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贺星饶亲眼目睹是那条龙形的精神体将防水布扯下，但在其他人看来，就仿佛是赛场传来微风，恰到好处地令观众看到了池凛的机甲真容。
就连解说员都磕巴片刻：“这、这台机甲似乎还没有在双校联赛中报备过，要不池凛选手向大家介绍一下？”
微微电流声从机甲内部传来，随后响起的是池凛沉稳如常的声线：“这是我有幸从拍卖会上得到一份机甲设计图纸，托认识的机甲设计师制成的。因为一直都还在改良维护，所以并未在学校内使用过。”
解说员带上笑意，引导道：“这次，是因为二皇子殿下前来观战，所以才特意将这套全新机甲亮相的吗？”
坐在玄黑机甲内的池凛眼神冰寒，投向看台上二皇子的视线带满杀气，说话的语气却依旧温和：“是的，是专门准备的。”
观众台这才从看到机甲的惊叹中缓和过来，会心地笑着鼓掌。
池凛毕竟只是平民，没有强硬的后台和人脉，他就算是S级，也要在毕业后努力进入军队，向上升职很久，才有机会见到二皇子这样的人物。
如今双校联赛，算是他为数不多能跨越阶级的捷径。
人的心理都是复杂的，首都星凭空出现一个拥有优良机甲的S级哨兵，且不知来路，总还是会让众人不安——越是看不清池凛的意图，他们就越是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撼动。
但如今，没有人会质疑他的说法。反倒不如说，正是他这种直言不讳的市侩，反而让大家都放下心来。
一个想要攀附皇室的人，总归还是有软肋可操纵的，不是吗？
现场的气氛活络回暖，更有甚者开始为池凛加油打气，喝彩欢呼连绵不断。
“忘了问了，池凛选手，那么，你的机甲名字叫什么呢？”
池凛闭了闭眼睛，沉声回道：“名唤，凛霜。”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贺星饶看到机甲肩头的那条巨龙微微颤抖了下，仿佛在灼灼燃烧的竖瞳蓦地变得湿润，竟是落下泪来。
精神体的情绪，是主人情绪最直观的展示，那么……到底是怎样的故事，才能让池凛的内心也悲苦如此呢？
贺星饶不愿再看了。
如今整个看台上只有她能瞧见那条龙，感觉就像是在窥探池凛的内心隐私，这让她顿生出一丝不忍和无措，只能转开视线，对那条可怜巴巴的精神体视而不见。
在看台的另一头，阿方索脸上面具般的笑容也终于消失，抬手打断身边人的奉承，自坐下以来第一次饶有兴趣地将目光投向赛场。
“不愧是S级，这机甲设计得不错。”
他身旁的是金雀花府的校长海耶斯·梅洛耶夫，听后赔笑道：“池凛的说法，我可不信。像他这样的学生，怎么就有机会去拍卖会了？怎么就又恰好认识这么优秀的机甲设计师了？看来还是路易修斯那老家伙重视这个香饽饽，偷偷给他安排的。”
他瞧着阿方索的脸色，谨慎补充：“不过，毕竟池凛是平民出身，眼界和格局应该都还是和皇室的孩子有差距。”
阿方索对他的小心思不可置否，转而又问：“有人看到过他的精神体吗？”
海耶斯结巴了，下意识朝赛场望去：“这、这种事情可能还得问鸢尾府的人，不过我作为A级向导，确实是看不见他的精神体的。”
他朝着鸢尾府的校长路易修斯望去，奈何对方注意力全放在赛事上，恨不得用意念将双校分数配平，根本没察觉到他的求助。
这时海耶斯听见阿方索轻轻笑了声：“嗯，我也看不见。”
海耶斯顿时心中一寒，忙道：“也可能是他没把精神体放出来？”
阿方索耸耸肩，像是对这个话题骤然失去兴趣：“看比赛吧。”
“好、好。”
但在话题结束后，阿方索视线不着痕迹往下，看向自己端机上的置顶信息。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的信息能让他置顶，那就是莱茵帝国的皇帝，他的亲生父亲，安德烈·莱茵夏尔。
安德烈发来的只有两个字，阿方索却瞬间会意：
“是龙。”
只有同等级的哨兵或者向导，才能看到对方的精神体。因此作为S级哨兵的安德烈，才能从转播中看到机甲上的那条黑龙。
阿方索咬了咬牙，看向赛场中玄黑机甲的视线同样带上杀机。
他的等级，一直是皇帝皇后心中的隐痛，如今好不容易才变成A级哨兵，却突然冒出个S级哨兵来，实力等同于当今皇帝，岂不是让皇室蒙羞？
这叫他如何能忍？
如果这场赛事的最终决赛胜出者是池凛……
阿方索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捏碎座椅的扶手。
