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悟

    朱氏葬身火海的消息传回宛陵时,崔府大婚高高挂起的红绸还没来得及取下。

    长公主的一句天火不祥,身为官门嫡妻的朱微澜甚至连棺木都未能抬进崔府的大门。

    无奈,烈火灼烧过的尸身腐烂的极快,耽搁不得。只好在别院简单的发了丧。停灵不过三日,便草草的葬入了崔家在清屿山的坟址,只余碑文未立。

    崔兰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几日的。默默守灵、默默送葬,默默看着染着晨露的泥土,一铲铲盖没枉死的冤魂。

    待到崔行简匆匆赶回时,眼前只剩下一个孑立的坟包。

    崔行简似乎遭受到了天大的打击。他颤抖着唇,通红着眼,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之中,数日不曾踏出。即便是长公主来了也不愿相见。

    这样的结果是,崔兰璧从别院回府的那一日,便感觉到了莲华长公主落在自己身上如刀子般锋利的眼神,而那样的眼神之前是母亲的专属。

    她不敢回视,怕眼中千刀万剐的恨意喷涌而出。只是装作恭敬的行了个礼,便借着为父亲买些润燥清心的糖水为由,带着桃良和雅声出了门。

    马车在东街一处不起眼的糖水铺子停了下来。

    崔兰璧刚撩起帘子便看见一个身着石青色素面夹袍的中年男子守立在店门口,布满血丝的双眼,蓄着青色粗短的胡渣,形容十分憔悴。而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哀戚的眼神中才滑过一缕光亮。

    李伯带着一行人进了铺子,探头在门口左右观察了下,确定没人跟着才关住了店门。

    “李景之见过二小姐。”李伯转身说罢就要往地下跪去,却被崔兰璧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双臂。

    “李伯不必多礼。”崔兰璧看着李伯眼中装不出的怜惜,才深吸口气慢慢的从荷包中掏出了铜匙。“我从未来过这里。今日突至,想必您约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李伯神色暗淡:“长公主下降的前一月,夫人挺着大肚子着急忙慌的找到了我,要我到密州去,以朱家的名义置办一处房产,然后拿着朱家留给夫人的经商凭证和房契到衙门登记。除此外,还嘱托我要大肆宴请四周的街坊,务必让周遭的人都知晓,游商朱家在此处落了脚,朱家的女婿还攀附上了皇恩。”

    李伯边说边拿出了一封带有特殊族徽的信:“这是夫人模仿朱家老爷,也就是二小姐您的外祖写的信。夫人说倘若未来她遭遇不测,便叫我拿着这封信扮成朱家的管事,到崔府以朱老爷思念外孙的名义,接小姐去密州生活,直至小姐及笄,再做打算。”

    崔兰璧看着这封母亲为她留好的后路,没忍住,还是红了眼眶:“阿娘是怕她不在了,我无法在莲华长公主手下安然长大..”

    “正是..我本以为夫人是孕中忧思过度,却不想真的到了这么一天。”李伯端着袖子胡乱的擦拭了下垂至脸颊的眼泪。

    一旁的雅声脸上似有忧虑,不禁开口问道:“李伯,我听夫人生前说过,她与母家早已没了往来。不知仅凭借这封信,主君和长公主是否会如愿放小姐前往密州。”雅声到底比崔兰璧大了六七岁,自然思虑的也更多。

    “姑娘放心。来了宛陵城后,夫人就将自己一部分陪嫁的体己钱放到了我这铺子后院的仓库里。崔主君出身寒门,这些年身在官场,少不了有许多需要打点的地方。崔主君又端着文人风骨,如何也不愿使用夫人的陪嫁。夫人痴心一片,便派我以朱家的名义,多次拿着她的体己往崔府运送财物,只说是朱老爷盼着姑爷官运通达给的,崔主君这才安心收下。期间我与崔主君有过数面之缘,他必然是认得我的。加之朱家在密州衙门留下的经商凭证和在街坊四处的造势都可查证。”李伯耐心的回答道。

    “李伯,我外祖家既是游商,这经商凭证怎么会在我阿娘手里?”崔兰璧听出这话中的不对,颇为疑惑。

    “唉。”李伯沉重的叹了口气道:“当年,夫人是在密州与崔主君成的婚,密州与楼烦国相邻,夫人成婚后朱老爷便带着夫人的几位兄长去了楼烦国探寻商机,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这些北朝的凭证自然就无用了,连着嫁妆一起留给了夫人,当做个念想罢了。此事崔主君也毫不知情。”

    李伯想到些什么,接过崔兰璧手中的铜匙,像后院的方向伸手请道:“二小姐请随我来。”

