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弦惊几人跟着姚舟到海岳帮客院的时候,卫潮生竟早已候在院中。

    “晚辈奚云,见过卫帮主!”

    “奚推官多礼了!是卫某实在心下不安,只能劳烦几位深夜前来。”

    卫潮生笑得甚是和煦,又和周无应、秦不移打了招呼。对于秦不移为何在这,他也未曾多问。

    几人进了中堂,茶和点心都还热乎着,卫潮生显然很是客气用心。

    卫潮生此人看着十分精悍干练,且有着些许与其他门派的主事者们十分不同的市井江湖气。

    类比一下的话,就是白手起家私营企业家和国内五百强企业家族掌舵人的区别。通过漕运发家的卫潮生,虽已身在江湖,心却似乎还留在另一处。

    “卫帮主,敢问归魂刀是否与您的师门有些渊源?”

    夜已深,弦惊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

    卫潮生愣了一瞬,“奚推官推案之能果真名不虚传。”

    弦惊谦虚地笑了笑。

    “归魂刀确实与卫某的师门一脉相承。”卫潮生叹道,“我幼时有幸被家师收入门下,只是祖师爷乃东海隐逸之士,曾立下规矩,师门无派、功夫无名,亦不得广收门徒,若需为之,则应离开师门,另立门户。”

    弦惊了然点头,看来海岳帮就是卫潮生另立门户的项目,已然创业成功。

    “归魂刀是我的师伯。只是他拜师早、出师也早,未曾见过家师。”

    卫潮生回忆道,“据家师所言,归魂刀乃临海某村的农家子,出身贫苦,只是他生有巨力,幼时被卖给镖局做工,便偷学了一些镖局刀法。后来他察觉自己在武学上颇有潜力,听说东海有高人,便逃出镖局历经艰险找到师祖要拜师。师祖见他根骨奇佳,便收入门下,而他不过用了十载功夫,便学成出师。”

    “归魂刀天资如此出众,且颇有自知,那他怕是不会甘于只习得十载功夫。”

    “奚推官所言甚是!”

    卫潮生赞了一声,继续说道,“据说归魂刀离开东海后,便四处游历,只要听说哪里有用刀的门派或高手,他必定会化名潜入偷师。”

    江湖中很是忌讳偷师学艺,归魂刀这种作为自然不算什么好事,卫潮生说起来也有些窘迫,解释道,“因师门中并无不得另行拜师或学其他门派功夫的规矩,所以师祖和师父也不能因此就清理门户。”

    弦惊笑了笑,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这个无名门派简直就是孤山岛的对照组,主打一个“随便学、出去别报师门名字就行”。

    “如此数载之后,他便集众所长,悟出了名震江湖的归魂刀法。”

    弦惊感叹一声,“真乃武学奇才!”

    “是啊。”卫潮生也艳羡道,“师祖曾有言,若此徒学成,江湖百年无人能出其右。”

    “事实确实如此。”

    “归魂刀成名之后,在武林大杀四方,一把鬼头刀让众路豪杰闻风丧胆。”卫潮生遗憾摇头,“只是他依旧不甘心让自己的天资止步于归魂刀法,于是痴迷起更高深的武学。在听闻上古秘籍《瀛洲引》之后,他坚信其乃祖师爷所著,便立志找回《瀛洲引》,练成神功。”

    弦惊看向秦不移,他们今日在金阁主书房暗格中发现的,不正是一本半真半假的《瀛洲引》吗。

    “《瀛洲引》不是早已只剩残片了么?”

    “可归魂刀不信。”卫潮生叹气道,“自那以后,他东奔西跑四处寻觅,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得来的线索,竟多次深入各种离奇险境,如此数载之后,果然便失去了踪迹。”

    别不是被人骗去盗墓挖宝了吧?弦惊默默想着,毕竟这归魂刀听着很是自我但又一根筋的样子,没准儿就被谁给忽悠了呢。

    “卫帮主,那您和您的师门,觉得归魂刀还活着吗?”

    “我师祖当年便觉得他应是死了。”

    “为何如此笃定?”

    “归魂刀虽离开师门后便未再回去过,但他会定期托人给师祖传信,若有何大事发生,比如成亲、生子等,也会传信告知师祖。”

    “归魂刀竟然成亲生子了?”弦惊有些讶异。

    “是。”提到这个,卫潮生的神情又显得有些窘迫起来,“他,呃,据说他曾被中原某地一个地主看中,入赘做了那家的女婿。”

    弦惊及时忍了忍,好歹没喷笑出声。一面在江湖上大杀四方,一面回去地主家做上门女婿,这归魂刀的人生,怎么听着这么有意思呢!

