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听到孟韵的话,谢轻舟不可置信地微微抬头,嘴角勾出一抹隐晦的笑意。

    他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惊讶似地挑了挑眉,“让我去床上睡,那你呢?”

    谢轻舟可不认为孟韵会主动邀请自己和她同床共枕,她那样清醒克制的一个人,轻易不肯越雷池半步。

    孟韵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伸出玉兰花苞般洁白的手,指了指一旁的罗汉床,答道:“郎君受了伤,床上睡得要舒适一些。罗汉床的长短同我身量相当,我睡那儿即可。”

    谢轻舟低头扯了扯嘴角,极轻地“哼”了一声,眼前灯火幽暗,遮掩住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戏谑。

    “胡伯方才和我说,衙署其余能住人的两间房,屋顶都被风掀坏了。年久失修,加上这大雨一泡,得找人来检查一下房梁。里头桌椅床榻之内的用具一时不能再用,若是新年里找不到匠人,我可要在你这儿住上不少日子。你确定要一直睡这硬邦邦的罗汉床?”

    孟韵以为谢轻舟怕她熬不住睡罗汉床,出言解释道:“这屋子本就是郎君住的,我不过鸠占鹊巢而已。再者,过两日我若是睡不惯罗汉床,晚间可以悄悄回铺子,第二日一早再回来。”

    谢轻舟听她说可以回铺子休息,状似不经意“哦”了一声,实则将手里的册子捏得紧紧,

    “雨天路滑难走,来回奔波恐染上风寒,不如就在衙署待着。也难为你想的周到,就依你所言吧。”

    “是,郎君。”

    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就答应下来,孟韵立即转身走到床边,麻利地替他铺起床来。

    青幺已经收拾了净房的衣服,回来时正好见孟韵在纱帐跟前忙碌,便上前帮忙。

    青幺一过来,孟韵便将自己的被褥一把塞到她怀里,指了指光秃秃的只有两个靠枕的罗汉床,“放到那儿去。”

    “啊?放到那儿!”青幺低低惊呼了一声,悄悄扯了下自家娘子的衣袖,“夫人,您真要睡那罗汉床?那地方临窗,雨天寒气湿重,不如婢子去求求容娘子,您和她挤一晚?”

    孟韵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容娘子今日替百姓义诊,回来又给谢楼包扎上药,我怎好这时去打扰她休息?”

    说着,孟韵又看了看秉烛阅览册子、此刻正在揉着自己疲乏肩颈的谢轻舟。

    “若是夜里郎君有何事传唤,多一个人在,总归会方便些。”

    青幺听后便没再劝,乖乖抱着被褥走到罗汉床旁,双手将厚实的被子一展,被褥里藏着的怡人香气便四散开来。

    香气幽微,比孟韵身上的闻着更浓郁,谢轻舟吸了吸鼻子,抬手又给自己灌下一杯凉了的茶水。

    两处的床均铺好后,孟韵悄悄挥了挥手,青幺便朝二人各自一礼,阖上房门退了出去。

    屋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住了,檐下积水滑落,零星的几滴碰撞到冲刷干净的台阶屋角,声声清脆。

    谢轻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最后一本册子,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内只剩下孟韵一人。

    孟韵看了看屋外渐深的夜色,又看了看案几上已经燃了大半的烛火,依然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圆凳上等待。

    谢轻舟看得快,一目十行、略扫视一眼便又翻到下一页,不多时,一本册子在他手里见了底。

    孟韵其实不困,但还是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谢轻舟正好放下手里的册子,抬头朝她这边的方向看过来。

    他好像朝自己笑了笑。

    孟韵眨眨眼,再一瞧,发现谢轻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便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她连忙起身,顺手整理了一下裙边,笑看着谢轻舟:“郎君看完了?”

    “嗯,歇着吧。”

    谢轻舟略点点头,眉间可见一股疲倦之色,他一面抬手摁揉眉心,一面往床榻走去。

    孟韵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伺候他宽衣,毕竟从前还未和离时,她也经常这般伺候焦文俊。

    正纠结中,谢轻舟却已经将身上的披风脱下,仔细挂在了架子上,还不忘细心地拍了拍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十分爱惜这件衣裳。

    他撩开纱帐坐下,回头看见孟韵在桌前愣愣站着,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方出声问道:“韵娘、韵娘?想什么呢?”

    孟韵听见声音,猛地回神,匆匆往床榻一瞟,却是一阵心儿狂跳。

    只见谢轻舟一身雪白中衣,似是因反手撑在床沿,领口受力而微微敞着。烛火已然幽微,却清晰地照亮了他颈上遒劲凸.起的青筋、深邃的锁骨。

    更不必说,他此刻正睁着一双浸满了笑意的眸子,凝望她的视线温柔又勾人。

    “没、没什么……”

    孟韵赶紧低下头猛摇了两下,一心只看地毯上的花纹,默念着:早些休息、早些休息。

    “确定不要紧么?”

