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歌

    那日之后,小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摆烂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她重新振作起来。

    不论如何,能活下去总是一件幸事,多活一天赚一天。

    情人蛊心意相通、命脉相连,她好好活着,就是帮相柳好好活着!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

    小夭走出竹楼,神清气爽地去找相柳。

    阿珩告诉她:“相柳不知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这几日不吃不喝一味躲在桃花林里练功,赤宸说相柳找他对招时总爱往他拳头上撞,烦得他都不想跟他打架了。”

    小夭呆了呆,转头就往桃花林方向跑。

    桃林深处,粉色花瓣落英缤纷。漫天桃花雨中,相柳一袭白衣如雪花般耀眼夺目。

    小夭很快找到了他。

    桃树下,相柳正双手举起一把大刀,掌心凝聚灵力,举刀正要砍下——

    他该不会是要自戕吧?!!

    小夭脑海里莫名冒出这个可怕的想法。

    阿珩说相柳这几日状态很不正常,小夭心想他果然不正常,如今眼见为实——好端端地相柳为何要提着这么一把大刀?这里又没有人给他砍,很大可能就是要自砍了!

    “相柳不要!”

    小夭失声尖叫,边叫边狂冲过去。

    相柳聚精会神,刚把灵力凝聚到一半,突然听到小夭杀猪价响的尖叫,他差点没岔了气!

    “你来做什么?”相柳瞥她一眼,有点没好气。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小夭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反问。

    “伐木,斫琴。”相柳扬了扬手中大刀,目光示意了一下眼前的桃树。

    “你还会弹琴?”小夭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

    相柳懒得理她,只问:“躺了三天,你身体恢复好了?”

    “嗯!全好了!”小夭重重点头,甚至夸张地曲起胳膊,吹嘘道,“现在一口气能打死三头牛!”

    相柳闻言,嗤笑出声:“正好,那你来动手吧。”

    说着,他把手中大刀一把塞进小夭手中。

    小夭:“……”

    ……

    两个时辰后,天色近黄昏,相柳砍好需要的一段桃木,终于舍得离开桃林了。

    他拎着大刀轻轻松松走在前面,小夭扛着沉甸甸的桃树干,吭哧吭哧地跟在后头。

    原本,相柳砍完桃树,是准备自己扛出去的。走之前,他抬眸看了小夭一眼。

    小夭以为他又要把刀塞给她,霎时一蹦三尺远,坚决拒绝道:

    “我绝对不帮你扛刀!”

    “好吧。”相柳语气惋惜地叹了口气,没有强求,他提着大刀就转身走了,边走边道:“那只好辛苦你来扛一扛这段轻如鸿毛的桃树干了,对于一口气能打死三头牛的你来说,这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他说完就走远了。

    小夭想起自己刚刚吹的牛皮,悔得肠子都青了。

    寂静的林间小径,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落花。相柳放慢脚步,与小夭并肩而行,一个优哉游哉、一个气喘如牛。

    “阿珩说你这几天不对劲,天天到赤宸面前讨打,是真的吗?”小夭边喘边问。想起阿珩的话,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呵……”相柳笑出了声,实话实说道:“我刀术进步太快,所以赤宸大人不想和我打架了。”

    “真的?”小夭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相柳的天赋居然变态到让赤宸都觉得头疼的地步?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你背上的东西就是今日赤宸大人输给我的战利品。”相柳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听见小夭的质疑他很不满。

    小夭知道桃花林对父母亲有特殊意义,没有赤宸的允许,相柳不可能随随便便进去砍树。

    小夭讪讪地闭嘴了,想了想,又想到了另一茬——

    “那你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呆林子里练功又怎么回事?”

    “心情不好。”

    “为什么心情不好?”

    “……”相柳别过脸不回答了。

    小夭不依不饶:“谁惹你了吗?”

    她握了握拳头:“可恶!我去收拾他!”

    说着还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

    相柳盯着她看了一瞬,忽然开口了——

    “你。”

    “你惹我了。”

    “我?!”小夭震惊得,一下子抛下了木头,叉着腰就要和他理论,

    “我怎么惹你了?!”

    “和我种情人蛊,你很郁闷对吗?”

    “因为我是九头妖!是世人都瞧不起的妖怪!你不待见我,你觉得我辱没了你对吗?”

    相柳说着,也来气了。其实这些话憋在他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小夭知道情人蛊后的奇怪反应,就像是一场有毒的春雨,将相柳心底自卑的种子浇灌得生根发芽,日日折磨着他。

    小夭听得目瞪口呆。

    “我……我这几日是有些郁闷情人蛊的事情,但绝不是因为你是九头妖。”

    “呵……”相柳冷笑了一下,背转身懒得理她了。

    小夭一脸苦恼地看着相柳的背影,冥思苦想了好一会才领悟了相柳纠结的点在哪里。

    九头妖,无父无母一颗蛋,天生地养,虽是天生的强者,却从小被人视为异类,不为世人所容。

    那么狂傲的相柳……内心深处其实一直住着一个自卑的小男孩,面对越在意的人,这种情绪就会越浓烈。

    小夭突然意识到,他在她面前是脆弱的,毫无防备地敞开内心最深处的角落。

    而她的回应伤害了他。

    “不,相柳,不是这样的!”

