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星记忆回闪中，贺星饶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少女正是特蕾莎·泽维尔。

    她已经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名字许多次，更是知道造成自己失忆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人，只不过现在她更紧要的是查明自己身份，因此才把特蕾莎的事给忘在脑后。

    没想到之前苦苦寻觅不得，现在对方倒是找上门来，对于贺星饶这睚眦必报的性格来说，还算是方便了她行事。

    贺星饶心神稍定，缓慢地将抽屉锁上，试探地进行确认：“特蕾莎？”

    红发少女瞬间不悦，露出极其厌憎的表情：“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直呼我的名字了？”

    她身旁有女孩凑过去小声解释，隐约听见几个“失忆”、“觉醒”的词，可还不等她说完，特蕾莎抬手一耳光就扇了过去。

    “我自然有情报来源，需要你来给我解释？”少女的语气带着种理所当然的天真，却也因为如此显得格外纯粹的残忍。

    贺星饶盯着那女孩肿起的脸，神色越发冷了下来。

    那个被打的女孩发色是有些罕见的暗绿色，在贺星饶的记忆中，每次自己被霸凌，都能看到这抹苍色。

    但如今她被责罚也并不会让贺星饶觉得报仇雪恨。

    这女孩好歹是站队在特蕾莎那边，也帮她做过不少事，她现下被如何对待，只能说明……当初被特蕾莎敌对的贺星饶，只可能被虐待得比这更狠。

    不过看特蕾莎的态度，也就知道为什么全校人都不敢告诉贺星饶真相了——毕竟这人疯起来不管是敌是友，恐怕除了师北落她都敢打的。

    “你来找我做什么？”贺星饶干脆站起来，主动来挑起这次的争端，“你如果情报充足，就会知道师北落现在讨厌我得不得了，甚至还和我打过一架。”

    她耸耸肩，语气却戏谑：“我现在可称不上是你的情敌。”

    提及师北落就像是触及特蕾莎的逆鳞，她那双翠绿的双眸被怒火点燃，明亮得像淬了毒。

    特蕾莎一字一顿道：“你，也配？”

    说完一条颜色绚丽的红环蛇从她背后探出，亮出獠牙朝着贺星饶咬去！

    贺星饶早就预料到她会即刻发难，侧身打开自己衣柜的门，金属材质就像盾牌一样挡在红环蛇面前，使它无法近身。

    贺星饶随后从衣柜门后探出两只眼睛，笑眯眯道：“想入侵我的意识海？这招不会是在论坛上跟我学的吧？”

    不料这次特蕾莎却没有被她激怒，而是冷冷地讥讽：“你的傲慢会带你下地狱。”

    话音刚落，那条红环蛇竟然在半空中变成半透明，随即穿透金属板朝着贺星饶的脸颊咬来！

    贺星饶一惊，这才意识到高阶的精神体拥有具象化的优势，但也可以选择先虚象化，在穿透实物之后再度具象进行攻击。

    而特蕾莎竟能完美控制好精神体穿过薄薄金属板的具象化，看来还是低估公爵家的女儿了。

    贺星饶当机立断，雪豹瞬间在众人面前现形，毫不迟疑地朝着红环蛇七寸咬去！

    大猫与蛇的体型相差太过悬殊，在场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两者的精神力差距，如今蛇七寸被雪豹恶狠狠地叼住，雪豹圆滚滚的脑袋甩了甩，显得那条蛇……就像毫无还手之力的蚯蚓。

    特蕾莎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既然一对一的实力悬殊，那就用人海战术制胜！

    她可不是那些假装绅士的哨兵，向导之间的矛盾，从不需要用血淋淋的决斗来解决！

    一只戴着丝绸手套的纤手抬起，只见食指微动，各式各样的精神体瞬间倾巢而出，在狭仄的学校宿舍中朝贺星饶袭来。

    特蕾莎当然在论坛中看到过贺星饶的实战情况，知道光是这种程度肯定困不住她，因此在熙熙攘攘的精神体后，她又从手袋中掏出一根盈满粉色气体的试管来。

    “不想受牵连就赶紧滚出去。”她对身后的女孩们随口吩咐。

    那些女孩瞬间认出这试管中的东西，全部都花容失色，震惊地看向特蕾莎。

    “阿莎，这东西用了……你可能会被退学的！”特蕾莎的闺蜜是侯爵家的千金佩特拉，平日对特蕾莎的行为向来不敢多嘴，但这次她也实在忍不住，壮着胆子开口提醒。

    可特蕾莎根本不为所动，斜睨过来的眼神毫无感情：“走不走？”

    佩特拉被她话里的漠然骇住，打了个寒颤，率先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其他女孩见状哪里还敢停留，慌忙跟上往楼下跑。

    贺星饶虽在精神体一拥而上的瞬间就发现那群向导的异动，但碍于迎面而上的攻击，她只好先展开“场”控制精神体的行动，等到她抽出时间来看向对面时，那些女孩早就跑得不见踪影。

