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孙妈接连催了孟韵几次,她才彻底将衣裳放下,歇歇眼睛。

    孟韵见谢楼冒雨出来补衣裳这架势,自己也连饭都顾不上吃,只停了片刻便又开始穿线,终于将衣裳补好。

    孙妈帮着她一件一件叠整齐,两人合力再扎成一个小包袱,小心翼翼地用油布包上。

    孟韵的绣技针法颇有心得,若不刻意去看拼接之处,寻常人凑近轻易发现不了破绽。

    孙妈见孟韵眼中略带着不舍,便张口对谢楼叮嘱道:“楼郎君既然住得离这儿近,不嫌弃的话,时常过来,孙妈给你做些苏城的菜肴尝尝。”

    谢楼虽然年纪小,但在谢轻舟身边多年,对方出口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一听便知。此时孙妈说得诚恳,孟娘子也笑意温和,谢楼便高兴地答应。

    临走时,谢楼朝孟韵抱拳告辞,“多谢孟娘子招待。”

    “楼郎君慢走。”孟韵颔首回应,相送他到店门前,停下脚步。

    “替我向你家郎君问安。”

    谢楼低头了然一笑,躬身应道:“阿楼明白。”

    语毕,谢楼撑伞冲入雨幕。

    青幺和孟韵一直站在门口,等谢楼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二人才重新回到后堂。

    孟韵绣了两三个时辰,松懈下来忽然觉得疲累,神色恹恹。

    想起方才孙妈的话,孟韵的心里莫名发慌,疑心自己莫非表现得太过关心谢轻舟,便强打起精神,睁眼盯着孙妈忙碌的背影。

    好不容易等孙妈忙完,孟韵终于才有机会开口,撒娇一样道:“孙妈,你……”

    她是想问不敢问,也不知如何问。

    一句话说得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人根本听不明白。

    “娘子,孙妈怎么了?”孙妈笑看着她,半点没有看透她心事的样子。

    孟韵这下放心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却觉得难受。

    此时无外人在场,她的情绪也自然流露在了脸上。

    孙妈瞧明白了。

    “哟,原来您是说让谢楼时常过来这事儿。老婆子呢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就觉得这孩子和我侄儿一般大,看着怪亲人的。”说着,孙妈觑了觑孟韵的脸色,半开玩笑似地道:“再说了,楼郎君可是谢大人身边的人。咱们到底是些妇道人家,楼郎君心眼好,挂个眼色瞧着咱们,就得少多少麻烦。是吧,娘子?”

    青幺点头:“孙妈说得对!”

    孟韵叹了口气,烦躁地撅了噘嘴,“我总归是怕给别人添麻烦。”

    至于是不是真怕添麻烦,她心里清楚,却固执地不想直面。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指尖无意识擦过掌心原来的疤痕处,光滑如新。

    隐隐有些失落又有些期待。

    *

    谢楼再次出现在孟韵眼前,已经过去了整整十日。

    彼时,孟韵和青幺正好回铺子,迎面碰上了从小路窜出来的谢楼。

    青幺被他撞得哀嚎一声。谢楼手忙脚乱地捡起药包揣怀里,然后赶紧去察看青幺,“可有伤到娘子?”

    青幺挎好篮子,赶紧摇了摇头,同时目光敏锐地看到了谢楼怀里的药包,“郎君行事匆匆,府上可是有谁受伤?”

    孟韵眼神忽地一滞,紧张地看向谢楼。

    谢楼抿了抿嘴角,道:“是衙署内的一名差役,同大人外出受了些轻伤,不碍事的。”

    “谢大人呢?他可还好?”孟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神情肉眼可见地紧张。

    “大人无恙,躺了几日已然好多了。”谢楼斟酌了片刻,忽然提议道:“娘子要去看看吗?”

