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未时三刻,凤仪宫,皇后居所。

    时下长安虽处冬日,但宫内的管理鲜花的宫人们巧手天成,凤仪宫中围绕池塘栽种的株株花草,开放得如同春日一样繁盛。

    汉白玉石的栏杆将眼前这方池塘规矩地围成了四四方方,皇后手里端着一碗精心制作的饵料,隔着围栏,长身玉立。

    她一身青玉孔雀色翟衣,浓密的黑发高高挽起。斜阳的余晖边撒周身,十二金钗在发间流光溢彩。

    宫人无声伫立左右,皇后不时撒下些饵料,逗弄着水里争食的鱼儿。

    冬日里万物皆惫懒,唯有看见好处方才出现。看着它们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就为争抢一口吃食,皇后脸上慢慢露出得宜的微笑,手里喂食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画屏。”皇后微侧着头,看了身后一眼,手里的碗立即便有人接了过去。

    “奴婢在。”说话的是一名蓝色衣衫打扮的女子,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年纪,眼角处也多了几分岁月历练出来的沉稳熟稔。

    她是皇后身边最亲近的宫女,陪着皇后在宫中度过了十几个年头,是心腹,更是得力的帮手。

    “二郎写来的信你可看了?”说话间,皇后脸上笑意不减,眉眼柔和下来,减弱了些许因常年处理政务而积压下来的凌厉之色。

    画屏点点头,不自觉笑起来,“回殿下,郎君的性子您还不了解。信上洋洋洒洒,不外乎为了让奴婢在您跟前求情,做主允了他在苏城的那桩婚事。”

    皇后闻言叹了一口气,姿态优雅地缓步绕过围栏,径自在亭中坐了下来。

    画屏挥了挥手,宫人便把亭子四面的竹帘放了下来,隔绝不时吹进来的凉风,又屏退了众宫人。

    皇后看着画屏,涂着朱砂色蔻丹的手指不住摸索着手里的棋子,迟迟落不下去。

    “唉,他这个愿望,本宫怕是替他办不成呐。”皇后收回眼,一枚棋子悄然落定。

    她名义上毕竟是贺兰梨花的姨母,若是此刻下旨给谢轻舟赐婚,不是正好打了贺兰氏的脸吗?

    到时她的好姐姐闹起来,满宫都不得安宁。

    “长乐宫不是派了人去苏城找他吗?怎么,他是不喜欢荣华富贵,还是不喜欢贺兰家的美人?”

    人家小姑娘巴巴地绕路追去苏城,拉下脸皮向他求亲,谢轻舟倒好宁肯娶一个和离的女子,都不要贺兰家的郡主。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

    这天下男人的心呐,都很难猜。

    画屏伸头看着不断落子的棋局,柔声道:“郎君从小在殿下的膝前长大,于情于理都不会倒向长乐宫那头。殿下不喜欢的人,郎君肯定也不喜。”

    皇后抬起的手一顿,好笑地看着画屏,扬声嗔道:“不许揣度本宫的心思。”

    画屏立即低头,“奴婢失言。”

    “罢了。”皇后将手里的黑子懒懒丢回棋盒,吩咐道:“二郎既然喜欢,便让他把人带回来给我瞧瞧。若是个可心人儿,赐婚倒也无妨。本宫老了,总是爱看孩子们高兴些。”

    画屏闻言一喜,欠身一礼,“奴婢替郎君谢过殿下。”

    旋即,画屏忽然想到一个人,皱眉道:“那安屠国的公主怎么办?”

    安屠虽是大唐附属,却也是西北不容小觑的一股力量。明年三月圣人千秋节,安屠上书要送公主亲来朝贺,学习中原礼教,其中的和亲之意显而易见。

    皇后本想将此人安排给谢轻舟,不过现在,考虑到局势变化,她有了更好的人选。

    “安屠国的公主若是愿意,便让她入太子府侍奉。未来太子登基,一国皇妃,岂不比臣子夫人尊贵显赫?”

