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门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薛矜任凭身体急速下坠,柔软黑发被风吹得凌乱飞舞。他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并未感到恐惧,反倒是有种解脱感。他本来就对活着没有什么执念,死了正好,省的在这腌臜的世间蹉跎一辈子。

    就在他准备闭目等死的时候,薛知意轻轻环抱住了他,像在对待一件珍宝。她在男孩看不见的地方落下了一滴眼泪,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但却让他全身发冷:“请一定要代替我活下去。”

    还没有等她的话音落下,两人就坠落在地一动不动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薛矜的身体僵住了,好似被下了咒语一般丝毫动弹不得,只是那么愣愣地趴在薛知意身上,看着她气息渐渐变弱,直到完全消失。

    此时的女人已然生息全无,鲜血从她的身下汩汩流出,浸染了冰冷的土地,洇出一片血红。显而易见,她用自己的身体当肉垫护住了他,所以他才逃得一死。

    薛矜看着即使满身鲜血也要对他露出微笑的女人,忽地记起了她在跳崖前对他说的话,当时他不解其意,现在突然明白过来了。原来早在那时,她就已经计划好了他们两个人的结局。

    过了好半晌,他终于从薛知意身上爬起来,坐在了一旁。面对着她冰冷的尸体,他可悲地发现自己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就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心里空空洞洞的感觉不到半点情绪。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就是个没感情的怪物,这个念头从他脑海之中冒出的瞬间,深深的自我厌恶感涌上来,让他全盘否定掉自己一切。

    崖底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抱着膝盖看着她的尸体发呆,深夜刺骨的寒风让他身体微微颤抖着。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属于世上所有人的太阳冉冉升起,而他的光,却再也亮不起来了。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晨曦斜斜照在脸上,薛矜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意识到就这么枯坐也无济于事,找个地方把薛知意好好安葬了才是眼下的首要任务。

    拿定主意之后,他瞬间一扫先前的颓废姿态,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砍下藤蔓和树枝做成一副简易的担架,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薛知意抬到担架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拖着担架前行。

    走着走着,薛矜发现不远处有一片桃花林,想着这种花就是薛知意最喜欢的花,心中不禁大喜,觉得将她安葬在此处再好不过了。思及此处,他不再犹豫,拖着担架向林中走去。

    刚刚踏入林中,他便相中了一棵枝繁叶茂的的桃树。这颗树长势极好,满树的桃花绽满了枝头,随风飘送阵阵清香,想来阿娘泉下有知,也会喜欢这处长眠之所。

    他当即将担架放到一边,拿出匕首在桃花树下刨起了土,忙活了不过半个时辰便累出一身汗,形容狼狈。尽管他累得手指头都快抽筋了,身上的汗也早已湿透了衣衫,但是他仍然没有放弃,还在忘乎所以地埋头苦干。

    皇天不负有心人,很快一个像模像样的坑就挖好了。薛矜轻手轻脚地将薛知意推入其中,之后仔细端详着她的眼耳口鼻,那视线似乎是想要将她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忽然瞥见斜插在女人鬓间的那支凤簪,他开始思考起将簪子从发上拔下的必要性——他说到底只是个七岁稚童,没什么谋生手段,再加上出来的匆忙没带够银两,今后又该怎么解决吃穿用度?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很有必要拿簪子典当换钱方便生活,大不了有钱了再赎回来。他一边想着一边伸出了手,却在触碰到那根簪子的瞬间,想起这是阿娘原本的心上人送给她的及笄礼,她至死都没有把它摘下来,足以见得对它的珍视。

    内心天人交战一番之后,他最后还是收回了手。那根簪子既是她的心爱之物,就陪着她一起长眠在地下吧。

    薛矜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用细土慢慢掩盖住她的身体,直到将土坑填平。做完这一切后,他在坟前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孩儿今后会为您报仇的,他们欠我们的,我会让他们如数奉还,还请您安息吧。”

    他说完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林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想道,也许有朝一日他会在此处建起一座木屋,每年住上几个月陪她,如此一来,她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自他走后,林中忽然刮来一阵风,吹得桃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堆积在薛知意的坟上,掩盖住一切痕迹,就如同她来时一样。

    *

    之后薛矜又走了一天一夜,走到崖底附近的一棵大树前。不知不觉夜晚已经来临,可他还没有找到栖身之所,无奈之下,只好改变策略,手脚并用地爬上身前那棵大树,准备在此将就一夜。因为这个晚上经历了太多,他早已疲惫不堪,很快就在树枝上睡着了。

    次日清晨,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在薛矜的脸上,细细晕开,如梦似幻。他缓缓睁开双眼,第一件事便是看向身旁的位置,可那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他怔愣一瞬,回过神来后面上难掩失望,旋即又自嘲一笑,那个女人都死了,哪里还见得到她。

    正当男孩陷入莫名的情绪时,树下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循着声音望去,发现一高一矮两名男子正在快步走来,两人皆是一脸凶相,像极了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地痞流氓。

    他皱眉看着树下那两人,见他们长相丑陋行为粗鄙,便打消了想要从树上爬下来的想法,坐在树枝上静静等着他们离开。

    两人很快便交谈起来,只听个子矮的那个人说道:“听说薛家是烟墨镇上的首富,家财万贯,富得流油,咱哥俩何时动手宰了这只肥羊?”