    糖水铺子的后院只有两间屋子,简朴却整洁。一间是李伯的卧室,另一间便是朱氏存放陪嫁的地方。

    李伯走到仓库前插入铜匙,轻轻一拧,仓门便开了。

    屋内的灰尘飘洒了出来,缓慢的融入春日的光线之中。

    崔兰璧只是瞥了眼屋内,便不由得呆住了。

    一箱碗口大的金饼子在数不清的绫罗绸缎中熠熠生辉。

    李伯从屋内拿出一个木盒子交到了崔兰璧手中并解释道:“这些年,夫人为崔主君的仕途花费了大半的陪嫁。除去崔府里的一些古玩首饰,便只剩下眼前这些了。这金饼约有4000多两,加上小姐手中盒子里的5000两银票和这些丝绸布匹,就是夫人留给小姐的全部嫁妆了。”

    听到李伯的话,崔兰璧和两个丫头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崔兰璧对着李伯行了个万福礼,庄重而诚恳:“这么些年多谢您为阿娘操劳,弯弯感铭五内。”

    “欸!”李伯颇为惶恐,忙拱手回礼道:“小姐折煞我了。我这条命是夫人在未出阁前救下的。如今夫人不在了,我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以续报夫人的大恩。”

    ...

    崔兰璧与李伯约好了送信给崔行简的时间,便带着几碗莲心薄荷汤回了崔府。

    今日是邑王妃的生辰,崔兰因跟着莲华长公主午后便去了王府道贺宴饮还未回来。

    看着一如往昔的府院,朱氏的惨死没有给崔府留下丝毫痕迹。崔兰璧只觉恨闷的心痛难当。

    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后院已是入夜时分,崔兰璧依旧没见到父亲的人。心中不免有了些许的安慰,至少父亲对阿娘是情真意切的。

    崔兰璧端着李伯那带来的莲心薄荷汤,走到了崔行简的书房门口。一来她打算劝解父亲,即便难过也要保全身体。二来更重要的是趁着莲华长公主不在,将朱氏的死因对父亲全盘托出,给父亲留一段情绪缓冲的时间。

    边想着,便走到了主屋。

    许是婢子送完饭后崔行简忘了锁门,书房的门此时正虚虚的掩着。

    崔兰璧轻轻的推开了房门,一股浓厚的酒气扑面而来,熏的她眉间一蹙,不出所料,只见遍地都是酒坛的瓦片。

    她刚想开口唤阿爹,却发现崔行简并不在书案前。而一旁的书柜被人推开,别有洞天。

    崔兰璧来过书房那么多次,却不曾想到这里的书柜后还有间密室。

    崔兰璧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密室中隐约闪烁着微弱的烛光,和崔行简痴痴的呢喃。

    “薇娘...”崔行简抱着一块牌位,正用手细细的抚摸。

    崔兰璧本以为是对朱氏的爱称,却不想被崔行简后面的话定在了原地。

    “朱微澜那个贱人终于死了!哈哈哈哈哈...她父亲当年仗着万贯家财非要将她嫁予我,逼得你降妻为妾,郁郁而终...我如今便让她尝尝同样的滋味。”

    “名为妻,实为妾,朱微澜,本想让你多体验体验被长公主压在头上翻不了身的感觉,却没想到你这么不中用,这么快就死了!”

    “枉我还在长公主面前装的对你一片深情..”

    春夜的风唤醒了沉睡的万物,唯有崔兰璧留在了冰封雪盖的寒冬。

    崔兰璧端着托盘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浑身如跌入冰窖般颤抖着。

    崔行简灌了口酒,继续自言自语道:“薇娘,你放心,我会护好兰因的...我在长公主面前表现的越看重兰璧,长公主便越想除之而后快,我们的兰因才越安全..只是委屈了这孩子,以为我偏疼朱氏那贱人的女儿,对我颇多怨怼...”

    “薇娘,朱微澜去地下向你忏悔了...我也终于为你雪恨了...”、

    “薇娘...”崔行简喃喃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咚”的一下醉倒在了地上。

    牌位从崔行简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的那一刻,崔兰璧才看到上面刻着的字:

    崔行简爱妻陆薇娘之位。

    崔兰璧的心里像是悲愤至极时咽下了一只苍蝇,刺心切骨又令人作呕。

    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心神,一步步走出这个腌臜的地方。

    忽的,春夜的风从雕窗中袭了进来,吹起书案上展开的张张画卷沙沙作响。

    崔兰璧才发觉,案几上胡乱的摊开着几卷画像,每一幅上的女子都描摹的精美绝伦,栩栩如生。

    画的右上角盖着崔行简的私章,写着女子的名字—陆薇娘。

    崔兰璧没有任何犹豫,随意拿起一卷收好塞入袖笼中,快步离去。

    他知道即使崔行简发现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寻找。

    走到庭院外,崔兰璧站定了下,随即转身朝向书房,抬手将莲心薄荷汤缓缓泼洒在书房外的石砖地面上。

    “阿爹,这碗汤便当祭了我们的父女之情吧。”

    稚嫩的嗓音空灵似夜空中的梵唱低吟。

    彼时月色苍凉如钩,宛如白色的缅花,寂寂的悬挂在露天的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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