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辕犁(下)

    她转头,眉眼张扬。

    “谢小哥,我答应卖蜜给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英还当她终于识了时务,瘪嘴道:“等那时再卖,我也不一定想要了。至于开新模具的事,就更别想了。”

    宋澄之却是一脸狡黠,“犁铧模具,你一定会想开的。”

    谢英竹筒里的蜜水就快要喝完,脸色已经浮现出不以为意的烦躁。

    只挑眉示意,有话快说。

    宋澄之飞快将图纸在他面前重新展开,正色道:“北地平原流行用耦犁,需两头牛、三个人才能完成耕地。只适合在开阔平坦又四四方方的大田地里耕作,效率很高。

    “可广陵郡地势起起伏伏,多梯田、畸田和残田。纵然有富农用得起耦犁和耕牛,在这样的田地里,反倒不方便。最多的还是用耒耜锄地。速度慢,翻得土也不深,很花费力气。

    “而我画的曲辕犁,结构精巧,只需一人一牛,不仅耕得快、翻得深,哪怕是犄角旮旯,也方便翻土。家中没有牲畜协助时,单纯依靠人力,也比普通耒耜省力些。曲辕犁的出现,一定会风靡广陵郡,乃至更远的地方。

    “只是犁铧麻烦了些,同别的耕具都不一样……若这犁铧的模具被你家铁铺最先造了出来,做的便是独门生意。”

    说到最后四字,宋澄之一字一顿,咬字分外清晰。

    谢英险些昏睡的眼皮抽动着抬了抬。

    宋澄之继续添柴,道:“待曲辕犁流传开来,你家铁铺的生意,都不用再愁了!”

    这几日盐价上涨,连累铁价也涨了,打铁生意明显少了。虽说他们家底还算丰厚,时间久了,也遭不住。

    若这劳什子曲辕犁当真能一改现状,试一试,也没什么损失。

    反正这几日生意少,多的是空闲开模。

    谢英伸手接过图纸,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他从未没耕过地翻过土,看不懂里头的门道,思索良久,才妥协道:“我带你去见我大哥,他懂这些。”

    合上图纸,谢英悻悻着闷声问,“你那罐蜂蜜,真的不卖?”

    宋澄之客气地笑,低声说:“若是模具和犁铧都打好了,我送您和您大哥一盅蜜。再等半年,我的蜂群多了起来,便可以想卖多少就卖多少蜜了。”

    谢英被她说得没脾气了,“行,那就看在我小侄女对你这蜜水爱不释手的份上,我帮你说服大哥。”

    “那、那就多谢你们了!”

    宋澄之大喜,回头看着林渺渺,两人如释重负,笑得眼泪都快飙出去了。

    午后,宋澄之收了蜜水摊,和逛了一天集市的铁铺小少爷谢英坐上船,往江都县城西而去。

    和上次去的城东边明家盐号不同。

    城西的铺子多是车马行、脚店、石匠木匠,不比城东略显不食人间烟火的繁盛,这里嘈杂吵闹,沿街的空气都充满着牲畜和臭汗的味道。

    连行船的河道里,都比城东脏了几分。

    谢英早已习惯,浑然不觉。

    他悠然自得地坐在船头,嘴里不知道哼着什么戏文小曲。

    越往西,河道越显狭窄,船只仍是不减。

    他们几乎只看得见河面上纵横交错的船只,看不见河道。脚底下的甲板时不时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也不知是他们撞了别人,还是别人撞了他们。

    谢英也不急着回家,和一艘小船擦肩时,还伸手叫住了对面船家。

    两艘船,竟然就这么停在了河道中间。

    只见他熟稔地朝对面船只招呼了声,便踱步跨过两船间隙,踩上对方甲板,躬身钻进了船舱里。

    宋澄之掀着船帘四处张望,忐忑着周围的船家会不会因此吵嚷起来。

    她嘴角抽搐,心道:红绿灯、交通法可真伟大啊!

    片刻后,在身后船家终于忍不住催促前,谢英慢悠悠从对面那艘船只上跳了回来。

    不仅如此,他还顺带提了包油纸,里面隐隐散发着油脂和肉质的鲜美香气。

    宋澄之晨间照例喝的野菜汤,现下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那香气从船头飘至鼻尖,她和林渺渺的肚子都诚实地咕咕叫起来。

    谢英是个散财童子,看着两个小姑娘干饿着也不是个事,他拆开油纸包,蹭干净手指,从里拿出几个锅贴。

    大方笑道:“来尝尝,这家船娘的锅贴可是一绝。”

    宋澄之疑惑着皱眉,“那位船娘是……你家亲戚?”

    谢英噗呲一笑,同她介绍道:“那是专做船菜赚银两的船娘,我这是花钱买的!”