    只有特蕾莎还留在原地，面上没有任何神色，简单轻松地将试管往贺星饶脚边一扔。

    “砰。”

    只听清脆碎裂声响起，粉色气体在空气中迅速膨胀扩散，就算贺星饶下意识屏住呼吸，还是有些微粉末钻进呼吸道中。

    “咳咳！”贺星饶心道不好，辛烈的味道呛得她不住咳嗽，但如今宿舍内空间狭小，很快整个房间就充斥起暧昧的粉红色，令她避无可避。

    特蕾莎已经退出房间，正站在走廊通风处，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反应。

    “这是精炼过的哨兵荷尔蒙，你就算精神力觉醒又如何？基因造就的本能，你根本无法战胜。”

    确实在吸入气体的瞬间，贺星饶就察觉到自己体内血流速度加快，脸颊发烫，连眼眶都胀痛起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缓慢消失，原本飞快思考战斗对策的思绪也渐渐模糊起来，但很奇怪的是，这种荷尔蒙却并未让她升起生理上的欲//望。

    世界上会有对哨兵荷尔蒙没有欲//望的向导么？

    贺星饶用自己快变成一团浆糊的思绪努力思考，最后低低笑了起来。

    也是，她怎么可能用常规思维来思考，毕竟……她又不是向导。

    “原来我还真是虫族。”贺星饶第一次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在想清楚这点后，很快她就从吸入荷尔蒙的不适中适应过来，透过朦胧烟雾，将视线精准投至特蕾莎的方向。

    特蕾莎本来好整以暇地靠在走道栏杆处，打算等到贺星饶力竭，再上前去教训对方。如今整个房间都被粉色烟雾充斥，她作为向导自然也不敢贸然入内，只能影影绰绰地辨认着贺星饶的身形。

    但蓦然间她却从心底生出些不安来，仿佛是趋利避害的本能，一股森寒视线宛若扼颈，令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可这里是向导学部的宿舍，能有……什么危险？

    特蕾莎脸上傲慢的笑容消失，但正当她还在犹疑，只见面前的粉色烟雾仿佛一个巨大的茧，从内鼓了起来，仿佛茧内的东西迫切地想要冲破而出。

    还没等她思考明白，贺星饶凌厉如刃的双眸已经近在眼前。

    ·

    向导学部的宿舍楼被设计为圆筒形，四周围绕着学生宿舍呈八卦阵，中央形成宽阔的楼梯井。井底是一块由鹅卵石铺成的观景台，象牙白的女战神雕像安静屹立于喷泉池中，周遭悠然围绕着郁郁葱葱的鸢尾花，显得格外静谧。

    之前跟随特蕾莎的那群女孩，因为忌惮试管中的粉色气体，如今刚好乘坐电梯抵达一楼，只听“叮”的电梯提示音响起，众人松懈神经往外边走去。

    哨兵荷尔蒙可是违//禁物品，她们没有特蕾莎那样的后台，可不敢扯上关系。现在她们到了一楼，就算特蕾莎在顶楼搞出人命，都是与她们无关的。

    但还不等她们往前踏出第二步，头顶就忽然传来灭顶的尖声呼啸。

    女孩们茫然抬头去看，却看到的是自分化以来就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精神体们……正被强大的“场”蛮横地推挤成一团，撞破了顶楼的栏杆，被以惯性推至高空，瞬间乱糟糟地从楼梯井往建筑底部跌去！

    伴随沉闷巨响，那些精神体重重摔在众人脚边，再维持不住具象化，颓然变得透明。

    女孩们哪里看到过这样的画面，精神体是哨兵向导的个人身份象征，如今从楼顶摔落，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是她们本人摔落下来一样。

    这种迎面而来的威慑力，再加上精神体受创导致的意识海紊乱，瞬间令所有女孩都浑身发软，跌倒在面前宛若尸山的动物拟态面前。

    “她、她是不是说过……”苍色头发的女孩颤声问道，“这是一场复仇？”

    其他人皆噤若寒蝉。

    特蕾莎校园霸凌的人不止贺星饶一个，她们向来不敢看不敢言。而这次，当复仇轮到她们头上时，她们同样没有任何权利发言。

    但事情还没结束。

    随即惊恐失态的尖叫从楼顶上传来，女孩们胆寒得连头都不敢抬，但心里不约而同冒出一致的想法：“难道是……特蕾莎也要这样被丢下来了？”

    众人仿佛已经幻视到鲜血在面前流淌出来，佩特拉剧烈颤抖，用尽力气唤醒众人：“快躲开！”

