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

    浑厚的钟声回荡在山谷内。

    执刃大殿内,三位长老已经端坐在殿上,神情都很肃穆。

    宫子羽心中忐忑地走进去,父兄骤然离世,他又匆忙继任执刃,短短时间内,脸庞已坚毅许多,唯有眉间还露着淡淡愁意和忧伤。

    “见过三位长老。”

    他抬起头,见宫尚角和宫远徵也在殿中,一瞬间他平静的面色涌起一分微不可查的森冷。

    月长老先开口说话:“子羽,按照礼数,父母离世,三年守孝,不可娶亲,不可饮酒欢庆,本应该将所有选亲新娘遣返归乡,赔礼致歉...”

    花长老接过:“但念及此次变故,无锋已经掌握这个进入宫门的方法,我们认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适合从山谷外迎娶新娘。所以大家商议,希望执刃大人就从这次进入宫门的姑娘中选出一位心仪之人,留在身边暂作随侍,另寻良辰吉日正式迎娶。”

    宫子羽有些意外,但大局为重,他很清楚,于是点点头答应:“好。”

    少顷,雪长老忽然转过身,对一旁的宫尚角说:“念及尚角也到了婚娶之年,不如也一并选择了吧。”

    宫尚角也没有反对,且更有远虑:“也好。此次选亲本是为前少主而设。近年来宫门事物繁重,我本无意娶妻。但近日变故让我不由得重新思量。宫门血脉一直薄弱,而且,从近期种种迹象来看,无锋对围剿宫门已经开始了谋篇布局...”

    “嗯...这是好事,好事成双吧。”花长老微微点头,突然他想到了虞若初,以及虞家对尚角有恩,花长老便有些复杂和担忧:“尚角,你...”

    花长老的话还未说完,一直沉默良久,也被忽略在外的宫远徵突然上前一步:“三位长老,时隔二十年的只这一次选婚,便被无锋细作潜入,酿成了大祸,我虽然还未及弱冠,但也不差太多,瑾商弟弟又还过于年幼,我想着不如这次我也一并选了吧,也不必日后再兴师动众的为我再选一次,徒增麻烦。”

    长老们有些惊讶,这次叫宫尚角和宫子羽来商讨的便是选婚之事,他们原本看着宫远徵也来了还有些奇怪,现下倒是明了了。

    而宫子羽却像是明白了什么,皱着眉盯着宫远徵,神色有些不悦与隐隐的不认同。

    宫尚角却是面色平静,只因这本就是他提醒宫远徵的。

    就在今早的角宫,那会宫尚角正在与自己对弈。

    宫远徵方才坐下,宫尚角就看着他许久,突然说道:“前少主离世,本来新娘需遣返归乡,但我猜这次长老们会让宫子羽直接在这批姑娘里先选择新娘,我也早已到了婚娶之年,长老们多半也会问过我的意思。”

    说完,宫尚角看着他似是意有所指。

    宫远徵怔了怔,一下子反应过来,又想到了什么,心里像是一块巨石压的沉甸甸的,他垂着眸,皱着眉,有些难过和挣扎,忐忑的问:“哥,你...会选姐姐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宫尚角敛着眸,不答反问。

    宫远徵沉默良久,抿着唇坚定地点头:“很重要。”

    宫尚角同样沉默了几许,才隐下眸中情绪,不露分毫:“不会。”

    他沉稳如常的执起一枚黑子稳稳落下,又将吃下的白子一个个捡起来,放到一旁,白子哗啦啦的落到玉盘里,就像宫远徵心里的巨石,似乎也随之而落。

    但宫远徵才松了一口气,又马上担忧起来:“哥哥是在介怀,昨日姐姐说的那些话?”

    他怕哥哥会生姐姐的气,尤其姐姐那般直白的说了恨。

    宫尚角想起昨日,无声轻叹,摇头:“虞姑娘所言皆是人之常情,有何可介怀的?但我不会选她,她也不会想要嫁于我。”

    实际上早在五年前,宫尚角就已然问过虞若初了。

    最初宫门的人都以为虞若初会一直留在宫门,所以执刃才为她修葺了落微阁,虞若初提议要离开的时候,他们都很惊讶。

    那时候宫尚角很担忧她的身体,便曾问过虞若初:“为何要走?你可以一直留在宫门。”

    至少也要等到解毒之后。

    若初只是淡笑:“我非宫门之人,又有何理由留下来?”

