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消散

    怀中的少女,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不予理睬,啧啧一声可惜的看着手中黏在他衣服上的糖葫芦,撇着嘴拿了下来,语气有些失落:“我才吃了一颗。。。”

    “真讨厌。。”

    明明没有说他,司徒灼却像是被刺中了心脏一般,面色苍白。

    少女吸吸鼻子,捏着糖葫芦的手一松,那根糖葫芦便如烟散去,化为灰烬。

    “这鬼母可真厉害,境中一切竟都像是真的一般,可怜了这些人,被她吞噬,惶惶不知终日地被困在这同一天,无法转生。”

    她语气淡然,像是在说着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既不同情,也不悲悯。

    司徒灼沉默不语,心中无大道,自然难成神。

    他的心思全然不在寻找幻境阵眼所在上,此时再次抬眼望去,那冰面上的每一个人都表情生硬,冰冷麻木,眼中一片混沌。

    一旁煮茶的老妪将手中的茶壶放在火炉上,邪魅蛊惑的声音传来,是与她的外貌全然相反的魅惑女音。

    “这位姑娘真是不解风情,托生到我的肚子里头,哪里可怜了?你瞧他们多自在呀!”

    少女摇摇头,有些嫌恶道:“你真是恶心,他们要是知道从你肚子里头出去会是什么下场,一定连几辈子吃的饭都能呕出来!”

    老妪闻言被激怒,一瞬间鬼相尽显,惨白的眼珠混在眼白中,腥红的嘴唇大张,有婴儿哭叫的声音传来。

    随后笑笑,又恢复原状,那老妪叹了口气,摇身一变,化为一个美艳女子,玄色的衣袍下身体未着寸缕,玉肩半露。一头乌黑的头发用几支玉簪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在一派雪景之中,显得格格不入,黑与白的对立乍眼至极。

    她眼含春水,娇翠欲滴,有些羞怯地看向司徒灼,语音极尽魅惑娇柔,尾音上挑,像带着把钩子一般。

    “那位姑娘不懂,公子应该懂我的,男欢女好,阴阳调和,乃人之大伦也,我养一位相公可是殊为不易的,更何况这么多相公。”

    司徒灼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顿,面色却柔和不少。

    少女闻言,“呸”的一声,骂道:“好不要脸,我都替你感到害臊!”

    鬼母极其敏锐地察觉到司徒灼的神情,笑着将身子倚在一旁的山石之上,软得像是没有骨头一般。

    周围的景象像是被火焚烧过的书页一般,逐渐褪去,湖面上的喧哗声不再,人群也消失不见。场景变换间,一道黑幕自少女与司徒灼身边缠绕而来,将二人分隔开来。

    只听见她慵懒魅人的声音盘旋在半空当中,悠远又幽怨,余音久久。

    “不过两个小小阴差,也妄想从我手里救走这些亡魂?”

    “我倒要瞧瞧,你们是如何不害臊的!”

    司徒灼努力挣脱,意识却逐渐陷入一片沉寂。

    他又恢复到了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要到何处去的茫然当中,只是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似的,他好像在找一个人。

    但他却不知道那个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仿佛这个人的存在只是他的臆想罢了。

    一阵喧闹之声传来,将他吵醒,他从虚妄无形的杂念中逐渐清醒,听见有人在唤她。

    “相公!”

    “相公?”

    “相公你醒醒!”

    司徒灼悠悠转醒,睁开眼,适应光线后,一张美艳绝伦却又楚楚可怜的脸映入眼帘,她朱唇轻启,面目含情,此时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拂开女子的起身,环顾四周,头痛欲裂,一手捂着头,记忆混乱不堪,纷乱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一般抓不住线头。

    女子温柔的笑着,看着眼前人一脸茫然痛苦的表情,眼中尽是得意与阴冷,她语气柔情似水,楚楚可怜:“相公你没事吧都怪我。。。要不是我。。”

    “呵!”

    那女子话还未说完,眼前的人便一脸狠戾冷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桎梏住她的喉骨寸寸收紧,掐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那人眼射寒星的眸子中一片清明寒凉,杀气四起,根本没有被迷惑。只见他面色紧绷,眸光愈发阴冷,脸色也如同极冷的寒冬那夹杂着冰碴子的寒风,冻得人浑身一冷。

    “我师父呢?”

    那女子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涨红的脸几近发紫,目眦欲裂,艰难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气音近乎无声:“这。。。不可能!你。。怎么会!怎。。么敢!”

    司徒灼眼尾稍红,暴戾如斯,眼神凌厉如刀锋,眼底深处蕴藏着无尽的阴鸷杀气,再次开口,声音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我再问一遍,我师父在哪儿?”