    画屏颔首道:“殿下说的是。”

    这时,一道道悠远沉重却清晰的铜钟声传来,穿透巍峨宫墙、绕过雕梁画栋、避开枝丫崎斜,游到了凉亭之中。

    画屏抬头,提醒道:“暮钟之声响起,轻熙娘子下学了。”

    皇后极淡地“嗯”了一声,睨眼看着竹帘外,似有一道乖巧纤弱的身影正款款而来。

    “你说,本宫该不该让轻熙做太子妃呢?”

    画屏的头深深低了下去,“天家大事,奴婢不敢妄自揣测。”

    谢家三子,一个善谋、一个善战、还有一个小小年纪便聪慧可人。谢家已经出了一位驸马,若是再出一位太子妃,那可真是比老谢将军夫妇在世时还要荣耀。

    乖巧清甜的声音已在竹帘外响起,皇后脸上浮现慈爱的笑容,双手张开迎接外面散学归来的小姑娘。

    另一边,皇后压低了声音,只有她和画屏才能听到,“一国之母还是要有雅量,若是连个安屠国的公主都容不下,如何担得起太子妃的大任。”

    **

    腊月初十,辰时三刻。

    孟家提前收到韵娘传回的消息,孟老秀才夫妇二人在檐下,伸长脖子张望老半日,还不见路上有马车经过。

    陶玉丰腴的脸颊藏在护膊蓬松的领子里,她扶着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面目柔和地看着路口的方向。

    知道二老盼女心切,陶玉也跟着期待小姑的归家。她想起了孟韵托人带的话,不由说道:“小妹来信说有贵客要来,不知是何方神圣,我倒心念,想见得很。”

    孟夫人拉过儿媳的手,偷偷觑了一眼自家老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希望是我想的那样。”

    陶玉与婆母对视,心照不宣地一笑。

    孟夫人由衷希望,这回孟韵带来的是她的心上人。

    也许是母女连心,冥冥之中孟夫人总有一种感觉,很奇妙,难以言说,但让人觉得喜悦。

    就像是庖屋新出炉的点心果子,带着水汽的甜香扑面而来,踏实而让人心安。

    不多时,路面响起了粼粼的车马车。冬日晨间少行人,此刻行来整齐的两辆马车,直直在孟家门口停下。

    打头驾车的是一个年轻人,小麦色的皮肤,腰间虽然陪着一柄长剑,眉宇瞧着有些稚嫩,是个半大小子。

    年轻人朝外面站着的几人拱手一礼,接着搬下马凳,回身去迎车里的人。

    孟夫人心中隐隐期待,却见第二辆马车的孟韵已经来到了身边。

    “阿耶、阿娘、阿嫂、还有我的小侄子小侄女、”孟韵一一见礼,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陶玉的肚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孟夫人仔细地端详着女儿的脸,将她的一缕碎发温柔地别到耳后。

    孟老秀才咳了一声,背过手一时没有说话,眼睛死死盯着孟韵身后。

    陶玉的眼睛一转,轻轻拉了一下孟韵的袖子,指着她身后的人,问:“小妹,这是?”

    孟韵光顾着高兴,一时忘了给众人介绍,忙退后几步,站到谢轻舟身旁。

    “阿耶阿娘,这位是、是……”她说着抬眼看了一下谢轻舟,心里有些发虚,平日里伶俐的人竟然结巴起来。

    都怪她来的路上心绪不宁,一肚子打好的腹稿现下通通忘了个干净,她想怎么介绍谢轻舟身份来着?

