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惨祸,让夫子们意识到了战局的危机。突然断开的连接,更加印证了这一点。他们已经顾不上洛鸢的死活了,再不派遣下一小队,所有人都会死在南沼。
“卫冕他们几人的调令下达了吗?”烛时起身,弹指断开了丝线。已经数不清搜查了多少遍,没有一个南沼的画面。
“已传达,但是是今夜走,要将他们一起派去吗。”
“嗯。”
“越快越好。”她推窗,外层的景致,风雨欲来。
幽境越来越危险了,可她只能坐在这指挥,除了烛时,这种无力感几乎同时席卷了室内的几人。
“里面战况很危险,所有人做好准备。”指挥的声音回荡在营地,所有接收到任务的戍卫匆匆起身。不论是谁,都感受到了情形的危急,一般来说,指挥只会指导他们的行动,而很少提及行动的要求。
“他们才进去不到三个时辰,里面发生什么了。”
“最近幽境异动很剧烈,我们的伤亡越来越高了。怕是他们在里面遇到了很难缠的情况。”戍卫以极快的速度收整,在烛时下达命令的同时,猜测起里面的状况。
喘息在空中遇冷成雾,瑟缩的冷风几乎将每个人的神思都拍打清明。
出发……
洛鸢没有忘记她最主要的目标。
“杀不死的怪物。”她不信。
但为什么魏迁的箭射了个空,是因为首领比那些怪物强,所以恢复能力也强一些吗?
“不。”洛鸢想着,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修补躯体不该是这样的场面。”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不再沉溺于对魏迁傲慢的怒火,同样不要只顾眼前的敌人。
那来去自由的雾态,究竟会是什么呢。
首领是开化智识的异体,它或许不把洛鸢这样一个麻烦的人族放在眼里,但不代表它会放过洛鸢。她既得了几秒的休憩,那原本处于静止态的荆棘卷土重来。
这东西比怪物,可麻烦的的多,因为你不知道它会从哪块泥泞里破土而出,尤其是洛鸢的半截小腿都陷入大地,她不能停,只有不断的移动,才能避免自己被吞噬的结果。可她同样不能乱跑,因为很容易被荆棘攀扯。
她狼狈的躲闪着,纵然双刀快的看不见影子,也没有办法彻底解决眼前的麻烦。所以她开始疲乏了,凡人的躯体让她肺部很快染上灼热的窒息感,她的手臂和小腿都在酸胀着,她的行动开始迟缓,她的大脑也渐渐麻木。
她从来没经历过这么高强度的战斗,孤立无援,敌人环伺。
荆棘攀上她的小腿,可她来不及挥砍。尖锐的植被刺入她的皮肤,边拖动着她的身躯,边划破她的血肉。她的身体在下落,她的意识同样在沉沦。洛鸢咬死了牙,竭力寻求破局的关键。
她求生的欲望太过强烈,强到忽视身上的痛觉,强到忽视即将赴死的恐慌。
幽境,首领……
她来这是为了取走魔族的力量,那么会用什么样难题来考验她呢,洛鸢的眼中闪动着幽光。她的两条腿,已经全部陷落泥泞。当她的生命开始倒计时,她的头脑愈发清醒。
“幻术,是幻术!”她终于像是串联起什么,忍不住的瑟缩着身躯,而视线却坚毅的仰望长空。
魏迁仍在与怪物缠斗,但偶尔向首领射出的几箭,统统落空。他不吝恶种之力,势必要将其斩杀。但明明是同宗同源的力量,也撼动不了他的身躯,它好似没有弱点一般,就这般漠视的悬立身躯,嘲笑着所有被他玩弄的性命。
洛鸢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恶种连同其余孽,她会慢慢的,全部收绞。
她最后一次爆发,是手环为她输送了力量,一切的时机都刚刚好,她势必让肾上腺素燃烧到自己生命的尽头。任凭荆棘剥落她的血肉,也感受不到疼。她撑着刀,爬伏着,她逃离泥泞,就好像厉鬼爬出阴曹地府。
“魏迁,破开幻境!”她声嘶力竭,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真正的首领现身前,她要确保自己最快发现其存在。
魏迁不是傻子,洛鸢这么一说,他就想明白了大半。
恶种借助魔族施展的幻境,若非他来,即便意识到了,也很难打破。到此,他速速燃尽了周遭的怪物,将魔气连同恶力捆绞着凝在箭羽之上,只不过这次的准星,不再对着首领。清明的意识在复苏,他奋起猛拉长弓,朝着虚无处松弦。