    小夭拉住他的手,尽可能地柔声细气:“你听我说。”

    相柳甩开她的手,又转过了身,犟着不肯听。

    小夭哭笑不得,只好围着他打转。相柳转身,她就追着他转,一次又一次,小夭反应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敏捷。

    终于,在相柳又一次转过身时,小夭转得比他更快,一下子堵在他面前。

    她强硬地握住他双手,仰着头,神色无比认真地凝视着他:

    “相柳,你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九头妖,是全天下最珍稀罕见的物种,可珍贵可珍贵了!”

    相柳没想到她会这么形容他,不禁怔怔地望着她,愣住了。

    小夭再接再厉道:“像我们这种两条腿一个头的神族,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可稀罕的。可是这世间唯有一只九头妖,你是全大荒最独一无二的存在!我怎么可能嫌弃你呢?你不嫌弃我就不错了!”

    相柳静静地看着她,美丽的黑眸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小夭仿佛看见了一丝水光,转眼又不见了。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是不是感动到了?我虽然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两条腿神族,但我也是全大荒最能欣赏你的人对不?”

    小夭撒娇一般摇摇他的手,有商有量道:“要不要给你的伯乐背一下木头呀?”

    相柳毫不犹豫甩开她的手:“自己吹的牛皮哭着也要自己背回去!”

    说着,他脚步轻快地走去前面了。

    小夭只好认命地扛起那段沉重的桃木干,吭哧吭哧地追了上去。

    夕阳为两人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这一刻,光阴美好得令人叹息。

    小夭扛着沉重的木头,一步步走得艰难而缓慢,本以为追不上相柳找他算账了,孰料快走回竹楼时,相柳被迫停住了脚步。

    一个长相清秀的百黎族少女,抱着一个大大的木瓜,拦住了相柳。

    百黎少女看看跟在后面的小夭,原本还有些忐忑,待看清小夭背着一段沉重的木头,而相柳却袖手旁观走在前面,她顿时放心了!

    没有男子会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这样受苦却视而不见的!

    他不是那姑娘的情郎!

    百黎少女大大方方把木瓜递到相柳面前,凝望他的眼神含情脉脉,表情羞涩大胆又饱含期待!

    小夭看到这一幕,乐了。她也不急着回竹楼了,把桃木树干放在地上,好整以暇地坐在木头上看好戏。

    圆圆的木瓜散发着香甜的气息,百黎少女锲而不舍地捧着它,定定地递到相柳面前。

    相柳没有接,微敛的黑眸轻轻一转,瞥了小夭一眼。

    小夭立即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了句: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①

    她笑吟吟地背完《诗经》,接着用百黎话对那少女道:“这人博学得很,百黎话他也懂得,姑娘你有什么话直接对他说便是。”

    百黎少女感激地对小夭笑了下,然后深呼吸,鼓起勇气准备开口。

    “我不喜欢吃木瓜。”

    不等少女说话,相柳便冷冷地截住了她所有的话。

    接着,他偏过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小夭一眼。

    小夭立即大声道:“我喜欢吃木瓜!他不要我要啊!”

    相柳定定地剜了她一眼。

    百黎少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莫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

    只是她眼睛却依旧看着相柳,想走,却又不甘心。

    相柳道:“我用一支曲子换你的木瓜可好?”

    少女愣愣地点了点头。

    相柳弯腰,随手从小夭坐着的桃树干上扯了一片绿叶,手指翻飞折叶为哨,凑到唇边轻吹。

    悠扬的曲调在黄昏的桃林中回荡,旋律空灵美妙,少女虽然听不懂曲意,也听得如痴如醉。

    小夭听懂了,不禁脸色微红,怔怔地看着相柳。

    “我喜欢替我背木头的姑娘。”相柳吹完曲子,继续说完被小夭打断的那句话。

    百黎少女仍沉浸在美妙的曲声之中,直到相柳接过她手中的木瓜转身走向小夭,少女才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纯属自作多情,顿时又羞又臊,捂着脸跑了。

    相柳把木瓜递给小夭,似笑非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②

    小夭面不改色接过木瓜。

    相柳又道:“我刚刚吹的曲子,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夭十分淡定地拿大刀劈开木瓜,低头专心啃啃啃。

    就是不说话。

    相柳哼了一声,仰头久久地望着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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