    谢轻舟说着,似是有起身的架势,孟韵忙摆手拒绝他过来,闭眼喊道:“郎君早些休息,我也先睡了。”

    说完,孟韵不再看他,转身迅速钻入了罗汉床上铺好的被褥里,拉过大被一把蒙住头。

    隐隐约约的笑声穿透厚实的被褥,传入孟韵的耳里,她的脸瞬间臊得绯红,却忍不住悄悄探头睁眼。

    谢轻舟却早她一步,翻身上.床,扯下纱帐,将整个人完完全全掩住。

    孟韵只来得及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一瞬间在她眼前消失。

    “韵娘。”纱帐后的谢轻舟忽然出声。

    “嗯?”

    孟韵以为他要吩咐什么事情,已经做好了起身的准备。

    “早些休息。”

    早些休息……就没了?

    孟韵等了好一会儿,发现确实是没了下文,在被褥中闷闷地答道:“郎君也是。”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心里的叮嘱说出来,“回京在即,郎君外出公干务必当心,我……我们都很担心你。”

    谢轻舟听后淡淡回应了一声“好”,之后不再说话。

    接着床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屋内一暗,原来是他起身熄了烛火。

    孟韵转了个身,这把头伸出来,吸进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

    她慢慢睁开双眼,空空地望着眼前。

    窗棂在她眼中一明一暗,不知为何,她的心也跟着一起一伏,像是无端空了一块,有些怅然若失。

    这变化连她自己都没找到原因,甚至,她也根本看不见,自己粉黛未施的小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失落。

    *

    不知何时,窗外雨声渐起,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屋内与外界隔绝开来。

    纱帐内,谢轻舟闭上的双眼忽然一睁。

    枕头上弥漫着全是她发间的芬芳馥郁,像蛛网一样将他缠绕包裹,饶是谢轻舟辗转反侧多时,依旧难以入眠。

    正好,他本来也不想睡。

    听着纱帐外一声一声均匀的呼吸,谢轻舟知道时候已到,他抬手挥开帐幔,入目便是窗前一个小小的鼓包。

    彼时她和青幺的话一字不落都听在了他的耳里,雨天窗前湿寒,他怎会舍得让她睡那儿?

    只是若他不先答应下来,怕她又会推拒上好一阵。

    想到这,谢轻舟无奈地笑了笑,他放轻动作起身,悄悄来到罗汉床前,连人带被一起抱到了床上。

    睡着的孟韵格外乖巧,借着窗前透进来的微弱光亮,谢轻舟的目光一寸一寸勾勒着孟韵的眉眼,以至于,忽然凑近了她的唇边。

    只差一点点,便可碰上。

    想了想,谢轻舟还是将脸慢慢移开,浓密的呼吸扫过她的鼻梁,唇瓣轻点,最终落在孟韵额前。

    动作极轻,如蜻蜓点水;呼吸渐重,似浪潮聚势。

    谢轻舟闭了闭眼——

    孟韵娘,我大概能看得懂你,就是不知,你能不能看得懂你自己?

    一吻过后,谢轻舟抽.离身子,替她掖了掖被角。正放下纱帐时,黑暗的角落里忽然冲出一团小小的黑影,骨碌碌直撞到他脚边才停下。

    谢轻舟险些被它绿得发光的两只眼睛吓到,接着弯腰将猫儿提起,狠狠瞪了它一眼,又想起这是在夜里,这猫不知何时偷偷进来,未免扰了韵娘休息,便想把它捉出去。

    不料猫儿在他手里扭了扭,趁他不注意便跳下了地,三两步跳上还未合拢纱帐的床榻,一个团身窝到了孟韵脚边。

    还挺会给自己找护身符。

    谢轻舟自然还欲捉它,不料等他靠近时,猫儿忽然叫了一声,床上安睡的人儿也立即翻了个身,似乎被吵到了,喃喃说了两声含糊不清的梦话。

    谢轻舟试探着再靠近,它便又叫,丝毫不肯示弱于县令大人。

    谢轻舟冷笑连连,恼怒自己连只狸奴都对付不了。他却不敢再靠近它,悄悄挪步后退,纱帐也未完全合拢,以便他找机会能将这只猫儿捉住,再扔出去。

    一人一猫对峙了好一会儿,直到猫儿又叫了一声,甚至在床上起身走了两步。

    谢轻舟这才不得不由着它去,自个儿回到罗汉床中睡下。

    次日一早,青幺叩了叩门,身后跟着来送梳洗用水的老仆,得到屋内的回应后,两人这才推门进来。

    天光已然大亮,青幺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谢轻舟坐在罗汉床上,望着床榻笑意温柔的模样。

    青幺转了转眼珠子,视线悄摸在两地来回打转。她怎么记得,昨晚郎君和娘子不是这么住的呀,难道是睡到大半夜忽然交换了地方?

    也不对呀,青幺再仔细看了看,这罗汉床上也没垫什么褥子呀,难道——

    青幺上前掀开了纱帐,果然见到自己昨晚铺好的被褥正完整地裹在她家娘子身上,心中感慨一番后,她便站到床头轻唤了一声“夫人”。

    谢大人还真是心疼“夫人”呢!