幻境如镜面破碎,完美融合的色块粒粒剥脱。他们所见皆真,唯独对首领的预判,有所偏差。那虚体迷茫似的消散,而真正掩藏的身影,在暗处涌动。
首领的实体,悬立在一个与虚体全然相悖的位置。是一个安全到无论倾泻了多少的力量,都不会波及的地方。
洛鸢不得不佩服其智识,但更令她在意的,是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隔着一个魏迁。
于是她开始奔跑,不顾一切的靠近。
在实体暴露后,首领的怒意喷涌到巅峰。他看着罪魁祸首,用意识,将所有的怪物前赴后继的引领到他身边,势必要将其杀灭。
无人在意洛鸢,在这群强者的对局里,即便她麻烦的像个跳蚤,也不会真有人把她当回事。
人族的躯体,太脆弱了。
小腿以下的布料,连同皮肉全被撕烂,洛鸢几乎是光着腿踩在荆棘上奔跑。她的神经会随着痛感颤抖,可她的意识绝不动摇。焚夜涌出的业火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炙热,蠢蠢欲动的荆棘不敢靠近她的身侧。魏迁被缠斗还需要几秒时间反应,而现在,就是她最好的时机。
恶种连同异族高高在上的运用法力御空,俯瞰着渺小的人族挣扎,以为不会对它们产生半分的威胁,洛鸢偏不让他们如愿。
交叉抛出去的双刀燃起汹涌的热浪,以她的血液为食,带着她的意志,杀出人族的决心。
首领藐视,脚下的荆棘在瞬间将全无防备之力的洛鸢拖入地狱,而半空,有怪物飞奔抵挡,他们都以为高枕无忧,连刚刚逃脱包围的魏迁也在漠视一切。
口鼻被泥泞淹没,肢体快被荆棘解离。
可长刀却携着不可抵挡的气势,焚灭一个个诡异的躯体。怪物不能阻拦它分毫,首领必须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快。
焚夜是很强,但它的气势终究源自洛鸢给予的力量。交叉着刺透它苟延残喘了千年的腐化身躯,从空中破裂成须臾的黑影。
它尚存躯体的一抹原身的灵识,不过恶种有意操纵之下的麻木傀儡。在真正死亡的前一秒,大抵是轻松释然的。
谁会想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怪物。
首领一死,那寄存它躯体的恶力无处安置,很快就消散无影,连同着周遭的怪物,也一点点隐去。变故突生,魏迁不再迟疑,瞬移着抵达地面那裂解的尸块处,却再找不出一丝熟悉的气息。
就只是残肢而已。
他厌恶的抛下手中的零星碎片,他的任务,失败了。
烦,越来越烦了。
孤零零的双刀褪去烈火,了无生气的插在不远处。身后那原本泛着水泡的沼地也归于平静,再看不出吞噬洛鸢的痕迹。
他要早知道洛鸢这么难缠,才不会放任她活这么久。
魏迁默默起身,挥手消隐了长弓。最令他气恼的,是自己想寻仇都找不到人,因为洛鸢已经死了。
“嘁。”他冷哼两声,不知道该怎么压抑心头的怒火,故而踏步拔起洛鸢的遗物。
双刀,威力还不错,算她的道歉礼物。
他仔细打量着,却不想下一秒,身后穿来了来自地狱的回响。
“刀留下,你的命,也留下。”泥水翻涌的咕哝声混着少年的低语,一同传入魏迁的耳边。焚夜在感知到主人存活的瞬间,滚烫到沸腾。
魏迁握不住,任凭焚夜飞回身后,直至扣在少年的掌心。
她笑的恶劣,完成任务的奖励几乎在同时抚平了她身上的痛楚,并灌满了力量。
拥有法力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解开了枷锁一般,她的身体变得轻盈,她的头脑也愈发清醒。周遭的万事万物她都拥有感知,眼前的存在她也能分析。她的视觉不再局限于皮囊,她的能力也不再只是挥砍。
泥泞仍然浸满了她的身躯,连同裸露的皮肤,也黑黢黢一片。可魏迁再不能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狼狈的底色,她的面目在发亮,她的身体在重塑。血红色的曈晕爬上她的眼,充沛的魔气萦绕她的身侧,魏迁不可思议的发现着这个事实,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其实洛鸢当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厚重的泥浆压过她的身躯,她试图憋气,但肺部的空间却一再压缩。当她完全陷落,周遭也变得寂静。她听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也感知不到自己存活的证明。