他一定要赢。
·
不过在阿方索这边暗流涌动的时候，赛场中的好戏也连连不断。
解说员激动洋溢的声音在整个竞技中心回荡：“现在，决赛的所有选手都已经到齐了，那么让我们来看看对战顺序将是如何呢——”
结果还不等他话音落定，金雀花府那边的一位参赛选手率先站出来，径直打断了他：“我申请与池凛对战。”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以及所有无人机的镜头，都朝出声的机甲投去！
只见那是一架蓝白相间的机甲，而方才传出的声音竟是女声。
对面的金雀花府学生已经反应过来，开始欣喜若狂地高呼：“迟怀瑾！迟怀瑾！”
那位名叫迟怀瑾的A级哨兵不为所动，也不在乎海耶斯急得秃头的挥手，再度朝前踏出一步：“我申请，与池凛对战。”
看来这是被池凛的机甲挑衅到了。贺星饶摸摸下巴，突然觉得有意思起来。
很快，池凛的声线毫不迟疑地传来：“我接受。”
他顿了顿，又补充：“反正总要和你们三个中的一个打，随便是谁都行。”
在场刚刚响起的呼喊顿时被呛住，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路易修斯都顾不上配平分数了，被这拉仇恨的话惊得直接掉到座位下面去。
“S级了不起啊，说话都不经过大脑的么！小心二皇子殿下找他麻烦！”
路易修斯身后的高年级老师一看情况不对，连忙把校长拉起来：“池凛他平时真的是很踏实的好孩子，不是这样的……”
贺星饶看热闹不嫌事大，看好戏似的拖长声线：“我作证，池凛真的不是这样的……大概吧。”
这个“大概”就显得很灵性。
“你作证个屁！”校长气急败坏地吼回去，完全不顾及形象地把手帕扣在光滑冒汗的脑门上，跟牙疼似的看着场上局面。
结果师北落那边也不甘示弱，从鸢尾府整齐划一的队列中站出来，非要来搅这趟浑水：“机甲大赛不是你一个人出风头的时候，要比赛也得按照顺序来，第一个比赛的，是斯雷恩才对。”
校长都快昏厥过去了——这下可好，两个学院的人都知道鸢尾府两位顶尖学生不和了！
池凛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操纵着机甲转身同师北落对峙，大有“先解决内部矛盾再打架”的趋势。
就在众人都为这两位顶尖学生捏把汗时，池凛才放缓语气，像是率先让步：“那就按照规则来。”
师北落冷哼一声，转而朝着斯雷恩挥手示意。
至此，第一场由斯雷恩对战对方同等级的克因斯坦的比赛才正式开始。
双方裁判员考虑过参赛者的实力均衡和作战风格，和斯雷恩比赛的克因斯坦也是属于速度灵巧型。
两者的精神体也能直观表现。
只见斯雷恩机甲肩头的红色响尾蛇已经直立起来，尾部迅速抖动作响；
而对面有着淡金流纹的白色机甲头顶，一只皎洁的白狐正匍匐俯身，朝着响尾蛇狠狠龇牙。
在解说员一声令下，两人的机甲就瞬间变成两道残影，朝着对方狠狠撞去。
等到观众看清空中机甲定格时，斯雷恩机甲的蛇形权杖已经同对方的弯刀紧密相扣，溅出的火花仿佛雨点纷纷下落。
贺星饶微微倾身向前，仔细观察着两边的作战模式。
决赛选手的实力，根本和初赛不是一个量级。红色和白色的“场”骤然展开，管理赛场的工作人员连忙升起量子帷幕，挡住两人攻击的影响波。
在双方都将精神力发挥到极致时，机甲开始启动变形二阶段，纷纷呈现出驾驶者的精神体特征。斯雷恩的红色机甲显出了响尾蛇的头部，而克因斯坦的精神体是一只狐狸，如今机甲正呈四脚踞地，金属尾部不住摇晃。
在变形完成的一瞬间，红色机甲宛若长蛇般在地面游走，朝着狐狸机甲潜伏攻去，可对方早有警戒，一跃而起躲开这攻击。
但显然斯雷恩的实战技巧要更加娴熟，下一刻，响动的长长蛇尾从地面内部拔地而起，缠住空中的狐狸机甲，将它狠狠甩落在地！
“赢了！”
近乎是原始动物的狩猎之战就此一锤定音！
贺星饶深深吸气，酣畅淋漓地躺回座椅中，眼中满是被激起的好战热情，她甚至是开始思考，如果是自己的雪豹上场，将要用怎样的战斗策略获胜。
思及此处，她战意昂扬地侧头看向自己的精神体，而雪豹在察觉到主人的视线后，天真无邪地抬起头来：“喵嗷？”
贺星饶：“……”
算了，她怎么又给忘记了，自己是个应当人畜无害的向导呢？
更何况，她也并没有自己的机甲，这种比赛估计等到她毕业，都轮不到她上场。
跃下机甲的斯雷恩同样激动，摘下防护头盔后，脸上再也抑制不住笑容，急切地抬头往看台上望去。
