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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浮生

    浮生师叔的病人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妇人,满头银发,眼睛都已经半瞎了,儿孙满堂,家中算不上顶级富裕,但颇有余粮。

    她头上插着一根质地普通的青玉簪,拉着浮生师叔的手,满脸的慈爱,道:“仙师啊,难得你一直惦记着老身,从老身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起,就隔三岔五的来看望老身,虽说当年老身的父母生前曾对仙师有过恩德,但这么多年了,什么恩都还尽了,倒是老身啊,这一辈子若不是得遇仙师,怕是不会过的如此顺遂平静啊!”

    浮生师叔静静的看着她,并未答话,只听她又道:“老身自知时日无多,但走之前能再看一眼仙师,便是了无遗憾了,下辈子若是遇到仙师,一定拼了命的修行,但求能长伴仙师左右!”

    浮生师叔点了点头,说:“那就说定了!”

    夜里这老妇人就去世了,云飘雪觉得浮生师叔走这一趟,说是为她治病的,倒像是特地来为她送行的。她想起浮生师叔本是青城外的弃婴,被师叔祖抱上山门后,便很少离开青城,偶然会下山治病救人。但他这么重要的药菩萨,每一次青城都会派人护卫,就像这一次一样,虽然她和玄凤都像是摆设,实在是想不到那妇人的父母,一对寻常的普通人,能对这身娇肉贵的小师叔有什么恩德,拾金不昧吗?

    又想既然师叔能够大大方方的让他们陪着走这一趟,想必也不会什么不能与第三人知的隐秘,便坦然的问了出来:“师叔啊,那老夫人的爹娘对您,有过什么恩德,能让您这一辈子都这般照拂他们的闺女啊?”

    浮生师叔摇头:“我并未见过她的父母,说那些谎言,只是为了有个名头接近她罢了。”

    蛤?云飘雪一下长了嘴巴,她那朗月清风的师叔,不染尘埃的青城之月啊,竟也能干这种事情吗?这不是自己和那对双胞胎能干的糟心事儿吗,就连玄凤也未必做得出吧!

    “我有一个故事!”浮生师叔神情还是淡淡的,但举起了酒杯:“也罢,你们,就当是一个故事听吧!”

    浮生师叔说,他出生不久,就记起了自己的前世,没有任何原因和预兆,就是一觉醒来,脑子里忽然多了一段记忆,栩栩如生,就好像那些事情发生在昨日一样!

    他的前世,是一个杀伐果决的大将军,从一个普通的士兵,进阶到统领最精锐部队的大将军,他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手里握着多少条命,他只记得,自己不杀死他们,就要被他们杀死,于是,他杀了很多很多的人。但这世间冥冥之中是有公道的,所谓杀人者必被人杀,他最后死于一场战役,乱箭攒心而死,死的也算是极其惨烈了。

    浮生小师叔说:“我当时想起这一切的时候,还记得那一支箭一支箭插进我心脏的疼痛,我才知道,原来死亡是那么的痛啊!”

    云飘雪在旁边差点被杯里的茶水噎到,这可是个好故事,刚开始就直接结局了,浮生师叔的前世可真是清晰明了,一个箭头就到底了,写个话本,第一章就可以写下个“终”了啊!玄凤伸手打开她企图去够浮生师叔酒杯的手,示意她听下去,绝不会如此简单的!

    果然,浮生小师叔的前世,哪位戎马一生的将军,死后到了地府,判官看到他名录上那一个个染血的名字,毫不犹豫的判了畜生道。将军不服,他杀人又不是为了寻仇报复,亦不全是为了一己私欲,这是战场,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有何二话可说。一怒之下,将军从阎罗殿打了出去,宁愿做一个孤魂野鬼,永世不再投胎为人!

    浑浑噩噩的在地府飘荡了数日,忽有一天,一阵强烈的劲风袭来,后来他才知道是天地法则中契约的力量,容不得他反抗,将他猛然拉扯到一个喜堂之上。透过喜帕,能看见里面的姑娘满脸泪花,手里捧着他的灵位!

    “阴婚啊!”云飘雪恍然大悟,又啧啧摇头:“这可误了人家姑娘了!”