    孟韵听见青幺唤她,这才不得不睁眼,将脚边打呼的猫儿轻轻拨开,坐起身来。

    她清早在榻上醒来,整个人还很懵懂,不过仔细一想,定然是谢轻舟将她抱来的床榻。

    否则,她怎么会“梦游”到此,还把人赶去了罗汉床。

    可谢轻舟受伤了呀,她怎么能睡得那么熟,连别人抱她都醒不过来呢!

    孟韵有些懊恼和难为情,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谢轻舟,便在青幺的伺候下慢悠悠地梳洗起身。

    也幸亏谢轻舟收拾快,撩开纱帐一瞧,屋内并无旁人,孟韵心里的石头暂时落了地。

    等孟韵出了房门,谢轻舟已在外间用起了早膳。

    歇息了一夜的谢轻舟恢复了元气,精神矍铄,目光炯炯,心情似乎也很不错。

    他给孟韵盛了一碗粥,搅了搅送到她手边,“吩咐庖屋特意给你做的,尝尝。”

    孟韵皱着秀眉,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碗,好一会儿呆坐。

    心里一直想着昨夜的事,孟韵咬了咬唇瓣,迎上谢轻舟疑惑的眼神,问道:“郎君,我昨夜为何睡到了床上,而你……”

    谢轻舟笑了笑,“我说你怎么清早起来愁眉不展,原来想的是这个。”

    孟韵为难道:“您毕竟有伤在身,我怎好……”

    “这点伤不算什么。”谢轻舟打断了她的话,“我毕竟是男子,体魄强健,又常年习武,寻常伤势不足为惧,韵娘不必担心。”

    可孟韵昨晚亲眼见过他的伤势,青紫一片,如何叫人放心,便一再坚持让他去床上睡。

    “郎君,你就听我的吧。”

    孟韵说着说着,脸儿皱成了一团,秀眉蹙紧,好似谢轻舟不答应,她下一刻便会哭出来。

    谢轻舟拗不过她,连声点头应允,心中却是不以为意。

    孟韵怕谢轻舟故技重施,第二日晚上坚持到半夜才睡去。

    为了确认谢轻舟的确睡熟了,她还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认他半点反应也无,这才安心睡下。

    可第三日一早,孟韵又发现谢轻舟去睡了罗汉床,自己却高床软枕,睡得正香。

    更糟的是,谢轻舟肩上的血瘀处肉眼可见地肿大了一些,不知是不是这罗汉床太硬,硌着伤处的缘故。

    晚上,孟韵给他擦完药油,犹豫着问道:“郎君,不如我去容娘子那里再拿一些新的药,这药油擦着不顶用,我怎么瞧着越来越肿了呢?”

    谢轻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不同意她的提议,“这几日天寒,说不定暖和一些就好了。”

    “还有这等说法?”

    孟韵将信将疑,却不敢先睡,硬生生将人摁到床边坐下,气派地“居高临下”看着他。

    孟韵难得语气严厉,“今晚你必须睡床上。郎君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往大了说,苏城那么多百姓,那么多政务等着你拿决策;往小了说,咱们这个衙署,必须要你这个领头的。郎君是我们所有人的指望,所以,你必须得好好养身子。”

    谢轻舟认真地盯着她看似“怒火汹汹”的双眼,半开玩笑似地道:“可我舍不得韵娘你睡那冷冰冰的木板,只能自己去睡,不然你还能整晚守着我不成?”

    孟韵斩钉截铁道:“我能。”

    谢轻舟一愣,不知道她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只看她回身走到妆台,拿出一团红线,穿到床头床尾,再将一个铃铛绑在其上,红线放到二人中间。

    “你这是设了一条楚河汉界?”

    谢轻舟看懂了她的主意,好笑地看着这道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机关,不知她到底想提防什么。

    要知道,他谢临帆可是早年长安街上出了名的“风流不羁”。

    所以无论君子还是小人,他都做得。

    这厢,孟韵煞有介事地点头,“正是。”

    将拔步床分成两半后,孟韵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很快将罗汉床上的被褥抱回床榻。

    谢轻舟不肯让步,只许她睡里侧,所以孟韵只能把被子往里铺一点,尽量离谢轻舟远些。

    “一人睡一边,井水不犯河水。郎君这下可以安心睡了,不用再两边来回跑。”

    孟韵说完拍了拍被子,将身子挪到床榻最深处,背对着谢轻舟躺下。

    她倒是放心得很。

    试问一个爱慕她的男子躺到她身边,她就真的一点也不害怕吗?还是说,她对自己真的很放心,放心到以为他不是一个男子,以为他忍得住。

    谢轻舟望着帐顶,表情似苦笑,“安心,我怎么不安心。有韵娘看着,这下我是再也不敢动了。”

    他的确也不会做什么,毕竟这才刚刚开始,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

    此情此景,谢轻舟蓦然想起了林澈。难怪他那日说自己会感激他,原来机关竟然是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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