她在生与死的界限徘徊,不知道自己的未来通向何方。
她已经竭力做到了最好,最后等待的,只剩命运的长钟。但她想做的更好一点,所以明明已经踏入崩溃的边缘,但她还在与本能抵抗,她始终逼着一股气,只为腾出盈余的时间留给胜利的发生。
幸运的是,命运眷顾了她,又或许说,她打破了死亡的结局。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系统由衷的庆贺,打破了一直以来冰冷的态度。“现实十二小时会在合适的时间发放,请宿主注意。”系统言简意赅的说完,因为彼此心知肚明,潜藏的威胁,还在外面等候。
几乎是同时,充沛的魔气盈满了身体,她那溃烂不堪的小腿除了复原的酥麻感,再没有一丝的痛楚。窒息感太不好受,洛鸢拥有力量的下一秒,便将自己托举出泥浆。
再看魏迁,心态已大不相同。
现在,他们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你还没死。”魏迁危险的眯起双眼,直勾勾的看向她,那原本收束的长弓化剑,他漫步向前。洛鸢带给他的危险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不对,你何止没死。”他瓮动鼻尖,轻嗅着洛鸢身上的气息。
她,是魔族?
魏迁不懂洛鸢的转变,他唯一知道的,是不能让她活着离开。
“少废话,等死吧。”洛鸢不欲与他啰嗦,魏迁来历成迷,又有杀她之心,今日,无论如何他都得留在这。
绞杀怪物并非易事,再者没有指挥的声音,人族从洛鸢离开到现在,并没有向前推进很远。后来的队伍很快便与他们集合,有了人数上的优势,他们难得轻松的结束了战斗。
齐头并进,向前方探索。随着时间的推移,有魔族渐渐清醒,但更多的,却是陷落沼泽。后面的部队刚赶上,便看到了和洛鸢一样的场面。但没有击败首领之前,他们似乎无力做出什么改变,只能一遍遍将其拖出泥沼。
“留一部分下来即可,剩余的人,再往前突进。”
这与洛鸢传来的画面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伤亡的人数。烛时明白,只有逼退首领,才能解决这种困境。
可首领一直徘徊二层,何时能施展这样强的幻术。烛时心惊于幽境的变化,趁着间隙,传达于伍司台。
幽境的异变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伍司台不断的受到远方的噩耗,只可惜自顾不暇。除了恶种的异常,还一直有人在各处发动骚乱,连内部,也被侵入。恶种是违背常理的存在,他们防不胜防。
为了掩盖异世的秘密,他们是存续于暗处的组织,所有的动作见不得光,意味着没有办法大面积的清剿这群鼠蚁。
何去何从,他们找不到答案。
只能一味的延缓,再延缓。
在确保留下的人手可以保证魔族的安全时,剩余的人重又踏上了征途。
雾气没有消散,那悬于头顶的利剑时不时的泛出寒光,他们心思各异,但无非在害怕迷雾深处的危险。从深林走到南沼,他们这一路都很平安,可越是平静,越让人畏惧深埋表层之下的死亡信号。
却不想变故,由此发生。
首领一死,幻术消失。那悬空的无数影子宛如石碑,在同一时刻接连下落。地面松软,摔得再重也不会有事,可若是被砸到,就没这么简单了。几十公斤自由落体,人族哪怕稍稍受到冲撞,都会受伤。所以但凡反应过来的异族,都在瞬间施法织网,只为截停这落势。
此起彼伏的疑惑,在惊呼后袭来。
“怎么回事,人还活着吗?”各自上前,检查魔族的状态。而他们,则幽幽转醒,显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指挥,这是……”连夫子也看不懂局面了。“里面是不是出别的事了。”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洛鸢听在耳边,手里的动作,也愈发的利落。