    浮生师叔也点头,那姑娘便是刚刚去世的老妇人的上一世,是个大家出身的庶女,大将军生前功高劳苦,死后加官进爵,便有人教唆皇帝,给他赐门亲事,日后过继一子,倒也不至于绝了后,此番恩德,定能大大抚慰武将之心!那姑娘虽出身世家却是庶女,亲事上高不成低不就,再遇到一个狠心的嫡母,贪慕那公爵之位,也就只能哭哭啼啼的嫁了进来。

    浮生师叔说那姑娘洞房花烛夜抱着大将军的灵位哭了一个晚上,大将军就坐在对面看她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姑娘饿了,叫下人做了一碗素面,大将军看着那姑娘吃完了那碗素面,打了一套五禽戏,拢了拢头发,换了身衣裳,抱着大将军的灵位,又伤伤心心的哭了起来!大将军一看便放了心,此时婚事已成,契约生效,束缚他的力量消失了,大将军便飘去了其他地方。

    飘了三年后,他有一日心血来潮,又飘回了昔日的将军府,如今的公爵府,见那姑娘已做了素雅的公爵夫人的打扮,在爵府里建了佛堂,寻常小半日吃斋念佛,小半日绣花弹琴,小半日拨愣着算盘珠子,盘算着爵府的收支,偶然还会叫了管家来问话训斥,这日子,倒也过的不急不缓,安然若水。

    时光如流水,层层叠叠着光阴,大将军看着管家渐渐被骂的少了,与那姑娘相处融洽,看见那姑娘领回了一个孩子,教他读书写字,看见那姑娘娘家获罪,父兄下狱,她将嫡母及几个同母异母的弟妹接进爵府,又慢慢的将弟弟们送上考场,将妹妹们送去出嫁,再给那领回来的孩子娶妻袭爵。

    青丝染白发,她渐渐的老去,身姿开始佝偻,眼神开始迷离,她不再绣花也不再弹琴,算盘也交给了新妇,只终日待在佛堂,默默诵经,神色依然平静,这些年,他都很少能够在她脸上看见怨与恨,但终究日渐憔悴,终于在一个飘雪的清晨,溘然长逝。

    鬼差来带走了她,他赶紧上前去与她相见,也不知该怎么说才是,自己陪伴了她四十多年,在她六十年的生命里,占据了一大半,伴着她度过多少个孤枕难眠的夜,听过她多少次夜里抚琴,陪她一起在佛祖面前烧过多少柱高香!但她愕然看他,眼里尽是茫然,他这才想起,人鬼殊途,她不识他,也不知他,知他这些年来的陪伴,于是千言万语终究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他说:“我是薛烨!”

    薛烨就是那将军的名字!

    她蓦地笑了,满脸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来,笑道:“原来是你啊,我是崔莹!”

    他叹了口气,又问她:“你恨我吗?”

    她笑的更加灿烂,摇头:“不恨,你给了我大半生平静的生活,又让我有力量可以保护家人,我怎会恨你!”

    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猛然又是一阵强烈的劲风袭来,来自天地法则的力量容不得他反抗,将他猛然拉回到阎罗殿上。

    他如鲠在喉,空有满腹话想说却没法说没能说,此刻全对着阎罗发作起来:“老子能从你这里打出去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大不了魂飞魄散,来吧,求个痛快!”

    阎罗一拍惊堂木:“本座亦知你所造下杀孽是情有可原,这些年你游荡人间,不曾为恶,本座也没派鬼差去捉拿于你,哪里还来那么大的火气!”

    薛烨翻个白眼:“那现在又是发了什么神经,定要此时此刻把我捉弄回来!”

    阎罗道:“有人为你在佛前诵满了四十年的经文,一日一万遍,四十年虽不够恒河之沙,但也足以洗清你的杀孽,今日,你便可重新投胎为人了!”

    薛烨顿时呆住,眼睛重的抬不起来,嗓子麻木了一般,说不出话,浑身上下都没了力量。

    阎罗道:“好自为之!”

    大袖一挥,十岁的孩子便在床上惊醒,庆幸自己今生是修道之人,苦练法术,定然能够寻到转世的崔莹,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崔莹,若说他们之间情深似海,愿来世再续,那自是说不上的,尤其是崔莹,即便认出前世的他,也不过“不恨”二字而已!

    虽然没想明白,但他仍然拼命的修炼法术,尤其是“寻踪”之术,终于在二十一岁的那年,找到了这老妇人,崔莹的转世之人。

    他急忙下山,一路死赶,赶到地头,却又赶紧停下,买了身新衣换上,想想,又去理了发,带上师傅送自己最贵重的生日礼物,一根青玉簪子,上前敲门。

    一个刚刚及笄年轻的女孩子来开了门,含笑道:“这次又是忘了什么?”

