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回桃源的路上，胡江笙一直站在船头，他眉间藏着愁绪，思绪随目光飘向了远方。而此时对我而言，见到名医的喜悦早已被冲淡，我下意识走向他，问道，“一别便是一年，这些日子里你都去了哪里？”
“回了回静。师父在傩汛定居，我本来也在那里长大，后来有人追杀师父，我逃了水路。”他指了指湖边一处山林，“那里就是傩汛。水路向下就是桃源，醒时便看见了那个小家伙。”
“傩汛的冬天是什么样子的？”
我也顾不得其它，只管一股脑吐露自己内心的疑惑。
“…很冷，比桃源冷得多。”
他叹了口气，“阿朔说想去看黄色的腊梅，只可惜如今的傩汛已是民不聊生，无奈之下我才回了回静。后来梦魇缠身，又寻不到师父，去桃源的计划就一直耽搁了。”
“回静是你的家乡吗？”
“家父家母都是回静人，不过早年朝廷动荡，死于乱世，我才被师父收留。”胡江笙侧过身子，无奈地看向我，“这些是我的所有秘密，还望姑娘保密。不知现在，姑娘对我可还有疑虑？”
我缩了缩脑袋，“没有了。”
看来果真是我过于心急了，只想着证明他的身份，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的问话过于不客气。
我暗自叹了口气。或许那张青以真是个好人，若不是他，我怕是还流连在街头不知所措。
那天夜里在楼下瞥见的白衣少年，或许就是与他在房内攀谈的人。我这般猜测着，“张青以有十分交好的人吗？”
我努力搜寻着记忆，“或许，名中有‘子澈’二字？”
“有。当朝丞相之子，于之，字子澈。”胡江笙学我在船上找了处干净位置坐下，“我先前在无安酒楼经常看见他们同行。”
“那张青以是什么人？”
“世代从商。他似乎中过一次秀才，只是无心入仕，便随意找了地方开制香坊。”
“啊…那于之呢？”
“我是今年年初才到的回静，那时丞相府都由另一个人出面办事…好像都唤他‘夫子’。所以我也不清楚于之的事情。”
于之…那便是他了。
我回想着那日他在内间的咳声，和张青以随即的举动，一种猜测逐渐在心里明了。
“到了。”
胡江笙率先下船，嘱咐船家稍等，然后跟着我走进了桃林。桃林深处有座小山，山后就是桃源，这早已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桃源人世代在桃源定居，有新户迁入但无老户迁出，这才使乡外鲜少见到桃源人。
待我回到桃源，却发现一切都变了。疫病蔓延得很快，往日聚在石洞里嬉笑的孩童不见了，街上只有挑着担子的阿伯们。我来不及慨叹太多，只是快步跑向自家的门。
“阿朔，阿朔…阿朔！”
我拍了拍门，门内并无应答的声音。心下一惊，我猛地朝门踹去，撞去，直到那扇门终于被推开，我也顾不得肩上钻心的疼，只是往屋里跑，看见的是阿朔瘦小的身体趴在爹娘的床头。
“忆灼，忆灼…我叫不醒他…”
猛烈的无助使我惊慌，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望向踏进屋里的胡江笙，而除此以外好像也别无他法。
他皱着眉看了我一眼，而后颤抖着伸手去探阿朔的鼻息。
“不怕，不怕。”他的嗓音也在颤抖着，像是安慰噩梦中的稚子一样温和，“你会没事的…”
我回过神来，转头去看床上的爹娘，脸色铁青早已没了生机，怕是好几天前就撑不住了。
怪不得爹一直要我把阿朔也带走，他那时便知自己时日无多了么…
“阿初姑娘。”胡江笙松了口气，给阿朔喂下一粒药丸，“早些年赤丹叛乱，王室官兵全被处死，平民百姓则被流放，发配边疆。我想应是赤丹人在桃源下了毒。”
“赤丹…？”
“是。且赤丹正是当朝皇后娘娘的母族。”
“那有解决的办法吗？”
“赤丹早已亡国，一直制毒的赤影堂也跟着颓败，所以现在的赤丹毒都算不得什么奇药了。”他顺手拿起阿朔衣角上的头发丝，理了理阿朔的衣领，才继续说道，“你一直待在桃源，对外面的事大概不太了解。赤影堂是在赤丹发展壮大直至独立的炼药坊，我师傅便是从那处学成而出的。赤影堂根基强大，学徒遍布各地，哪怕已然颓败，皇上也不敢轻易撼动分毫。”
说着，他拆下腰间的绸带，红绸带背面是各式各样的药丸，大小不一，色彩不一，他仔细辨认了一番后拿下一颗递给我，“把这个扔进水源里，村民们喝了就会慢慢好起来。”
“这么小一颗药丸，会不会不够？”
“对付这点不足为惧的小毒，足够了。”胡江笙云淡风轻地说着，似乎心情有些好转。
我逼回眼角的泪。只是一个小疫病，轻轻松松就能被解决的小疫病，却害桃源再也没了热闹，却使爹娘再也回不来，却使我险些失去阿朔…而我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只是娘说过，若她离去，我们也该笑着送她走，哭哭啼啼太不像话。
爹那时还责怪她，说他们一定会长命百岁，携手白头，怪她不该说这种丧气话…我叹了口气，努力使思绪放到现在。
我出门将药丸交给了张大伯——那易娘的丈夫。是去年年初搬来的，也是这桃源里唯一有名有姓的人。
“将药丸熬进大锅里，汤药一人一碗就可以解决疫病了。”我解释道，抬眸触及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一丝不自然时，我又添了一句，“这药功效猛烈，刚好够全村人痊愈。若有人多喝，怕是会直接暴毙。”
即使是在桃源，也要注意人心险恶啊。
我也说不上来，心口像被什么堵满了，有难过，有愤怒，有不甘，有怅然…我只知道，我很难受。但我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
“阿初姑娘。”胡江笙绕过街上随处可见的死尸，表情恢复了初见时的冷峻，“要走么？”
“阿朔醒了？”
“今夜应该会醒。”
“…帮我给爹娘下葬吧。等阿朔醒了，我们就一起去回静。”
他沉默了许久，而后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