过白的李秋尘?特长班篮球打得很好的校队男生?”

    洛思明觉得他可笑:“你凭什么以为我是因为喜欢别人才拒绝你?我不喜欢你,和我喜不喜欢其他人无关。你以为我没有喜欢的人就会喜欢你吗?”

    彻底失去耐心之后,洛思明毒舌属性爆发,每一句话都造成真实伤害。对方已经从无端自信气得脸色通红,最后咬着牙放狠话:“你以为你算什么?问你一句你还装上了,假清高。”

    “我假不假清高不知道,你是真的挺自信的。”

    洛思明无畏无惧地直盯着他,眼睛黑得让他害怕,又亮得像两盏火,照出他所有不堪与龌龊的心思。

    最终他狼狈不堪地逃离了现场。洛思明长舒一口气终于得到解脱的同时又深感烦躁,这种人也配说喜欢?

    她以为喜欢不说重达千钧,至少是在唇齿间轻拿轻放,囫囵吞吐,深思熟虑后才能使用的词。

    轻浮的人,把喜欢当排遣寂寞的手段,试图抱团取暖。

    喜欢不是一根救命稻草,而是能生火的一堆木柴。它让人在冬日点燃取暖,获得热量,捱过难熬的寒冬,等待春天的到来。它能源源不断地再生。

    那个同学的柴被他自己打湿了。

    洛思明在山上小卖部排队随便买了点东西填肚子。不少人在山顶稍作休息,一会从另一条路下山回广场集合。

    她坐了片刻,一鼓作气决定下山。

    轻松是暂时的,烦闷是长久的。

    洛思明下山途中遇见两波熟人在一块儿。

    她很难评那位初中同学怎么想的,和她同班同学讲她的坏话,是怕自己不够真小人吗?

    对方手舞足蹈添油加醋的样子,像个拙劣滑稽的小丑。

    无需别人为她出头,洛思明冷静的声音响起:“我以为我警告过你了,没想到你还在造谣。”

    无视对方铁青的脸色,她没有任何感情波动,阐述事实:“一开始你要叙旧我不反感,后来你打探我的情感状况,无视我的回答,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和意淫里,被我拒绝后恼羞成怒开始人身攻击,没有任何对我的尊重,现在还在这里造谣,是怕大家不知道你有多下作吗?”

    “你还装什么假清高?别说得自己多无辜一样,你一直都看不起我,还假装很平等一样!”

    “看不起的前提是看到,初中除了学习和老师,我没有关注过任何人。是你自己心里自卑,才会以为别人对你有恶意。”

    尴尬似乎要将空气凝结,其他人在一边面面相觑,看她们针锋相对。洛思明粲然一笑:“如果你真的这么需要别人的认同,大可问问我的同学觉不觉得我是那种人。”

    她扬眉一挑,等对方往坑跳。她有自信,李秋尘周博浩张煜云绝对会站在她这边,只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表态,其他人碍于情面,哪怕真的有人对她不满,都会统一口径。

    可惜她低估了对方的心理承受能力。在沉默里,这个人如同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消失在视野里。

    她收敛了强势的姿态,对他们抱歉道:“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

    “没事没事。”有人立刻打圆场,“我们也和他不熟,住校有时候碰见过,没想到他和你是初中同学。”

    “你们刚才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一来就对我们造你的谣?”张煜云问。

    一提这个洛思明脸都皱成一团,“别说了,我单独走的时候遇到他,一开始和我叙旧说些有的没的,后面就开始发癫以前多么多么美好,问我愿不愿意继续给他创造美好回忆——”

    她戛然而止,众人也都恍然大悟。

    “哈哈哈哈哈哈,听他一开始说得那么自信,我还真以为你以前眼光不行,和他关系很好呢。”误会已经解除,周博浩开了个玩笑。

    “你在夸自己吧。”洛思明忍不住吐槽。

    “我先走了,拜拜。”解决完幺蛾子,是时候该离开了。虽然现在这里的人她都挺熟的,但是还是一个人来得自在。

    “你和我……我们一起走吧。你一个人走,可能还会遇到他。”

    洛思明诧异地看向李秋尘,没想到他会首先提出这种建议。

    其他男生也跟着附和:“是啊,反正马上快下山了,你一个人再遇见那个男生都没个熟人在身边。”

    这种时候,他们倒是意外地护短。洛思明深感他们的关怀,还是选择拒绝。

    “不了吧,我在这里会搞得你们很尴尬吧?”

