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个脸

    那天之后,两人在极北之地的生活正式拉开序幕。

    小夭把练箭的场地选在了山顶。

    每当大雪停歇,小夭就和相柳一起堆雪人,两人抓紧时间忙活。很快,一群小雪人手拉手围了天池一圈,个个都圆滚滚胖乎乎,可可爱爱。

    这些雪人,就是相柳练箭的靶子。

    小夭教相柳,就像当年防风邶教导她一样尽心尽力。

    极北之地多雪,两人常常练箭到中途,天空不知不觉就会飘起雪来,漫天大雪如柳絮飘飞,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身上。

    相柳练箭极其刻苦,就算下雪,也会坚持练完当天的任务,甚至常常是超额完成。

    每当雪下得大时,小夭顾虑相柳伤势初愈的身体,不得不连哄带劝、软硬兼施地将相柳拽到雾凇林里稍息。

    两人怀里各揣着一块日光石保暖,缩着身子在林子里躲雪,一起喝着小夭新酿好的雪莲酒。有时练箭累了,他们就头挨头、肩碰肩地靠在一起,相柳在闭眸假寐,小夭则欣赏着天池上恣意飞扬的大雪,彼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夭有时候会感觉他们有点像两只在大雪纷飞中相互取暖的小松鼠,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每次想到这里,就会莫名伤感,忍不住叹气。

    “小夭,你从哪里来?”相柳冷不丁问。

    小夭一惊,偏头偷偷打量相柳的神情,见他还在闭目养神,似乎只是不经意一问。

    她连忙打了个哈哈:“我是你姐姐,自然是你从哪里来我就从哪里来啊。”

    相柳闷闷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从蛋里钻出来时,发现自己在海之尽头,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小夭,你见过父母吗?”

    小夭含含糊糊:“你都没见过我当然也没见过。”

    “那日你醒来,第一句话便说我长高了。”相柳语气奇怪:“可是这么多年,你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小夭,你多大了?”

    这问题问得猝不及防,小夭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相柳的好奇心真是刀刀见血啊。

    她苦思冥想,突然灵机一动,给了相柳额头一个爆栗:

    “小柳弟弟,你不要太过分!你不知道年龄是女孩子的禁忌话题吗?!”

    她佯怒斥了他一声。

    “我不知道。”相柳睁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没人告诉过我这个。”

    小夭:“……”好吧,他现在还是一条懵懂的小奶蛇,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经历过人情世故,不懂这些很正常。

    “那我原谅你了,不过不许再问了。”小夭无比严肃地“警告”他。

    相柳点点头,表情居然有点小乖巧。

    小夭后知后觉地发现哪里不对劲——

    相柳现在……好像一点都不排斥她叫他“小柳弟弟”了!?

    这……她可真是占大便宜了!

    小夭心里得意得不行,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

    这种神不知鬼不觉欺负到相柳的感觉真是不要太好啊!

    大概是她脸上的笑容太诡异,相柳黑眸幽幽地望住她:

    “小夭你在想什么?”

    直觉告诉相柳,她此刻一定没在想什么好事!

    可惜他没有证据。

    “呃,我在想……你是怎么拐到毛球的。”小夭急中生智地找了个绝妙的挡箭牌。

    “毛球……我刚来极北之地时,灵力低,又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连北极狐都抓不到,只能每天抓一些兔子什么的果腹。有一日,我好不容易逮到一只肥肥的兔子,回来时发现有一只鸟跟了我一路……”

    相柳回忆着道:“我发现它受伤了,顺手就把它抱回了冰洞,想着炖汤喝。可惜那只兔子太肥了,我吃饱了,就不想吃鸟了,顺手给它治了伤,又喂了两块兔子肉,之后它就跟着我不走了。”

    “后来我发现它还挺有用的,就彻底打消了吃它的念头。”相柳总结道。

    原来两块兔子肉就能拐到一只大白雕……

    小夭惊呆了,没想到毛球居然是一只如此好骗的大傻鸟。

    ……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相柳跟随小夭练箭已经三个月。

    相柳在箭术方面的天赋和悟性都极好,无论再难的动作、再深奥的诀窍,小夭只要讲了一遍,相柳必定能学会。更多时候她只是开了个头,话都没说完,相柳已经无师自通自行领悟了。

    “有这样的徒弟,做师傅可真是省心省力啊。”小夭心中默默感叹,相比之下当初她跟着相柳学箭的日子,那真是魔鬼训练不堪回首。

    唉,人比人,气死人。

    小夭看着远处练箭的白衣身影,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又射完一圈雪人,相柳拉弓的手停下,走过去将射出的箭一根根拔出来。他射箭用的是小夭的月牙小银弓,箭却是自己雕的冰箭。

    冰箭数量有限,往日他都是这样射完一轮,取回来再重新射。

    小夭帮着他一块拔箭。

    等所有冰箭都收回来了,相柳回到原来的位置,准备开始新一轮的练习。

    这些天,相柳的箭靶子从天池边一直移到山顶雪地尽头,他射箭的站位也越退越远,现在已经退到雾凇林旁边了。

    雾凇树下,小夭走过去,抬手止住了相柳的动作。

    相柳看着她,目光疑惑。

    小夭笑着道:“你的基本功已经很扎实,从现在开始不用再射雪人练习了。”

    她抬手指着视线最远处的一株雾凇,“你可以挑战更高难度的箭术了,呐,看见那棵树梢上最高的一片雪没?射它!”