    “这……”孟韵犹豫不决。

    她根本没有合适的理由。

    谢楼迅速张望了四周,见孟韵没有果断应声,只好先行一步告辞,“大人还在衙署内等我。娘子既然有难处,那我便先走一步。”

    看着谢楼匆匆离去的步伐,青幺眉头轻皱,再看向自家娘子,神色分明带着纠结。

    二人相携着往回走,在踏上铺子台阶,孟韵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她吩咐道:“去把阿娘给的那棵人参拿来。另外,让孙妈再包些别的。看望谢大人不是小事,我岂能空手。”

    青幺脆脆地答应了一声,飞跑进屋内,与孙妈二人一同忙活。

    孟韵慢慢从门口的台阶处进来,藏在衣袖之下的双拳握紧,掌心被指甲刮得生疼。

    一束阳光柔柔地洒在她的脸上,孟韵嘴角紧抿,忍不住出声催促青幺快一些。

    此刻,她的心里除了淡淡的喜悦,笼罩心头更多的其实是担忧。

    谢轻舟,你最好无恙。

    *

    衙署后院,谢轻舟房中。

    庖屋今日送来的小菜格外爽口,一连喝了几日苦口的药,谢轻舟总算能多用一些饭食。

    两日前,他外出遇袭。遇到的那批刺杀的人,武功高强,剑剑直逼命门。幸好他身手不错,身边跟着的又是林澈和谢楼,这才在重重包围之下逃出生机。

    能这样大胆伏击朝.廷命.官之人,来头定然不可能是区区水贼。

    就是不知他这条命,在长安那些人眼中价值几何?

    谢轻舟嗤笑,手里的瓷勺“咣当”一下碰到碗底。

    谢楼正在收拾书案,听见动静,立即往他这边走来,接过碗放到描金漆盘上。

    谢楼:“大人脸色比之前好多了。”

    谢轻舟扯了下嘴角,勉强点头,接着问道:“林澈那边如何?他为我断后,伤至筋骨,怕是下不了床。”

    谢楼点头:“容娘子妙手回春,缺的那味药今日已买了回来。按她的说法,保管迎亲那日林大人生龙活虎,绝不会影响计划。”

    虽说营救宋员外力求万无一失,可谢轻舟闻言忍不住皱眉。

    “你去告诉容娘子,用药须得有分寸。多少小心些,别伤了……人的根本。”

    谢楼见自家郎君一本正经说出这样的话,想笑又不敢,咬着腮帮子用力点了点头。

    谢轻舟又问了一下遇袭时其他人的情况。这下,谢楼的脸色变得凝重。

    如今有一件令谢轻舟十分烦恼的事。原先选定代替宋娘子上花轿的女捕,在上次遇袭的时受伤,肋骨断裂,短短几日内根本恢复不了,更别提穿上几十斤重的嫁衣深入匪窝。

    若是临时去宋家找人,尤其是这种近乎送死的买卖,势必会带来更多的麻烦不说,哪里找得到不怕死,又绝对地信任衙门的人。

    楚容若是再纤细一点,倒可担此重任,只是……

    谢轻舟扶额沉吟,不由得一声长叹。

    就在这时,门上传来两三声响动。

    二人抬眼看去,只见孟韵端着一只青瓷盅站在门口,朝屋内看过来的两人浅浅一笑。

    “可有扰到你们?”

    谢楼一见她来,忙起身见礼,默默退至一旁。

    谢轻舟摇头不答,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反倒是谢楼,斟酌着说了两句“未曾、未曾”。

    孟韵深吸一口气,指尖反扣住漆盘,提裙进了屋。

    她方才在门口略站,已经听了个大概,不过须臾间,便已有了盘算。

    谢楼见她走来,忙搬了一张凳子过来,引她到谢轻舟跟前坐下。

    孟韵将托盘放到小几上,刚打开盖子,一股清苦之气便从中溢出。

    谢轻舟不着痕迹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然后睨眼看着谢楼,问道:“庖屋有人管事,怎得劳孟娘子亲自动手?”

    不等谢楼回答,孟韵便抢先开了口:“我见庖屋的老丈在熬参汤,便央他将此事交给我,否则我实在无颜来见大人。之前的事,我向您赔罪。您不妨……就当尝尝我的手艺?”