    孟韵抿了抿唇,纠结着张口道:“这位是苏城县令谢大人。”

    看着孟韵有些反常的举止,孟夫人和陶玉看向谢轻舟的眼神开始变得幽微。

    悄无声息的打量绵密地落到谢轻舟身上,从头到脚迅速扫了一眼——只见眼前的男子相貌不俗、仪表堂堂,和煦一笑时,令人如沐春风。

    谢轻舟为官多年,场面上的应付比孟韵要熟稔许多。

    知道她定是紧张,心里默叹一声,还是得他自己来。

    只见他举步沉稳,翩翩身影如青松翠柏,走到孟家人面前,躬身一礼,“晚辈谢轻舟,见过孟老、孟夫人。”

    “不敢当、不敢当。”得知他是苏城县令谢轻舟,孟老秀才忙拖住他的手臂,侧身不受礼,客气道:“大人乃是一县之首,岂可向我等小民行礼?天寒地冻,大人快请进屋吧。”

    “谨遵老先生美意。”谢轻舟说着,含笑点头,回身看了谢楼一眼。

    谢楼迅速提起一摞精心挑选的礼物,跟着众人进了屋。

    孟老秀才携着谢轻舟往里走,孟韵和母亲嫂嫂走在后面。

    一路上,孟老夫人都在打量着这个年轻男子的背影,时不时看看孟韵,嘴角的笑意遮掩不住。

    几人路过一处摆放着桌案笔架的地方时,谢轻舟停了下来,看向孟老秀才的眼里满是少年郎的真诚。

    “早听闻孟夫子学识渊博,门下弟子无数,甚至还有进士及第之人。今日一见,晚辈更是佩服。”

    孟老秀才捻了捻胡子,嘴角极淡地上扬,很快又平了下去,只淡淡道:“大人过誉了。老夫这把年纪,占个耳不聋眼不花的便宜,教些学生们,随便认认几个大字。至于造化什么的,全看个人。”

    谢轻舟颔首,神情依旧恭敬,“老先生自谦,晚辈受教。”

    孟老秀才也不客气,施施然先他一步,率先到厅中坐下。

    孟夫人跟上来,悄声对谢轻舟解释道:“我家老爷子素日当夫子,在学生面前立威惯了,还望大人见谅。”

    “孟老性情率真,晚辈怎会计较,夫人不必多虑。”

    谢轻舟颔首回答,声音不大不小,刚走没几步远就坐下的孟老秀才也能听到。

    只见孟老秀才低头啜了口茶,小声“嘁”了一句。

    **

    几人来到厅中就坐。

    刚寒暄没几句,孟老秀才便看着外头的天色忧心忡忡,当下吩咐夫人去准备午膳——谢大人光临寒舍,今日定要好生招待。

    “韵娘也去。”孟老秀才冷脸吩咐着,语气丝毫不容商量,“免得你阿娘不清楚谢大人的口味,怠慢了客人。”

    听着孟老秀才咬字音极重的“客人”二字,孟韵心中忐忑,飞快抬头看了自己阿耶一眼。

    孟老秀才低头啜茶,面色如常,看不出息怒,她又望了望谢轻舟,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谢轻舟领会,朝她点头示意,安抚似的一笑。

    “那韵娘先告退。”

    孟韵说完不再犹豫,随即起身掺扶着陶玉,同孟老夫人一道离开。

    厅中一时剩下孟老秀才、谢轻舟主仆三人。

    旭日东升,缕缕阳光穿透尘埃,照进幽幽明堂。书香墨香里,孟家待客的厅中,此刻安静地落针可闻。

    孟老秀才皴老的眼皮微张,露出一双清明透亮的眼,视线来回打量着手边高高堆砌的礼品盒子,最终摇了摇头。

    “孟家与大人非亲非故,实在不能受此大礼。还请原封不动地拿回去吧。”

    让他原封不动拿回去?

    谢轻舟淡淡一笑,袖中的手暗自用力捏紧,他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拒绝之意。

    难怪孟韵会特意提到她阿耶——那可是老泰山,说什么不得听着,便是要撵他出去,他也不敢还手。

    于是,谢轻舟轻飘飘拒绝道:“临帆乃一介晚辈,初次登门,却是不请自来。这些只是小小心意,孟老不必如此客气。”

    同时男人,谢轻舟想耍的花招把戏,孟老秀才一眼便看穿。

    他只是仕途不及这个年轻人,可经验却不比他少。这个谢大人肚子里什么花花肠子,他一瞧便知。

    孟老秀才好笑地看着谢轻舟,意有所指道:“我只怕大人想要的,小老儿给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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