    另一个高个子回道:“别急,三天后我们再动手也不迟。到那时,等天黑那些人都熟睡了我们就偷偷潜进去,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全家杀了,上上下下洗劫一空,然后干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找个地方逍遥快活。”

    刚才他们说的那番话,已经一字不落地落入薛矜耳中。他越听越觉得心惊,没想到自己只是在树上睡了一觉,结果又发现了个惊天大料——两个江洋大盗打算在三天后的夜里偷偷潜入薛家,将薛家上上下下洗劫一空。

    他们又交谈了几句便离开了,薛矜透过繁密的枝叶向下望去,将这两名江洋大盗的身形样貌牢牢记在了心中,然后看着他们逐渐远离自己的视野,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了视线。

    他沉默地坐在树枝上,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将刚才听到的消息通风报信给自己名义上的家人,让他们早做提防;一个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任凭那两个江洋大盗将薛家上下杀得一个活口不留。

    任何一个具有同理心的正常人想必都会选择前者,但薛矜没有同理心也不是正常人,从来没想过要以德报怨,所以他想都没想就选了后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到仇家全下地狱,他是脑子坏掉了才会去通风报信。

    想到即将到来的血腥场面,薛矜稚气未脱的俊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也许他不应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放任他的家人们死去。他会在那两人杀光所有人之后,帮他们加上一把火。

    小小稚童如此这般想着,浑然不知这一想法多么的令人毛骨悚然。

    *

    三天后的夜里,薛矜偷偷跑到薛家宅邸外头,躲在屋外一棵大树上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他一边留意四周的动静一边在心中感慨道,时隔三天,他居然又回到了这里,只为亲眼见证它的覆灭。

    那两名江洋大盗没有让他等太久,果然按照他们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他看着他们施展轻功越过院墙,之后又归于寂静,耳边能听到的只有风吹树叶发出的窸窣声。

    薛矜坐在树枝上晃动双腿,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像是为了印证他所想的,那座华贵的宅邸内很快便传来动静,一时间,哀嚎声哭喊声尖叫声求饶声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乱作一团。像是看到了预想中的场面,他的唇角向上翘起,显示出主人的好心情。

    即使看不到,他也能大致想象出那血腥场面——昏暗夜色下,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尸体横七竖八躺得满地都是。对他来说,死的那些人都是可有可无的路人甲,他唯一在意的人早就死了,所以就算里面一个活人都不剩,他也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不知过了多久,哭喊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显而易见,府中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薛矜对此非但不感到抱歉,反而还半倚着枝干露出一个略带轻嘲的笑容。

    没等多久那两名强盗就收获颇丰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满载而归的笑容,就连步伐都变得愉悦。他们的肩上扛着两只极大的布袋,可想而知里面必定是些值钱的玩意儿,足够他们下半辈子花的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两个人的身影,薛矜才慢悠悠地从那棵树上下来,施施然走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的宅邸。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府中此时已是一片修罗景象,丫环小厮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鲜红的血溅得满地都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像是见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一样,于尸山血海中闲庭漫步,脸上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萦绕在他的鼻端,尽管这味道并不好闻,但他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熟门熟路地朝目的地走去。

    屋门早在他来之前便被破开,于是薛矜毫无阻碍地走了进去。屋里值钱的物件已经被洗劫一空,在这桌椅倒地茶盏碎裂的一片狼藉中,最吸引他注意力的还是那张雕花木床上并排躺着的两具尸体。

    薛矜背着手站在床边,几乎是以欣赏的目光看着那对狗男女的死状,那血腥残忍的场面仿佛还在眼前,令他感到身心愉悦,油然生出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意。

    片刻之后,他仿佛对此失去了兴趣,毫无留恋地挪开视线。不经意瞥见桌上的蜡烛,他心念一动,点燃了一只蜡烛拿在手里,再次走到床边,将手中的蜡烛丢在盖着尸体的锦被上,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出这间屋子。

    在他身后,火势渐起,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周遭的房屋逐渐被贪婪的火舌吞噬殆尽,一时之间黑烟滚滚,红光灼灼,再配上四处可见的残肢断臂,简直是地狱般的景象。

    可以预想到的是,今夜过后,那座气派华丽的宅邸就会变成一堆废墟。只是这一切薛矜都看不到了,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这场大火会烧掉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而他将像凤凰涅槃般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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