    她就是崔莹!那个他曾陪伴了四十多年的女子,容颜虽然变了,但他仍然能一眼认出,那四十年里,他的眼里只有她,对她太过了解。

    十四五岁的姑娘,巧眸善昧,笑的他的脸一下红了,正待说话,身后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巧巧,我的砚台呢,笔还在,但砚台不在……”

    他忽然见到了站在一边的青年,赶紧把少女挡在身后,尽管他比浮生矮了半个头,问他:“你是什么人,来做什么?”

    他喃喃的,鬼使神差的说了出来:“我是薛烨!”

    少年愕然,转头去看少女巧巧:“认识吗?”

    巧巧赶紧摇头,伸手拉住那少年的手,又问浮生:“你找谁?”

    浮生一下呆住,又是那种感觉,眼睛重的抬不起来,嗓子麻木了一般,说不出话,也没有力量,是啊,他找谁,崔莹吗?崔莹早已不在世间!他找谁呢?

    云飘雪忍不住插嘴:“可我听我爹,不对,掌门师叔,不,不就是小师叔你曾对我说过吗,有法术可以让人想起前世的记忆的……”

    玄凤赶紧捂住她的嘴,道:“小师叔你别搭理她,你接着说!”

    浮生苦笑,接着说,接着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即便唤醒她的前世,她也不过是笑着说一句:“原来是你啊,我是崔莹!”,她前世在佛前诵他的名字如恒河之沙,但最终,也不过是“不恨”而已!

    浮生道:“于是我撒了生平唯一的一个谎,说她父母曾经对我有恩,时常下山为她调理身体,看着她嫁了那小书生,看着她生儿育女,看着她碌碌一生!”

    他苦笑:“一如她前世一般!”

    他还记得她成亲当日,他将头上的青玉簪子拔下来送她,那原本是他师傅在他成为嫡传弟子的第一个生日所赠,但不知师傅是年轻时囊中太过羞涩还是生性太过吝啬,青玉雕的竟是一树并不适合修仙之人佩戴的石榴花。

    他递给她,微笑:“多生贵子!”

    她听了那“多”字微微一愣,而后笑开了花,颔首点头:“多谢仙师!”

    八月盛夏,石榴花开红火,她红色喜袍上的金线在暑日盛阳里灿烂的耀眼,他后退一步,默然退入阴影里,看她转身而去,细碎的步子划走了那个叫做崔莹女子的一生年华!

    后来浮生师叔大醉倒地,玄凤将他扶回房间,回头见云飘雪偷偷的舔着师叔酒杯里的残酒,忙一掌打在她手上:“莫喝了,喝多了又闹,给师傅知道了,饶不了你!”

    云飘雪瘪嘴:“就闹了那么一次!”

    玄凤叹气:“也就偷喝成功那么一次!”

    想起自己的酒品,云飘雪决定不跟他争论了,不知道古代是那个憨货说的酒品不好的人,人品一定不好,搞得她喝多了发了一次酒疯闹了一场后,她老爹勃然大怒,下了死令不许她再沾酒,否则连同她一起喝酒的弟子,都要抓来狠狠打板子,他亲自打!

    云飘雪抬头看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万古更迭,唯有它永远皎洁,长长的叹了口气,说:“真不知道浮生师叔是值得还是不值得,他所经历的一切对崔莹来说,从未发生过,便是崔莹再一次转世,站在师叔面前,师叔又能说什么呢?”

    她转头去看玄凤,皱眉:“为什么师叔不把崔莹忘了呢,他修得大道,这一生可以很长,总会遇到更好的人,会有属于他的悲欢离合啊,可他一直站在原地,哪里都不去的话,什么都等不来啊!”

    玄凤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她垂在耳边的散发绾到耳后,道:“可能,是忘不掉吧!”

    云飘雪转过脸,眼色迷离的望他:“为什么,忘不掉啊?”

    这一看就是乘自己扶师叔回去的时候偷偷喝了酒了,玄凤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的伸手捏住她的脸:“不想忘,就忘不掉啊!”

    “那为什么不想呢?我看浮生小师叔,这些年,过的也不是很痛快,既然这么不快乐,为什么,还不想忘呢?”

    玄凤将她的头扳来靠在自己肩膀上,道:“舍不得忘记吧!”

    云飘雪垂首,似已沉沉睡去,玄凤低声道:“我们生命里的东西就那么多,忘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舍不得忘记吧!”

    云飘雪却一个鲤鱼打挺,猛然跃起,举手高昂叫道:“我欲乘风而去……”

    玄凤当机立断,一个反手打在她的脖子上,确定她晕过去不能乘“疯”而去后,将她也抱回她的房间里,月光越过槅窗,明明灭灭的照在她的脸上,玄凤坐在床头看了许久,低下头,温柔的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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