    “你如今这般,皆因我而起,我会对你负责的,待日后...”

    “角公子,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地在抉择,而抉择必定有后果。那一晚救你,是我父亲母亲自己的选择,无关其他,你无需为此背负什么。”虞若初打断宫尚角的话,目光平静而坚决:“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而我想回家了。”

    她没有明说,却也表明了想法与态度。

    那日的对话,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可在那看似冲动又或是迫于责任而起的话语背后,只有宫尚角知道,他其实...是动了真心的。

    但或许有的时候,放手只是唯一的选择。

    “为什么?”宫远徵问。

    “七情六欲乃人之本能,情之一字,无法自控。许多人擅长把痛苦炼化为恨,剑锋对外,伤人伤己。”宫尚角执着白子摩挲,语调悠悠,满目怅然:“却也有少数人,会把恨练成刀,但又把刀背对外。”

    只将锋利的刀刃给自己,留满心伤痕,徒增痛苦。

    情绪无法自控,人人都说庸人自扰,可这世间又有谁,不是庸人呢?

    宫尚角眸色深沉,像是一汪无底的深潭,那里面隐藏着太多太多难以言明的情绪和故事。

    恨可消,痛却难除。

    那是经年日久的疤痕,难以真正去除,只能让漫长悠久的时间一点点抚慰伤痕,但在午夜梦回时刻,唯余自己才可感受到那隐藏在看似早已愈合的伤口下的刺痛。

    “对虞姑娘来说...”宫尚角抬眸看宫远徵,语气深重:“我可以是兄、是友、又或是良师,却绝非相伴一生的良人。”

    “那...”宫远徵小心翼翼的询问:“哥哥呢?”

    “反之...亦然。”宫尚角顿了顿,他垂着的眼帘下是暗涌的情绪,过了一会才缓缓道:“于我而言,她是妹妹、是朋友,也是责任。”

    虞若初如今这般,是他的责任。

    昨日虞若初说为了她的父母,他不能死,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他必须对她的生命负责。

    但他们二人若是真的成为夫妻,日日相见同枕而眠,或许只会相互折磨吧,至少于若初而言,是徒增痛苦。

    他们之间隔阂了太多纠葛,心里也都压抑着太多情绪,有愧有痛,勉强而为只会成为怨侣。

    宫尚角在心中如此说。

    宫远徵恍然着点了点头,正沉思间,宫尚角却突然反问道:“那你呢?”

    “我?....”宫远徵突的脸色涨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眨了眨眼避开了宫尚角穿透般的视线。

    宫尚角只是笑着看他,未再多言。

    过了一会,宫远徵自己先败下了阵来。

    “我不知道。”宫远徵眸中有些茫然,喃喃道:“只是...姐姐对我很好,她是除了哥哥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我想要一直陪着姐姐。”

    也希望...姐姐能一直陪着他。

    “我听你的意思是...”宫尚角作为旁观者早已看的清楚明白,却也不直接点明,只是打趣道:“虞姑娘对你来说,与我别无二致?”

    “不。”尽管少年此时一时还未想明白,却是条件反射的先给予了反驳,可说完他又怔了怔,宫尚角只摇了摇头后继续对弈,并未打扰。

    过了好一会,宫远徵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坚定:“不一样的,哥。”

    当知道哥哥要娶妻的时候,他会难过,也会吃醋,他会怕在哥哥那里,他比不过朗弟弟,也将比不过哥哥未来的新娘,他希望哥哥能够在乎他,就像在乎朗弟弟一样。

    可是,当知道姐姐被少主选为新娘的时候,他一下子慌了手脚,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要马上见到虞若初,看到她穿着婚服站在少主面前的时候,他觉得很痛苦,连呼吸好像都变得困难了。

    而哪怕与姐姐成婚的那个人换成了哥哥,痛苦似乎也无法消减。

    不一样的。

    他知道。

    他们都是宫远徵很重要的人,但却并不相同。

    “你的心思,我如何会不知?”宫尚角终于轻笑出声,远徵在他面前从无防备,一点情绪都显露无疑,在他看来,他的心思过于明显了。

    “那哥哥...”宫远徵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耳根子通红一片,他问道:“你觉得,姐姐她...喜欢我吗?”

