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探望了璇玑后，乌童发觉昊辰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索性坦然一笑，开口道：“师兄不如同我去竹林小酌一番？”

    “好。”昊辰颔首，答得痛快。或许是因为自己许多年没碰酒了，又或许有些事情他背负得太久帝君太累了，需要一个心照不宣的倾诉者。

    而这辈子本不该出现在少阳派的乌童，显然是个很好的人选。

    翠竹林中，青石岸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席地而坐，  桌上是两坛葡萄酿，酒香清甜热烈，扑鼻而来。乌童给昊辰倒了一盏，也给自己倒了一盏，与其相对着一饮而尽才道：“果然是好酒。”

    二人纷纷放下酒盏，视线相接，那高高在上的帝君眼眸中起了一层雾，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很轻很轻，传入乌童耳中：“你可知…我为何恨妖？”

    乌童一顿，默默地瞧着他，神色认真。

    “一千年前惨绝人寰的天妖大战，是天界的浩劫。我的挚友是修罗王麾下的大将，可笑的是……他与我志趣相投，愿与我日日把酒言欢，”柏麟神情平静地瞧着他，目光渺远，接着道：“那时候战事吃紧，生灵涂炭，我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那酒，十分灼心。”

    许是现在披着个凡人躯壳的缘故，他眉目间的痛色愈发明显，说话似叹息般：“于是我不得不舍了他，还伤害了他，可后来啊，我机关算尽，木已成舟，高高在上的帝尊大人终于出现，对我说那一天，他是来报喜讯的……”

    乌童闻言，转眸思索着，又抬眸问他：“那什么帝尊在天界出事时位于何处？他明明知晓为何不早日告诉你？”

    柏麟闭了闭眼，掩住了满目的苍凉神色，再瞧着乌童认真的模样，他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缓缓道：“帝尊大人修无为道，常教导于我不要过多干涉世间万物，我也不知……等天界覆灭、妖孽从我身上踏过去的那一刻，帝尊会不会出现在此，重塑三界秩序？”

    乌童闻言一怔，面儿上多了一点怜悯神色，轻声道：“三界之大，苍生之重，你一人怎能扛得起？”

    柏麟垂眸，掂起酒坛子为自己倒了一盏，仰头喝尽了，随后笑着道：“或许……真的是我太偏执了，以后璇玑开心就好，哪怕不原谅我这个恶师兄……也罢。”

    一千年前惨绝人寰的仙妖大战，折了罗睺计都，他刻骨铭心；一千年后陨天灭地的天界之乱，搭了羲玄之命，他自削神格，万年所修来的皆化为虚妄。

    乌童见他这副模样，竟有一种他的神格快要破碎了的错觉，心中一沉，嘴唇颤了颤，未说出口的话语如梗在喉——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了，可眼前的人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了。

    “师兄，我从小无父无母，也曾是孤身一人。这一世，咱们不妨为自己而活。”他说罢，定定地瞧着他。

    柏麟方才挂在脸上的一切神情消了个干净，用那双空芒的、黑色的眼睛凝望着他，低声问道：“这一世？”

    乌童自然地回望他，故作惊讶道：“师兄，难道你不是掉进了忘川后想起了前世的事情吗？”

    柏麟眯起眼睛瞧着他，张了张口，终是吐出了三个字：“也许吧。”

    乌童笑了笑，眼珠一转，举起酒盏对着他道：“来，师兄，咱们喝酒！”

    昊辰也不欲再谈，将酒盏倒满后举起来与他相碰，笑着道：“好。”

    二人明明鲜少沾酒，可两坛子酒灌下去人却是一个比一个清醒，甚至还能礼貌地相互颔首道别：

    “师兄，璇玑应是无甚大碍了。如此，我便先回去休息了。多谢款待!”

    “无妨。师弟，路上小心些。”

    待到乌童的身影消失不见，昊辰无察觉似的静默在原地，过了不知多久，他眼里防备的神色渐渐消失得干干净净，忽然叹了口气，掂起空酒坛子转身离去。

    不干涉又有何妨？天界太冷，三界太重，他孤身一人负了数万年，已是身心俱疲，扛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