    相柳望她一眼,沉默地挽弓、搭箭、松手。

    冰箭激射而出,绕着远处的树梢顶端打了个转,“嗖”地回到相柳手中。

    一片完整的雪花轻轻贴在冰箭顶端,晶莹剔透一点白,小夭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今日起,你可以从我这里出师了。”小夭笑吟吟地对他说,“你的天赋太好,我能教你的只是一些射箭的技巧,如今在基本功上,你已经青出于蓝了。”

    “恭喜!”小夭望着他赞许地一笑,是真的替他高兴。

    相柳嘴角微弯,故意道:“可是我不满意。”

    小夭哼了声:“不满意也没办法,我尽力了!”

    “我要如何才能更进一步?”相柳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眼眸漆黑严肃。

    小夭眯着眼看远处的雪,似笑侃似真心:“这得看机缘。”

    相柳垂头沉默。

    小夭拍拍相柳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担心,我掐指一算,你在箭术一道上,是会遇到贵人的,他日必有大成。”

    “贵人?”相柳斜眼看她,“你不会在说你自己吧?”

    “胡说!我哪有这么厚脸皮?!”小夭羞恼地瞪他。

    相柳笑而不语。

    两人乘毛球返回冰洞。

    “相柳,你这段时间练习越来越刻苦,为师真是备感欣慰。”雕背上,小夭回想最近相柳天天早出晚归疯狂练箭,发自真心地夸了他一句。

    “一般。”相柳谦虚道。

    “不过我总觉得你近些日子对练箭这事有些急切得不正常。”小夭纳闷道。

    相柳抬眸看了看天色,客观道:“因为极地快要变天了。”

    “变天?”小夭没听懂他的意思,扭头郁闷地瞅了他一眼。

    相柳正要解释,这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变得黑云压顶、暗无天光。

    太阳好像一下子从地平线上消失了!

    小夭惊骇不已,身子一晃、脚下一滑,整个人就从雕背上往下掉。

    相柳大惊,扑过去就要拉她。

    千钧一发之际,毛球反应最快,距离小夭的位置也最近。

    它一爪子就将小夭踹回了露台上!

    小夭:“……”她想骂鸟!

    相柳:“……”毛球这反应能力,又进步了,不错!

    天色昏暗,狂风呼啸,雪花乱飞。

    露台上,小夭四仰八叉五体投地,几乎以各种姿势在冰上滚了又滚,整个人像个球一样被滚得七荤八素,全身酸痛!就这样,她还得谢谢毛球那只混鸟的救命一踹,不然她就要掉下万丈高空粉身碎骨了!

    这一刻,小夭无比庆幸,就是庆幸得有点想吐血……

    身子一路滚到了冰洞门口,小夭干脆破罐子破摔,不起来了,任由身体惯性带着她一路滚进洞内。

    相柳紧跟着进去,想要察看小夭是否受伤。

    小夭一路翻滚,衣衫凌乱,一头乱发更是惨不忍睹。

    她毫无形象地摊在地上。

    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静静照着地上毫无形象的小夭。

    “还不起来?你挡路了。”相柳居高临下地看着赖在地上摊饼的某人。

    明明是担心她身体受凉,嘴上却硬邦邦地没句好话。

    相柳自觉这样不太好,一时半会又改不了。

    索性行胜于言——

    他俯下身,想拉她起来。

    却是一凑近,他猛地愣住,盯着小夭的脸,震惊到瞳孔地震!他忘记了所有反应,只有身体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石雕一般定在原处。

    小夭还没觉出异常,只听见相柳语气不满地嫌弃她挡路。她摔这么疼,他居然还嫌弃她!小夭生气,悄悄伸脚,对准相柳的方向,趁其不备狠狠踹了一脚丫子。

    相柳毫无防备,身体朝她扑倒。

    小夭蜷起身子,迅速滚到一旁,她可不想当相柳的肉垫子。

    “嘭——”相柳身体不稳撞到墙角。

    小夭听声音都觉得很疼,很解气!

    她嘻嘻偷笑,正纳闷相柳为何毫无反抗也毫无反应时,她的肩膀忽地被人紧紧扣住、强行地扳过来。

    寂静中,两人四目相对。

    相柳拖着她手腕,一把将她拉到身前——

    两人面对面,脸贴脸,距离近得呼吸相闻。

    “姐姐……”他的声音又轻又慢,仿佛情人间喁喁私语,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带着微凉的体温。

    他低声道,“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小夭对上他专注探究的目光,心中有种不好预感。

    她心虚地摸了摸头上的桃花簪,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小夭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定是刚刚在露台上太狼狈,她的驻颜花,不知何时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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