    “喜欢。”宫尚角意外的予以了肯定答复,他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缓缓放下,突然一转:“如我这般的喜欢。”

    宫远徵脸上才刚刚浮起的笑意,又一瞬间落了下来,他拧着眉撇开眼,有些委屈和泄气的轻哼一声:“我就知道。”

    如哥哥一般的喜欢,那不就是说姐姐拿她当弟弟呗?

    “怎么?这就要放弃了?”

    “当然不!”

    他才不会这样轻易放弃,现在拿他当弟弟又如何?他又不是她真正的弟弟。

    宫远徵思绪回笼,微低着头拱手行礼,言辞认真,态度诚恳:“还望长老们允许。”

    “这...似乎也并无不妥。”最好说话的月长老,想了想觉得也可行。

    雪长老看着宫远徵:“你主动提及,可是已然有了心仪的姑娘?”

    “回长老。”宫远徵语气坚定:“我想要选虞姐姐。”

    “不可!”

    大殿上,花长老正欲开口反驳,却被宫子羽抢了先。

    “有何不可?”宫远徵冷下脸来。

    “你如此擅作决定?”宫子羽也很生气:“可问过若初的意思?”

    宫子羽一直把若初当做朋友,而他现在还怀疑是宫远徵偷换了百草萃的神翎花,害死了他父兄,如此心肠歹毒之人,他怎么允许若初嫁给宫远徵。

    “姐姐当然...答应了我。”宫远徵有些微的心虚,但还是反讽道:“你意见如此大,是意欲何为?你不是日日找你的云为衫?”

    “若初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关心。”

    “你...”宫远徵想与宫子羽争执,却想起昨日在医馆姐姐说的话,无论他与宫子羽如何,但他知道姐姐是拿宫子羽当朋友的,便只能咽下未吐之言,他盯着宫子羽,冷声道:“这么多年,我一直为姐姐研制药方,你作为朋友又做了什么?你有何资格在这里质疑我?”

    “我...”宫子羽有些哑口无言,想反驳却找不出话,他咬着牙看着他。

    “好了。”花长老站起身,厉声呵斥:“大殿之上如此争执,成何体统?”

    两人听此冷静了些,老实的对长老们行礼认错。

    “远徵,虞姑娘的身体你最清楚,这不合规矩。”花长老语气冷硬:“你要选婚可以,但宫门血脉一直薄弱,你身为宫氏子弟,不可胡乱任性。”

    “回长老,我一定会医治好姐姐!”宫远徵语气铿锵,格外坚持。

    “长老。”宫尚角站了出来:“当年虞家父母为救我而丢了性命,翎羽山庄于我有恩,这本该是我的责任,如今远徵有此意,我恳请长老能够成全。”

    “当年的事,我们也清楚。”月长老想到当初几乎成血人的虞若初,最开始的时候她差不多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昏迷了整整三个月,那三个月里她都是在月宫救治的,后来醒了有半个月逐渐稳定下来后,才被送到了前山医馆。

    月长老也因此对若初有些怜惜,便道:“你说的也合情合理,且是远徵自己的意思,再者远徵用毒了得,定是能够治好若初那丫头。”

    雪长老也接过话:“如此,便如你的意吧。”

    月长老和雪长老一唱一和的就允了,花长老还有些不赞同和气恼,却也被拦了下来,这事儿便也就这样定了。

    此时的女客院落里,大厅内重新下了纱帐,之前所有的待选新娘此刻都跪坐在大厅两侧。

    得知重新选婚的消息,所有人都紧张不已,但在这严肃的氛围中,她们不敢开口议论,只能端庄持重,期待中选。

    只见,就在这时宫尚角的侍卫金复从门外走进来,逡巡了一眼所有女眷,然后朗声说:“有请虞姑娘前往执刃厅。”

    此话一出,其他人才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虞若初震惊的看着金复,这回真的有些搞不明白了,这都是怎么回事?

    一名新娘不由得失落的问:“执刃怎么又选中虞姑娘了?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另一名女客回她:“别傻了,你看这个侍卫,很明显不是执刃身边的金繁。”

    而上官浅脸色微变,瞬间沉了下来,这是宫尚角身边的侍卫。

    云为衫与上官浅对视一眼,眸中神色皆是一片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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