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惊雷滚过，暴雨倾盆而下。

    地上的黑影忽然动了动，呕出一口鲜血。

    冷水泼面的窒息感稍有消退，姜筝深吸一口气，隔着雨幕，看见夜色里的亭台楼榭，瓦舍飞檐。

    这里不是刑房。

    她身上，穿的也不是那件执行刺杀任务时常穿的军用隐形衣，没有血迹斑斑，更没有伤痕累累。

    姜筝很清楚，既然让那个人现身，他们就没打算让她活了，不必要再弄什么把戏来整她。

    而她也不信鬼神，不信轮回。

    “欢迎宿主进入堂前燕。”

    四下无人，这道声音是她脑中的。

    姜筝悄无声息地找了个避雨的地方，凝神听着。

    “我是您的专属系统零零七，接下来，将由我陪伴您完成穿书任务。即将为您展示世界信息，是否开始？”

    姜筝言简意赅：“别啰嗦。”

    零零七没想到这个宿主如此粗暴冷酷，顿了顿，继续假装镇定：“堂前燕是一篇古代言情小说，讲述的是大曦朝九皇子靳淮和其白月光姜筝的深情虐恋，你在文中扮演的角色是深爱男主的女配。”

    说不啰嗦它还是啰嗦了许多，姜筝对那一大堆男女主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只总结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一、这是本纯言情，所以朝堂争斗事业线皆是过家家，也没有任何历史朝代可以参考。

    二、原身出身于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未央，初时领命接近男主刺探情报，不料轻易就被识破，男主非但没杀她，还将她带在身边，定时给她些消息让她回组织领解药，这些温暖与关照是原身从未感受过的，她也因此由感激生爱，对男主忠心不二，既是护卫，又是幕僚，还是刺客，甚至带团队，搁哪个时代都是老板最爱的那类员工，拿一份钱包圆所有岗位，全能且卷，事事力争完美，老板最后也没有辜负她，大方给她升职，让她嫁给自己的六哥做王妃，当然理由说得非常正直，因为他需要密切监视六皇子的动向，而她是他最信任的人。

    至于原身身为杀手培训学校条件出众且各科拔尖的尖子生，为什么在初入职场就遭遇滑铁卢这一点，只是因为男主本来就与未央有勾结。

    三、按照原剧情，由于男主暗中操作，原身会在后续监视六皇子的过程中暴露，严刑威逼拒不招供最终惨死，还被挂在城门上示众。可现在的情节却出现了偏差，男主发现原身知晓她只是单纯替他的心上人出嫁，担心出现意外，便提前对她下了杀手。

    零零七终于说出它今天最重要的一句话：“你的任务就是扮演好原身，替她走完剧情。”

    姜筝语气冷漠：“我长得很蠢？”

    零零七不明所以但还是诚实回答：“没有啊，挺聪明的。”

    这个宿主是它自己挑选的，初见时，她被捆在审讯椅上，浑身没一处皮肉是完好的，那双眼睛却仍旧坚定清澈，零零七一下就被击中了，这就是他的天选宿主。

    姜筝：“那你为什么理直气壮地叫我去死？”

    零零七：“......”

    见她拔腿要走，零零七连忙问：“你去干什么？”

    姜筝脚步不停：“当然是去王妃该去的地方。”

    零零七暗自欢喜，不愧是他一眼认定的宿主，虽然嘴冷，但实际上还是很配合的，完全没有培训时前辈叮嘱他的那些情况嘛。

    他并不知道的是，姜筝的经历确实和原身有些相似，但她在最后就已立下誓言，如果再来一次，死也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

    现在既然给了她新的机会，那么从此刻开始，她只为自己而活。

    再说了，原身从男主见不得光的工具人一下变成了男主的嫂子，这种飞跃式的升迁，傻子才去给他继续打工，王妃吃喝不愁，还要去吃他的饼干什么？

    这边零零七正沉浸式得意，却突然感受到姜筝停止前进，同时飞速碾平地上的脚印，脚尖点地，至半空时在树干上稍稍借力，眨眼间身形就隐进了密林。

    零零七惊呆，不愧是专业杀手，这么快就能对原身的身体和本事应用自如了。

    但它不解：“你为什么要突然起飞？”

    姜筝：“......”

    很快零零七就明白了，站得高看得远，几十米之外，一列黑衣侍卫正齐步走过来，步伐稳且轻，混在哗啦雨声中，它不知道姜筝是怎么察觉的。

    但它没时间去想，它的心思全让姜筝一句话抓走了：“我要是把他们都杀了，会很麻烦吗？”

    零零七吓了一大跳：“你别冲动啊宿主，这些都是王府登记在册的侍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就算你费老大的劲埋尸，以秦王多疑的性格，肯定也是要把府里查个天翻地覆的。”

    姜筝的心声充满不耐烦：“麻烦的男人。”

    零零七突然想到，她不会因为觉得麻烦，直接把秦王杀掉吧？这可不行啊，秦王身为全剧最重要的反派，要是死得太早，剧情就会全部崩盘，它可是会被抓回去销毁的。

    “宿主你奔波这么久也累了吧，应该先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我发现一条安全的路，没有守卫。”零零七小心翼翼献策。