他花了点时间寻找，才看到了二皇子身边的红发青年。
青年有着泽维尔家族特有的红发绿眸长相，正小声同阿方索说着话，根本没朝赛场中看过来。
斯雷恩没放弃，继续寻找人群中的红发身影，可惜再也没有寻到熟悉的其他人。
“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习惯呢？”斯雷恩苦笑一声，终于收回视线，同自己的对手握手。
但等到他和克因斯坦离场，赛事进程就又卡住了。
“这俩小子，我要扣他们期末分！”校长将拇指掐在人中，气急败坏道。
“怎么了这是？”贺星饶没大没小地拍拍他肩膀。
“你又走神了？”校长手指抖啊抖的，怒不可遏，“我怎么就摊上你们这群学生！”
贺星饶见他实在气狠了，浑不在意地耸耸肩，自己探寻地往赛场看去，只看到剩下四位参赛者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离场。
“啊这……参赛选手是我们裁判员根据初赛时，各位的数据匹配而出的，不可以贸然更改。”解说员的语气也透出种口干舌燥的意思。
不过说什么裁判员匹配的选手，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暗箱操作。校长为了配平双校的分数，应该是特意嘱咐过裁判员的。
那如今是哪位参赛人不同意这种匹配了吗？
贺星饶第一时间想到那位女哨兵，果真看到她也还在场上。
金雀花府另一位哨兵也开口了：“如果是按照初赛数据进行的匹配，那么怀瑾本就该对战池凛。”
那是金雀花府的学院第一，超A级哨兵冯哲。
“我申请公开投屏初赛数据。”
贺星饶没想到，对方学校这第一名看似沉默寡言，倒是有胆子干大事的。
现在这情形，就相当于是将两校裁判员架在火上了，两位校长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点“孩子长大了不听话”的无奈。
随后贺星饶身边的路易修斯长叹一口气，抬手示意将初赛数据投屏出来。
现场观众很快就交头接耳，一片哗然。
“这，这不管从作战时间，还是从机甲操作熟练度来看，都是迟怀瑾更胜一筹吧？”
“数据是首都星端脑AI记录的，不可能出错。”
“那为什么会是冯哲对战池凛呢？这说不过去啊！”
赛场中的师北落看着屏幕，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起来。
他当然知晓学府会有暗箱操作，但预期中只会是校长会特殊安排和二皇子对战的人。
但现在的数据证实，学府是特意将对方实力最强的参赛者用来和他匹配，岂不就是古地球时期搞田忌赛马那一套？
岂不就是预定了他要输给金雀花府，利用他来配平双校的输赢率？
瞧不起谁？！
师北落怒极，罕见地……破防了，转身就要朝看台上走去质问。
“冷静点。”这次反倒是池凛挡住了他，迅速连接上双方机甲的音频，“都一样。”
没头没脑的话却令师北落瞬间镇定下来，明白过来原委。
是啊，在强权之下，个人的得失本就无足轻重，就算池凛现在能赢又如何，等到比赛最后，还不是注定要输给阿方索。
都一样，无所谓了。
师北落自嘲一笑，或许是觉得两人同病相怜，缓和声线对池凛主动道：“我本还打算在这次联赛表现得出彩些，证明给我家里那位怪老头子看，到头来却是我想多了。”
“你在说什么？”池凛传来的语音有点茫然。
“啊？”师北落比他还茫然，“你不是说，都一样？”
池凛回过味来，啧了声：“我是说，对手是谁都一样，你管校长那么多，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倒是坚持做你自己啊。”
是这个意思？师北落更加茫然了。
不料池凛简短又不客气地补充：“反正最后的作战数据，我都会胜出，最后要输给二皇子的，也是我不是你。”
师北落：“……”怎么听起来就是这么不顺心呢！
“趁着现在，好好做你自己吧。”池凛还在继续说道，示意他朝对面看去，“等到你真坐到你父亲那个位置，就知道除了比赛，还有更多事情身不由己了。”
师北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唯独金雀花府的那位女哨兵，还在这场本就不公平的比赛中傲然坚持。
“我申请，与池凛对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