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事

    灶房里雾气氤氲,陆怀袖拿着把蒲扇给药炉扇风,额头上不断地渗出晶莹的汗珠。为薛矜熬药的活原本是李年年承担的,但今日她主动请缨,李年年便把这活让给了她。

    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原因有二:其一,这段时间李年年一直都呆在书房翻阅各种医书,企图替薛矜解毒,她便想替对方分担一些活,好让她专心治病救人;其二,她要做一件事情,一件需要避开所有人才能做的事情。

    待药熬好了,陆怀袖将药炉里的药汁倒入碗中,随后自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来。看着寒光闪闪的刀刃,她突然迟疑了一下——那个家伙要是知道她再一次为了救他割腕放血,一定不会喝下这碗药,若是如此,她的一番心意岂不是都白费了?

    但她并未迟疑太久,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匕首对准自己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划出一道口子,殷红的血珠登时顺着白皙的手腕滚落到药碗中。

    她不会让那个人知道这件事的,眼下当务之急是替他解毒,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做完这一切后,她熟练地给自己处理伤口,确保闻不出来血腥味后才离开灶房,端着盛放药碗的托盘朝那人屋子走去。

    不一会儿便抵达了目的地,陆怀袖正要像往常一样推开屋门,却在听到屋子里一男一女的交谈声时,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屏息听着屋内两人的交谈。

    此时已近黄昏,屋内光线也有些晦暗,薛李二人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两盏清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毫无预兆地,薛矜将一向被他视若珍宝的墨刀和银箫拿了出来,一齐放在桌上,在对面少女讶异的目光中,他徐徐开口道:“这两样武器原是教主赠与我的,如今我时日无多,没必要带着它们陪葬,你之后回到教中,便代我物归原主吧。”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过了头,完全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然而他的话语却如同冰霜冷箭,刺得李年年心口剧痛,她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那双向来清明的眼眸也忍不住渗出点怒意来:“你就已经开始交代后事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悦,薛矜并不意外地挑了挑眉头,他用比之前还要镇定的语气说道:“其实你我都知道,醉神花毒根本无药可医,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必死无疑,不如早点将身后事安排妥当,也好无牵无挂地离去。”

    这句话十分刺耳,但李年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她的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那种似曾相识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在这一刻她好像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没什么用的小废物,永远只能仰仗他的帮助,却始终无法为他做点什么。

    薛矜即使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能猜出她此刻的心思,他安抚似的轻声笑道:“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才叫人阴了我这个害人精,这是我坏事做尽的报应,与你何干?你无须为此感到自责。”

    他话音落下不久,李年年再度抬眸看向他,毫无预兆地转开了话题:“那位陆姑娘……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薛矜很明显地怔愣了一下,但他并未怔愣多久,很快便回过神来,坦然地迎上对面少女的视线,极其认真地说道:“她看似柔弱实则坚强,即使离开我的庇护,也能好好活下去。我所能做的,就是将她从牢笼中救出来,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如今的她已是自由之身,我也可以了无遗憾地撒手人寰了。”

    李年年默不作声地听完这段话,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来了一句:“你常年醉心于武道,情爱于你只如过眼云烟,我一直以为孤单一辈子才是你最终的归属。”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薛矜垂下头,唇角勾起一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弧度:“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

    他的笑容如桃花灼灼,明媚至极,看在李年年眼中却让她莫名觉得刺眼。她垂下纤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黯然,再抬起眸子的时候,其中已是一片清明:“薛念之,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吧。”

    有些意外于她会主动挑明此事,薛矜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许久才从口中吐出一句:“对不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李年年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很快又恢复如初:“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这本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早就知道两情相悦是件很困难的事,你能和那位陆姑娘走到一起,我也替你们感到高兴。”她停顿了片刻,紧接着便是图穷匕见:“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愿意为了她,多一些活下去的信念呢?”