    熬参汤要什么手艺?

    谢轻舟心里泛起一丝极小的涟漪。

    孟韵说着将熬好的参汤递到他面前,十指纤纤捧着清冷素瓷,指尖都泛着柔和细腻的光泽。

    谢轻舟长睫半垂,目光落在眼前的一双手上。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那些愿意喝下毒酒的人。

    如果孟韵娘给他递毒酒,他也会喝得甘之如饴。

    “你我之间,谈什么赔罪不赔罪。”

    都是冤孽罢了。

    还是他一厢情愿的冤孽。

    看着汩汩的热气不断从盅里溢出,谢轻舟忽然感到懊悔。

    她已经举了有好一会儿,这瓷盅瞧着烫人,自己怎么只顾着说话,却丝毫不动。

    他赶紧接过,用嘴唇试着碰了碰盅里的汤。

    入口刚好,清甜宜人,比他前几日喝过的都要好。

    谢轻舟忍不住偷看了孟韵一眼。

    他的视线原本只敢躲藏起来,等着仰头的瞬间从瓷盅与指尖的缝隙流出。

    他原来只想看一眼的,一眼就好。

    但是,这一次她的目光正好也向他望来。

    目光盈盈、含情欲诉,似乎有许多话在等着说。

    他的心潮泛起一丝激动,却忍住慢慢将瓷盅放下,然后正眼看着她,问道:“你可有事要与我帮忙?”

    孟韵摇了摇头,“原只是听说大人受伤,我才来看望。承蒙大人恩惠,和离之后诸事皆宜。”

    听到她说自己一切都好,谢轻舟苍白的唇瓣略勾,脸上露出少许喜色。

    “无事的话,用过晚膳再走?”

    说着,他慢慢往后,直到靠在大迎枕上,方长出了一口气。

    她总是与他这般客气。

    似乎怕她拒绝,谢轻舟又道:“你难得过来,总不好就这样走了。”

    内室沉默了片刻,无人应话。

    谢楼敏锐的察觉到了二人之间来回的微妙,悄悄站远了一些。

    孟韵娘看着谢轻舟脸色发白,不似从前红润,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忽然说道:“其实,我此番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谢轻舟敛眉深笑,“但说无妨。”

    “您若缺少一个做新娘的诱饵,我可以去。”

    难得展露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谢轻舟双掌陡然握拳,喝道:“胡闹,这是衙门办事!”

    他紧接着又去看谢楼,谢楼慌张摇头,辩解道:“郎君明鉴,我什么都没跟孟娘子说。”

    孟韵娘揪住手里的帕子,柔声道:“是我自己方才听到的,与旁人无关。”

    谢轻舟脸色愈发难看,“连宋家自己人都避之不及,你可知此事有多凶险?哪怕我一路都在,也不能保你万全。”

    “无论如何,此事我决不答应!”

    “有大人在,我相信自己会平安的。”孟韵说着,神情坚决,看样子非去不可。

    谢轻舟难得发火:“谢楼!你还愣着干什么,送孟娘子回去!”

    “大人……”眼看着谢楼朝自己走来,孟韵从脊根处涌上一股力气,她霍然起身,朝前迈了一步。

    “临帆、”

    唤出口的一瞬,三人纷纷呆在了原地。谢楼不敢上前,往后藏到了屏风处。

    孟韵顿了顿,迎上谢轻舟复杂锐利的目光,一字一字郑重道:

    “我信你。”

    我信你会平安把我带回来——如同在客栈救我那日一样。

    谢轻舟别过脸,依旧不肯答应:“你若要报恩,大可不必如此。”

    他指着那盅参汤,“已经够了。”

    孟韵死命摇头,继续道:“我们早就是知己了,不是吗?”

    “知己……”

    谢轻舟重复了一遍,舌尖残留的清甜一下变味,终于出药汤原本的苦气。

    良久,孟韵方听到一声极轻极细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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