    “怎么会,大家都是同学,有啥尴尬的?”张煜云用胳膊肘推了周博浩一下,示意他说话。

    “啊对对付,我们本来也没有聊什么不能聊的。”周博浩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心虚,早上遇见洛思明过后,还有人调侃她和李秋尘的关系,他淡淡地说是普通同学,大家也就识趣地没再问了。

    “真的吗?那我们现在就一起下山吧。”洛思明把他们的眼神官司尽数收进,假装不知情地感激一笑,又变回了那个温柔安静的洛思明。

    一路上没有洛思明想的那么尴尬。她的确和他们没太多共同话题,然而有张煜云和周博浩在,时不时地把话题往她身上扯,她有时回答有时点评几句,虽然话不多,但是态度专注内容用心,气氛渐渐就松快了。

    洛思明被他们的插科打诨逗乐多次,感慨大家除了在教室里埋头做题,原来平日里都这么有意思。

    短短的一会儿,大家相处已经比刚开始自然许多。也有人和她开玩笑说,平时在班里看她安静如水,都不敢和她说话,怕打扰她。

    洛思明无奈一笑,解释自己只是在走神放空,比起主动找人说话,她更习惯被动。

    众人恍然大悟,周博浩还得意洋洋,炫耀她一开始找他问题那段时间。大家异口同声“切”地一声,拿上次洛思明物理考了满分周博浩没有拉踩,说老周你就是个工具人得意个啥劲。

    洛思明看着他们斗嘴,心情畅快了不少。太久没有待在人群里,难得感受到吵吵嚷嚷却欢乐无垠的气氛,她第一次尝试交浅言深。

    “你还好意思说呢,我物理都考满分了,你的语文呢?”她实时加入“战场”,做出致命一击。

    周博浩一张苦瓜脸,“语文注定和我无缘,算了吧。”

    “你都没有找我问过题就下定论,这是以偏概全。”

    “不不不,我这叫以小见大,归纳分析,懂?”

    “你怎么不说你没有控制变量呢?”

    “你怎么知道……”

    一路欢声笑语,天气晴朗。

    溪流从石壁飞檐直下,溅起朵朵水花,阳光穿过密密层层的树林,每一朵都如同闪闪发光的宝石。

    这不过是平常的一天,很多年以后,才有人意识到其实这是最棒的一天,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而今少年不识愁滋味。

    洛思明心中总是阴雨连绵,淫雨霏霏未见尽头。经年积水泡烂地面,土壤软烂贫瘠,一片荒芜。久违季风吹过,云翳散尽,风雨骤停,还原开阔明亮的蓝天。

    唯一可惜的是她并没有刻意避开和李秋尘交谈,他却全程很安静,一直在倾听众人发言,自己极少开口。

    明明他也是笑着的,但是好像只要她在这里,就不愿意开口说话——哪怕一开始让她留下来的也是他。

    明明气氛这么美好,哪怕他突然插话,她也不会拒绝交流,也不会有人多疑。

    就算散场后又传出流言蜚语,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有花堪折直须折,莫使金樽空对月。

    洛思明只觉得男人的心思难猜,何必瞻前顾后,杞人忧天。

    她收回最后的投往他身上探究的视线,快乐与其他人攀谈起来。

    李秋尘心里既开心又不是滋味。

    他早就知道洛思明真实性格比平时活泼很多——以前只有他知道的。他也知道她想获取他人好感轻而易举,只取决于她是否愿意。

    现在她和他们聊得这么开心,却一次没提过他的名字。

    她已经对他失去兴趣了吗?还是不想和他相处?

    想到这些可能性,李秋尘仍然珍惜听到她说的每一句话,心里却无法遏制滋生隐隐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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