    听她说出这番话,薛矜神色一愣,而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身后的房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端着木质托盘的小公主径直朝他走来,屋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药香。

    少女原本一直站在屋外偷听两人的对话,一边偷听一边心情也跟着起伏跌宕,直到听到此处,她再也忍不住,直接推门而入,气势汹汹地说道:“薛念之,你给本姑娘听好了,如果你再抱着这样消极的念头,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见她突然闯进来,屋内两人俱是一惊,他们因为太过于专注对话,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屋外站着个大活人,想来刚才那些话都一字不落地被她听了进去。

    在片刻的震惊之后,李年年的神情恢复如常,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起身离开,在与陆怀袖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别有深意地看了少女一眼,接着便走出屋子,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读出对方目光中的鼓励之意,陆怀袖的心情一时复杂难言,她以前还把对方当作情敌看待,如今看来是错得离谱。敛了敛心神,她慢慢走到少年对面坐下,随后将托盘和药碗随手放在桌上。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薛矜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殿下怎么也学会听墙角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陆怀袖就来气,她沉着脸瞥了一眼桌上没被带走的“遗物”,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要是不偷听,还不知道你这个家伙已经背着我交代完后事了。”

    闻听此言,向来牙尖嘴利的少年一时也有些哑然,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陆怀袖:“我曾向你保证过一定会让你好起来,薛念之,你为什么不能像我相信你一样相信我呢?”

    在少年吐出那番“遗言”后,陆怀袖心中登时升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恼怒,磅礴的怒意中又夹杂着某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她为薛矜完全不信任自己这件事感到生气,同时也在懊恼自己能力有限,无法取得对方的信任。

    薛矜似乎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味,唇线瞬间抿成一直线,表情看起来既愤怒又无可奈何:“你要如何救我?是又要割腕放血喂给我喝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你什么都不做。”

    当场被他揭穿,陆怀袖整个人都呆住了,好不容易意识回归,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无力地反驳道:“我……我没有……”

    薛矜用一声轻哼回答了她:“不久前我听年年提起,你今日突然主动要求替我熬药,那时候我就猜到了你在打什么算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端过来的这碗药里就有你的血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怀袖知道已无隐瞒的必要,索性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只是想要你早点好起来。”

    闻言,薛矜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不想看到我死去,我却也不愿你受伤。你若是想我为你努力活下去,就该替我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他话中蕴藏着的关切之意再明显不过,陆怀袖一听便知,心里是既甜蜜又苦涩。过得片刻,她目光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明知对方看不见,还是伸出三根手指头作发誓状:“既然如此,我向你保证再也不做这样的傻事,作为交换,你也不要想着弃我而去,好不好?”

    听出少女语气里夹带着的恳求,薛矜心头一软,再也维持不住那副冷硬模样。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他轻启薄唇:“好。”正如他之前所说的,当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眼巴巴求着你的时候,是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的。

    得到他的承诺后,陆怀袖的眉眼倏地舒展开来,任谁都能看出她此刻的好心情。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她端起托盘上的药碗,用汤匙舀了一勺药送到少年唇边,可怜兮兮地说道:“可是这碗药里已经有了我的血,你要是不喝,我就白挨那一刀了。”

    听她这般说,薛矜好看的眉头又再度皱了起来,但他最终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口,喝下喂到自己嘴边的汤药。尽管他对少女这种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十分不赞同,却也不想她的心血就这么白白浪费掉。

    屋内又回到和先前一样的静谧,陆怀袖神情专注地喂少年喝药,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他唇上。他嘴唇的形状十分好看,就像两片花瓣似的,一张一合的时候让她没来由地回想起从中吐出的那番话。

    ——“她看似柔弱实则坚强,即使离开我的庇护,也能好好活下去。我所能做的,就是将她从牢笼中救出来,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如今的她已是自由之身,我也可以了无遗憾地撒手人寰了。”

    待到思绪回归之时,少女心中暗自叹道:“笨蛋,要是没有你在身边,这样的自由我要来又有何用?”

    在他没有选择一掌震碎她的心脉,而是冲她张开双臂的那刻起,她就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他的手,是生是死他们都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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