    “只可惜他未曾告知师祖其妻儿具体所在之处。后来他的传信彻底断了之后,师祖听闻江湖传言,便觉得他应是死了,想去见见他的妻儿。”

    卫潮生有些唏嘘,“只因不知具体方位,师祖寻了几回都未得知消息,后来前朝战乱,百姓四散逃难,便更难寻觅,师祖只得死心作罢。”

    “原来如此。”弦惊轻叹一声,“那家人既是地主,应家有薄产,就算逃难,总归也比一般人多些活路,兴许其后人还在呢。”

    卫潮生点点头,“家师也是如此和我说,若哪日我能找到师伯的后人,定是要祭告师祖的。”

    “奚推官,周大人,秦少侠,今日卫某所说之事实乃师门秘辛。”卫潮生看向弦惊,担忧道,“若对他人说起归魂刀,还请诸位帮忙遮掩其师门来历。”

    “理当如此。”弦惊认真承诺道,“其来历我们定会守口如瓶,请卫帮主放心!今日着实多谢卫帮主了!”

    “哪里哪里,侠令府统管江湖之事,行事向来公正严明,我等均钦佩不已。此番能为奚推官和周大人略尽绵薄之力,也是海岳帮的荣幸!”

    卫潮生一番话说得很是真诚,“以后侠令府但凡有用得着海岳帮的地方,尽管开口,我等义不容辞!”

    弦惊闻言一笑,“卫帮主高义!那我便先替侠令府谢过贵帮诸位了。”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直让姚舟把几人送出大半程,才算是结束了漫长的一天。

    弦惊边慢吞吞地走着,边把自己的肩颈扯得咔咔响,说出来的话都轻飘飘的,哪还有面对卫潮生的精神劲儿。

    “啊,好累,今天完全不想再动脑了,我们有什么明天再讨论哈~”

    秦不移笑应了一声,“好。”

    周无应也跟着应了一声,不过没一会儿,他又突然冒出来一句,“那个《瀛洲引》……”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弦惊用随手捡的石子砸中了脑袋。

    “你是周扒皮吗?都说了明天再讨论了!”弦惊气呼呼威胁道,“你到底还想不想喝大补汤了?”

    “下官知错!”周无应连忙认错,急匆匆说道,“下官这就去给柳姑娘帮忙!”

    周无应自今日察觉弦惊并不阻止他那点心思之后,很是灵活了几分,已经开始会得寸进尺了。

    看着周无应溜走的背影,弦惊笑了一声,吐槽道,“还好不是根木头。”

    秦不移却好奇问道,“小云,你舍得放柳姑娘走么?”

    “不舍得啊。”弦惊撇嘴,无奈道,“但又不能因为我舍不得,就剥夺残机的人生可能性,对吧!”

    “人生可能性?”

    “嗯,你看,残机这么能干,堪称全才,去哪里都能做出一番事业!她的人生有无数种可能。”弦惊笑道,“我呢,就努力给她这么多可能,以后她若想出宫去生活,或想去侠令府当差,亦或想去闯荡江湖……又或者还是想跟着我,都可以!”

    秦不移定定看着弦惊,莫名有种被什么东西震慑到的感觉。

    “对了,不移,可别忙忘了,你的出师宴请柬!一定要尽快给我哦!”

    “嗯,好!”

    *

    许是柳残机的大补汤功效上佳,一大早被迫起床的弦惊竟然没在铜镜里看到自己的黑眼圈。

    而金凤麟也实在心急,弦惊的早膳刚摆上桌,他就来客院候着了。

    弦惊嘴上叼了个包子,左右手各拿一个,走出门去,示意金凤麟赶紧带路。

    金凤麟这才反应过来,“是我来早了,奚推官吃了早膳再……”

    弦惊瞪了他一眼,顺手递了个包子给他,这才腾出嘴巴说道,“行了行了,这么啰嗦做什么?我也急呢,赶紧的!”

    金凤麟见弦惊风风火火出门,忙急匆匆跟上,他看了手里的包子一眼,也学着弦惊的样子边走边吃起来。

    柳残机跟在两人身后,狠狠刀了金凤麟几眼。

    几人在半道上正好遇见秦不移,一行人便径直去了花房。

    先去的是现下正用着的花房,只是昨日周无应已将花匠都羁押起来,现下花房里空荡荡的。

    说是花房,但其实说花宅更准确。而作为金刀阁的花宅,那自然是比一般的地主乡绅的宅子都显得阔绰。

    弦惊在里边转悠着,发现好多金香芙蓉正整整齐齐摆在房内。

    “据说金香芙蓉种植起来很麻烦,现下花匠都不在,这些花没事吧?”

    “每日还有花匠学徒照看,只这几日的话无甚大碍。”

    两人说话间,就有两个仆从打扮的小童分别抱着瓷瓶进来,见到他们赶紧战战兢兢地行礼。

    弦惊走到小童身边蹲下身,从怀里掏出糖递过去,笑眯眯问道,“你们别怕,我是金刀阁的客人,喜欢金香芙蓉所以来这里看看。”

    大点儿的孩子看向金凤麟,见他点头便放心接过糖,“多谢公子!”