    他递出了锅贴,腾出手来,指向对方船只的后侧艄舱,“那里设了土灶,船娘就是在那做饭的。客人一般坐中间的船舱里。若是天再热些,还能坐在前艄甲板上吹风。当然,也有像我这般,买了包进油纸,回自家船上吃的。”

    谢英一说,宋澄之才觉出空气中除了河道里泛上来的潮湿气息,的确还混着小船里飘出来的食物鲜美,组成了奇怪的味道。

    船菜……宋澄之琢磨着念了声,竟还有这样的生意。

    土灶设在船上,船只沿着河道走到哪里,生意就做到哪里,还省得租铺面了。

    宋家倒是有现成的小舟,就是个头没有方才那船娘的大。

    艄舱土灶该怎么砌在里头,宋澄之就更没头绪了。

    哪怕土灶有了,做吃食生意需要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更多,她如今还负担不起这个成本。

    最要命的是,她的厨艺实在不算很好。至多不会饿死了自己,好吃绝对算不上。

    思量了片刻,她就偃旗息鼓了。

    不过到底知道了有这门商机,不算全无收获。

    倒是林渺渺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船娘的船,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都不曾挪开视线。

    “渺渺?”宋澄之曳了下她的胳膊,她才回神,“谢小哥给的锅贴,你也吃一口。”

    锅贴双面金黄,瞧着就是很酥脆的口感。小银鱼混合在面糊里,只有鱼尾稍微显露出几分,点缀的葱绿和芝麻香味扑人。

    林渺渺吞了口水,面色微红着接过这份小银鱼锅贴。

    她忍着食欲,站起身来,恭敬地向船头放荡着大吃的谢英弯腰福身,“渺渺、阿澄谢过公子了。”

    谢英包了一嘴食物,被林渺渺这一出惊地也站了起来,囫囵着咽下含糊说:“林姑娘还真是客气。”

    几人将锅贴吃完,谢家的铁铺子也终于到了。

    谢英把宋澄之往前一推,轻声道:“说好的一盅蜂蜜,事成之后可别忘了啊!”

    谢家大哥身穿短打衫,皮肤黝黑,精干健硕。打铁铺生意不怎么好,他那一身腱子肉略显落寞,只能坐在凳上一遍遍清理模具。

    见宋澄之来,谢家大哥抬头,朝谢英问,“这是哪家姑娘?”

    谢英笑着,好言回答道:“姓宋,说是给铁铺送生意的。”

    宋澄之很上道,顺竿爬拿出了曲辕犁图纸,将方才游说谢英的那番话又原封不动地讲给了谢大哥听。

    谢大哥将图纸看得很认真,宋澄之所言,他也都听了进去。

    不似谢英那般懵懂,谢家大哥谨慎严苛,一连反问了几句宋澄之关于曲辕犁的使用方法。

    见宋澄之都能一一对答如流,才逐渐对图纸有了几分信任。谢大哥神色犀利许多,“你一个小女娘,竟有如此高深的思量。当真是你画的图纸?”

    宋澄之眯眼笑着,依旧唬弄答道:“我做梦时见了神仙,他们教的。”

    谢家大哥也跟着笑了声,没再深究,“铁铺近日没什么生意,也有时间开模。”

    “不过,”他敛容,“你真有把握,曲辕犁能在广陵郡流传开来?”

    宋澄之清楚地知道曲辕犁的威力,但这是是交通闭塞、消息封闭的古代。究竟需要多久才可以真正流传开来,她也不敢打包票。

    她琢磨着,并不敢立刻就给出确切的答案。

    倒是谢英,为了那盅蜂蜜,也是没脸没皮了。挺身便道:“大哥放心,只要这曲辕犁做出来真有宋姑娘说的那么厉害,我谢英就是把嘴皮子说破,也要让全江都县的人都知道!”

    林渺渺下了船便一直站在铁铺门口没出声,这会终于忍不住捂着嘴轻笑了下。

    谢英转脸瞧了她一眼,脸色有些红,挠着头嘿笑着跨进了铺子后院。

    -

    翌日午间,谢英带来消息,说他家大哥已经将犁铧的模具开好。

    宋澄之欣喜不已,拉着林渺渺,将铁料和宋阿爷做好的犁架一并拿了过去。

    打铁铺子里火星四溅,谢家大哥将烧红的铁水浇进刚刚开凿好的两块石质模具中。随着铁水冷却,历经艰难险阻的犁铧,终于在他们满是期冀的目光中成型了。

    最后是将犁架和犁铧组装起来。

    谢大哥、谢英从旁帮着宋澄之,一阵敲敲打打,木楔组装好犁铧和木架后,曲辕犁总算大功告成!

    宋澄之一遍遍抚过打磨光滑的犁架和结实厚重的犁铧,谢英等不及,催促起来,“找块田试试,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春耕正当时。

    江都县没有哪户农家不在忙着春耕的。

    田野上俱是埋头辛劳苦干的农家,和零星几头耕牛。

    宋澄之抱着曲辕犁,不愿释手。

    只信心满满地朝谢英点头,曲辕犁绝对值得他们付出如此心力。

    “试试吧!它绝不会辜负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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