    姜筝从善如流，很快顺着零零七的指引回到了厢房。

    屋内漆黑静谧，应当是原身出门前灭了灯，给人一种她已经歇下了的假象。

    “零零七，给我调婢女信息。”姜筝熟练地脱下了身上的夜行衣，胸口的伤痕因她的到来已经趋近愈合，只余一道细小的血痕，沾水一抹，便消失无痕。

    零零七不解但还是下意识服从，等所有下人的信息都浮现在半空时，它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宿主要干什么？”

    姜筝扫了眼面前的面板，简略至极，等同于废话，遂干脆地挥手拂灭：“干什么？洗澡啊。”

    她拿起床边的寝衣换上，而后拿起梳妆台上的剪刀，刷刷几下，夜行衣便变成了无法判别原型的碎布。

    零零七震惊：“你都睡下了又突然叫人伺候你洗澡，难道你要跟他们解释说你刚刚在梦里跑酷吗？”

    姜筝：“......”

    她理所当然地说：“我是王妃，还需要向他们解释吗？”

    零零七一下又被说服了，心想不愧是它的宿主，果然专业。它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要剪烂夜行衣，姜筝已经在一瞬间严肃了神情，盯着门外。

    “谁在那？”这冰冷的语气，简直就是原身本身。

    零零七踏实极了。

    “小姐，是我。”到了王府还这样称呼原身的，只有一人，她的陪嫁丫鬟，“浣心。”

    书中，女主因天生命格所致，自小被养在郊外的知觉寺中，随身服侍的只有一个奶娘，而原身这身世和性格，自然也不会有要紧的贴身婢女，于是出嫁之时，姜府便挑了个婢女过来与她作伴。

    只是不知道她对于替嫁之事知晓几分，说不定是监视也未可知。

    但眼下姜筝懒得管，她只想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遂命浣心去差人烧水做准备，然后找点吃食来。

    折腾这么久，她早就饿了。

    浣心手脚很快，没一会儿就提了个食盒进来，有咸有甜还有汤，只是这汤——

    姜筝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浣心脸上。

    看来姜家也不是胡乱挑的人，就这颜值，同原身和女主比起来也只是略逊一筹，而且她属于清纯甜美类，和原身的风格截然相反。

    姜家倒是深谙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不过这和姜筝无关，多养一张嘴花的是秦王的钱，而她，秦王的大老婆，堪称后宅宅长，只需要用好这个身份，吃好喝好睡好即可。

    “有些晚了，荤腥易积食。”约莫是见姜筝的目光在汤和自己脸上徘徊，浣心解释说，“五红汤补气血还暖胃，我想王妃吃了会舒服些。”

    姜筝没说话，慢悠悠喝汤，偶尔捻一块糕点吃，待她吃饱喝足，浴汤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浣心顺口就支使道：“你们来个人把桌子收拾下。”

    闻言，浴桶前几个婢女眉来眼去，却没有一个人动。

    浣心有些恼了：“怎么，还要我请不成？”

    其中一个胆大的抻着脖子反驳：“我们都在忙活，浣心姐姐就在旁边，顺手的事罢了。”言毕就转过头去，收拾空盆，看都不再看这边。

    浣心吃瘪，自然是去看姜筝，然而，后者完全没有要出口气的意思，懒洋洋靠在椅子里，双目轻阖，呼吸均匀，竟然睡着了。

    新王妃的身世早让大伙扒透了，从这几日王爷的态度也能看出，但凡有情和有家里撑腰这两项任占一项，王爷都不至于成亲当晚就让她独守空房，且至今未来探望过。再看她这性子，也确如传闻那般，是个软骨头。

    领头的婢女又说：“这边若是没事，婢子们便不打扰王妃沐浴了。”

    姜筝仍然没有动静。

    靠门口的三人瞧她一眼，敷衍地行个礼，拿着东西便要走了。

    “把门带上。”一直静默不语的姜筝忽然开口。

    浣心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山奈。”她这会儿终于睁开了眼，却在看站在浴桶另一端的双髻婢女。

    山奈一愣，没想到新来的王妃居然这么快就记住了一向不起眼的自己，她克制着欣喜，问：“王妃有何吩咐？”

    “你留下。”

    姜筝懒懒抬眸。她生就一双狐狸眼，本该是妩媚多娇，柔情流转，可不知为何，那漆黑的眸子里，空阔且淡漠，目光经过时，几个婢女甚至不自主地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她的语气却似乎极为疑惑：“怎么？我还要送送你们？”

    “王妃哪里的话，婢子这就走了。”几人莫名松了口气，四下对视一番，飞快离开了。

    众人无知无觉的地方，零零七看着山奈喜滋滋的模样，心底的敬佩之情又增长了几分：“宿主，你是不是担心浣心和你不同心，准备培植自己的势力便于以后完成任务了？”

    姜筝没回应，身体在热水中渐渐复苏，暖意流经四肢百骸，她舒适地闭上眼，想，零零七还是值得暂留一阵的。

    至少，它知道回房间的近路，也知道哪个丫鬟按摩手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