    “你们叫什么?几岁了?”

    “回公子,小的王二娃,八岁。他是王小六,七岁。”

    “来这儿多久啦?”

    “小的们来这里三年了。”

    “那你们学会种花了么?”

    “已学了些,平日里主要听师父的,照看这些花。”

    弦惊点点头,又笑问道,“近日,你们在花宅里可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两个小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又一起去看金凤麟。

    “无事,有什么说什么。”

    于是王二娃看向弦惊,乖乖说道,“公子,前几日,小的照看的几盆花好像被人换掉了。”

    “换掉了?”弦惊好奇道,“这些花都长得差不多,你怎知被换掉了?”

    “那几盆花都是要给阁主大人的,师父叫小的每日细心照料,就连每片叶子都会细细擦干净,那几盆花的叶子和小的之前擦的时候位置不一样。”

    “那你告诉你师父了吗?”金凤麟突然问道。

    “回少爷,小的告知师父,师父觉得是小的生病眼花了。”

    “你那日生病了?”弦惊问道,“可是在发现花被人换掉之后病的?”

    “是。那日小的照料完花就头晕目眩,师父担心小的,就让小的回去歇息。第二日小的过来,那几盆花已不见了。”

    “好,谢谢你们。”弦惊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递给王二娃,摸摸他的头。

    问完小童,弦惊又在宅子里转了一圈,便让金凤麟带他去花房旧址。

    “金少侠,所以你们这儿的花匠就和内宅侍从一样,都是从小培养?”

    金凤麟点头,“是的,我爹觉得用起来更放心。”

    弦惊点点头,不说话了。

    倒是金凤麟又多想了点,忽而警惕说道,“这些孩子可都是从正规牙行买来的,金刀阁从不做知法违法之事。”

    “我知道啊。”弦惊看了他一眼,“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知道你们没违法,侠令府又不是吃素的。”

    金凤麟有些讪讪,“你问这些,我当然会多心了。”

    “我问这些不是因为这个。”弦惊哭笑不得。

    “那是因为什么?”金凤麟疑惑道。

    弦惊叹了口气,“你不想告诉我的事情啊。”

    金凤麟愣住了。

    弦惊拍拍他的肩,“别多想。”

    “这……有关联吗?”金凤麟神情紧张,追问道。

    “都说了别多想了。”弦惊随口回道,“你要是真喜欢想这么多,那干脆来侠令府做推官好了,喜欢多想的人都特别适合当推官。”

    “呃……”金凤麟被噎了一下,沉默了会儿又嘟囔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弦惊有些嫌弃,“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把路走得这么窄?”

    “你说话怎么这么老气横秋?”金凤麟不服气。

    “这就是成熟大人模样,你这种小朋友怎么懂?”

    被弦惊一打岔,金凤麟刚刚冒出来的疑虑也没了影子。

    几人陆续去了几个花房旧址。说是旧址其实一点也不见破败,都是几个十分规整的大宅子,现在充作花田仓库之类的。

    “金少侠,金刀阁拥有这么一大片后山,金香芙蓉的花田却只开垦山脚下的部分,可是因为山上的土质和气候不适合种植金香芙蓉?”

    “对。”金凤麟站在弦惊旁,两人一起看向连绵群山。

    “主要是温度的原因,山上更适合种茶。茶树的根也扎得更深,若改种金香芙蓉,它们太娇贵不说,雨季也容易垮塌,得不偿失。”

    弦惊赞叹点头,“你懂得还挺多的。”

    “我可是金刀阁的少主。”金凤麟冷哼一声,“总不能做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我爹他……”

    金凤麟突然顿住,不再说了。

    弦惊接了下半句,“金阁主有在天之灵,定会十分欣慰。”

    金凤麟没吭声。

    弦惊索性安排道,“旧址我已看过,现在要去找斐女侠。你二师兄是不是今日回来?待他方便的时候,我想问他一些事情。”

    “好。”

    *

    “这是怎么了?!”

    弦惊和秦不移、柳残机一起捂着口鼻,远远看着他给斐鹤子安排的空屋子顶部冒出阵阵白烟。

    “这个气味……”秦不移不太确定地问道,“好似是金香芙蓉的味道?”

    “是金香芙蓉的气味。”柳残机紧紧皱着眉,“只是太浓了。”

    “斐女侠这是炸了茅坑,还是烤了金香芙蓉的祖宗?”弦惊捏紧了鼻子,拼命抑制想吐的欲望,“完了,这屋子以后还能用吗?”金刀阁要怪可别怪他!

    几人迟迟不敢靠近,直到屋子里跑出一个踉跄的人影。

    “斐女侠?你还好吧?”

    用厚棉布挡着口鼻的斐鹤子,冲几人虚弱一笑,然后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斐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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