刚刚接触魔气,她或许有些生疏,但学习能力实在强悍。不过几个试探的来回,她已经能熟练的操纵其运转。洛鸢发现了,她或许在打架这方面还真有些天赋。毕竟同样都是第一次接触的新鲜事物,她课业就学得磕磕绊绊的。
洛鸢是实力不俗,但防不住恶种跟个外挂似的,魏迁显然不是刚开始接触恶种的力量,她隐隐有些吃力。
“我倒是小瞧你了,嗯?”魏迁的半颗眼球全部转黑,拎着洛鸢的腿便将她摔打在地。
疼倒是不疼,洛鸢翻身而起,半撑着又向来人砍去。她身形没有魏迁那般高大,所以格外的灵活。只不过一直闪躲,很难找出破局的办法。
因为很难办,洛鸢觉得有些麻烦。
顿身五步外,她微喘,压抑攻势。
单打独斗太吃力,她决定换个法子送他上西天。
“你们在人族施展血咒术,在学府同化学子,到了幽境也不消停。我倒是好奇,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洛鸢挽刀,压低脊背。眼看着魏迁袭来,瞬移避让。
“你知道的还挺多。”他攻势不减,神情不变。只不过,魏迁有些在意洛鸢所说的血咒术。这已经不是知道的多的程度了,这是他们的秘密。洛鸢给他的预感果然不错,她很危险。
其实洛鸢并不笃定自己说的对不对,虽然这些事都有根据。但诈人试探而已,无所谓正确与否,只要提到他在意的事情,就足够了。
“如果你们下次能避开点我再动手,说不定我不会出现在这阻拦你的好事。”她反击的并不剧烈,只是一味绕着魏迁闪避。
第一次尝试施展幻术,洛鸢很生疏。
她就像一个恼人的苍蝇,魏迁很想要她闭嘴,可偏偏她说的事,魏迁的确很在意。
居然全被她看到了?魏迁不信,天底下哪有这种巧合。
“你知道这么多,我很难说服自己不送你去死啊。”他抓住洛鸢疏忽的瞬间,握掌以凝力,投石一般的送出自己最强的一击。
不出意外的话,洛鸢会在强烈的能量波动中,被他炸成碎片。
不管她什么身份,有什么秘密,阻碍他们前行的人,只有死亡这么一个下场。
“嘭”的一声巨响,伴着身体猛击地面的敦实声,齐齐落幕。
“不自量力。”
他没有多看一眼洛鸢,因为她必死无疑。
大部队的脚步很近了,魏迁长吁,没有完成任务,他还得在这群人里逗留一阵。合掌以抹迹,他轻松转身,不再关注这一片狼藉。
“你都不好奇我怎么从人族转化为魔族吗?”少年的轻笑,鬼魅般的在他耳边响起。
周遭的气流一滩静水,那莫名的声响,仿佛源自他大脑,愈加的癫狂。
“是恶种呀,是恶种给我的力量。还要多谢谢你呢。”无序的话语单调重复,魏迁瞬间爆发,用魔气为自己打上盔甲。他的直觉很敏锐,但陷入幻境,思维会迟钝。
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可,洛鸢在说什么。
“什么恶种,为什么是他?”他的思绪也开始混乱,开始颠三倒四,开始语意不明。
当他开始思考起洛鸢的话,他就不可避免会中她的幻术。
而现实里,洛鸢就站在一步之外,面无表情的捅破了他的心脏。
气血逆流,她战斗过度面色惨白,但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荆棘蠢蠢欲动,洛鸢“好心”的腾开了半个人的距离,善意的为其送上晚餐。
地平线的最后一抹光影随着战斗的收场而落幕,洛鸢的漆黑身躯,全部笼罩在阴森诡谲的暗夜之下,可她没有害怕。当强到没有人可以轻易撼动,心中自然不会有惧怕的这种情感。
掐着时间,洛鸢从容昏厥。一顿拷问在所难免,可她现在太累了。
“指挥,这。”贫瘠的大地一望无际。所有死去的生物都被荆棘吞吃入腹,除了三秒前新鲜昏迷的洛鸢,再看不见一个活物尚存战场。连怪物也统统不见。
关冕过目不忘,以为再不会有交集的路人诡异的成为了最后一个幸存者,一时间,他也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烛时亦认出了这张脸,或许一开始还觉得平平无奇,但自此之后,她会对此的印象格外深刻。
“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