    手中的女子蛇蝎一笑,瞪着那妖冶邪佞,眼珠几欲爆裂的眼睛但笑不语。

    司徒灼没了耐心,“咔嚓”一声扭断了她的脖子,扔在一旁,任她扭曲着身躯躺在地面,化为一摊血水,与纯白的霜雪融合在一起,泥泞又斑驳。

    他又回到了那条梅花巷口,街上人影绰绰,被霜白铺满的道路此时已经脚步痕迹斑斑,那家买糯米团子的店家仍在忙碌,一旁的暖炉上是热气腾腾的铁制水壶,壶盖子被沸腾的水打得哗啦作响。

    整条街不过短短一截路,可司徒灼却像是永远走不到头似的,最终总会绕回那家糯米团子的铺子。

    凡是幻境,必有阵眼,与少女分离后,他心神不宁,焦躁烦乱,始终没有找到阵眼。他掐死的那个显然不是鬼母的真身,否则如今幻境早就破灭了。

    随着时间的拉长,他越来越烦躁,站在巷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街上的一切,他要加快速度了,纵然知道她聪慧机灵,修为远在他之上,说不定此时早已打破幻境,但他却不敢赌一个万一。

    司徒灼束手掐诀,如今他们身处鬼母腹中,若无法从里面打破幻境,那便想办法从外面杀了她!

    引天雷捉妖是妖司鬼差的常规操作,至于能引来多大的天雷,则要看鬼差的修为。

    是他低估了鬼母,这才使她身陷险境。

    如此想着,司徒灼手中闪烁着的灵力翻滚飞涌着,光芒越来越甚。

    轰然一阵雷声传来,幻境一阵地动山摇,街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对此毫无感知,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和时间当中,与真实割裂开来。

    真实的世界与幻境唯一的区别是,真实世界里的人拥有常识。

    打雷预示着即将有一场雨袭来,要避雨,收衣服。

    烈火燃烧,焚尽一切,若将手掌置于炭火之上,必将被灼烧成伤。

    地动山摇,则可能是一场浩劫前夕的示警,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

    这均是常识。

    可这个幻境当中的人并不拥有辨别这些的能力,他们仿佛是被提线的木偶一般,机械地完成着自己该完成的事情。

    不对!这里并非幻境本源。

    阵眼自然也不在此地!

    鬼母是地府通缉榜上位列第十的恶鬼,易子而食,却无法逃脱被自己的孩子亲手了结的下场,众多怨气与愤恨聚集一身,并非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里有众多幻境,每一个场景都是鬼母生前所经历过的,每一个幻境阵眼应该都会有她的存在,不受鬼母本身意识的影响,是自然存在的鬼母前身。

    幻境越强大,离本源幻境便越近。

    方才司徒灼满心满眼都牵挂着红衣少女,并没有注意到那买糯米团子的铺子旁边蹲着一个人。

    是个乞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数九寒天的天气,她却浑身单薄,整个人都在打摆子,卑微的蜷缩在一旁,企图靠暖炉近一点,再近一点。

    店家的妻子在不经意间瞥到她,本想不予理会,但最终还是没有熬过自己的良心,用油纸包了一个糯米团子,倒了一杯暖茶给她,什么也没有说。随后继续守在暖炉边,默默地给暖炉加了些木炭。

    司徒灼反手祭出一把鬼刃,提在手中向她走去,冷眼瞧着她狼吞虎咽地将糯米团子塞进嘴里,左顾右盼,四处张望,生怕有人或野狗来抢。

    在她吃完的下一秒,一道身影挡住了头顶的光,小女孩脸脏脏的,眼中清凌凌的闪着无知懵懂的光芒,疑惑的看着司徒灼,忘记了自己嘴里还含着东西。

    下一秒,鬼刃灰黑色的剑气凌厉闪过,划出一道带有尾光的弧线。

    小女孩的身体逐渐龟裂,表情阴冷麻木地看着司徒灼,瘦小又脏乱的脸上是无法掩盖的惊艳。随着她脸上的裂痕逐渐变多,她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散落成点点灰烬,最后无声散去。

    随着她的消失,四周的景象也开始慢慢破裂,如同有文火在泛黄的书页之下烘烤灼烧一般,泛着火星的灼烧黑线向四周蔓延开来,支离破碎。

    地面出现道道裂痕,司徒灼猛然失去重心,开始下沉,掉入了幻境裂缝中,幻境消散后,远处昏暗,只有一个身着红色斗篷,头戴兔绒帽的少女背影立在唯一没有散落的地面。

    司徒灼心脏跳的奇快,胸腔中涌现出团团急切之意。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一场幻境一场梦,就如同他那不敢宣之于口的情绪,最终他会什么都抓不住。

    是梦,也是他无法触碰的,妄念。

    他鸦羽般的眼睫微颤,嘴唇微微苍白,心中如火焚烧,油煎五脏六腑,刀刻般的下颌肌肉紧绷,他用尽所有力气去喊她,声音焦急迫切。

    “师父!”

    司徒灼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心内像在打鼓,胸膛中那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充盈着他整个大脑,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抓不住的心情,让司徒灼心绪纷乱复杂。

    他又做梦了,梦中的场景如雪花般层层覆盖,与他的感知形成一道极其坚固厚重又难以跨越的壁垒。

    一如往常,他只记得住自己焦躁不安的情绪,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师父是谁?”

    一道声音传来,像是一根木棍突然敲醒了他那如同浆糊一般,一片茫然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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