    女孩们这才发出尖锐的呼喊，慌张地四散逃离，像避开鬼魅一样远离楼梯井。

    等到她们惶然回身，果真看到一道白色的光影从高空直坠而下。

    “特蕾莎……”佩特拉不禁捂住嘴，眼中顿时盈满了泪。

    就在大家都以为特蕾莎死定了的时候，却见那道光影轻盈地在女战神扬起的披风上停驻，灵巧一个转身，安全地落至地上来。

    坠落的过程惊险，可落地悄然无声，她们这才反应过来，那是贺星饶的雪豹精神体借力楼梯井的栏杆，从顶楼跳了下来。

    而后续发生的事又证明她们松懈得太早。

    随即从雪豹背上跃下的，是面容森寒的贺星饶，以及被她拖拽在身后、衣衫不整的特蕾莎。

    “放、放开我！”特蕾莎被刚才的急速坠落吓得够呛，惊魂未定的声音再不复之前的傲慢自持。

    贺星饶根本不理她。

    她脸色看上去并不好，苍白得泛起金色，越发显得那张淡漠的面庞不近人情，近距离接触哨兵荷尔蒙，并未让她有生理上的反应，但造成的是意识海的失控。

    如果有人现在探入她的意识海中，就能看到惊涛骇浪下几乎残存无几的绿洲和海岸。

    她正处于狂躁边缘。

    ——只有曾经因为哨兵荷尔蒙受到不可忽视的巨大创伤，才会在嗅到荷尔蒙气息后，下意识进入备战的狂躁状态。

    那么，贺星饶曾遇到过什么样的事情呢？

    女孩们面面相觑，思及特蕾莎的那些手段，又不敢深想下去。

    而那头的贺星饶已经将特蕾莎直接拖进观景台中，来到喷泉前方。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她将满脸是泪的特蕾莎按在清澈的泉水旁，“你们认为你们是高高在上的贵族，那么现在仔细看看，你和最困顿的乞丐，又有什么区别？”

    “我要杀了你！”特蕾莎凄厉大吼，剧烈挣扎起来，在动作间观景台两侧的鸢尾被她压出汁液，粘在她红色的丝绸衣裙上，形成一块又一块油渍般肮脏的痕迹。

    “真可怜，现在快要被杀掉的人，可不是我啊。”贺星饶将她拎了起来，开始认真思考要如何处置这位始作俑者。

    杀掉？好像也不是不行。反正她是虫族不是吗？现在杀了人叛逃也应该还来得及。

    而特蕾莎见她沉吟，还以为是她露了怯，冷笑道：“你以为你傍上池凛，就高枕无忧了吗？就算他是S级又如何，不过是个出身贫寒的穷小子，等到明天机甲大赛，还不是要当做人情输给二皇子！”

    “当做人情？”贺星饶提起点兴趣，“意思是……二皇子也会参赛，还暗箱操作要和池凛比赛？”

    特蕾莎也不怕自己暴露秘密，耀武扬威起来：“这可是我父亲亲口告诉我的！区区庶民，就算是S级又如何？屁都不是！”

    好烦，还是杀了吧。贺星饶啧了声，已经不耐听下去，作势就要准备动手。

    “贺星饶，你要干什么？”一道泠然声线打断她的动作。

    贺星饶转过头去，看到一位金发少女正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朝她走来，看那华贵的衣着，应当又是皇室。

    贺星饶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无非是皇室相护，没必要理会。

    但很快，一只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就覆上她的手背，强行令她止住动作。

    “你要做什么。”贺星饶逼视着她，眼底渐渐浮现更多的杀机。

    可金发少女只是敲敲耳边的通讯仪：“人找到了。”

    哦，想起来了。贺星饶恍然，她的确是在论坛看到过，师北落还有一位金发女性好友的。

    这个名字总算让她恢复了些许理智。师北落本就怀疑她的身份，如果对他的未婚妻做出什么事情来，恐怕还真不是她想逃就能逃脱的。

    抓住特蕾莎衣领的手渐渐松开，就在贺星饶彻底放弃，打算离开的时候，那只苍白瘦弱的手却不容置疑地顶替了她的位置。

    “你……”贺星饶惊奇地望向对方，却见金发少女面色不改，只淡淡瞥了过来。

    “身手不错，帮你一把。”金发少女解释道，“有人带了无人机进来，她做的事情都被传播出去了，公爵家这次的丑闻够整个家族喝一壶。”

    “等等，娜娜，你要做什么——”通讯仪里的人拔高声线。

    但娜娜就像没听见似的，径直抬高手臂，最后在特蕾莎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将她扔进了喷泉池中。

    清透的阳光下水花四溅，特蕾莎狼狈得像一只麻雀在池水中扑腾。周遭还有无数无人机正将影响实时传送出去，特蕾莎的言行举止都被一一记录下来，违//禁物品，妄论皇室……这些都是比校园霸凌更加严重的罪论。

    贺星饶莫名感到肩头轻松许多，像是有徘徊不去的怨魂终于释然离开。

    那是曾经的她吗？

    如果是失忆前的她看到这样的景象——

    贺星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仰头去瞧青天白日。

    会觉得，这是一场愉快的复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