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提起萧煦,姜与乐心中有些落寞,作为昔日好友,她从未想过浪荡的靖国公府小公爷底下竟掩藏着如此之深的秘密,乃至这十余年都是他独身一人蛰伏,日日夜夜与杀父仇人相伴。

    通道里回响的脚步声沉重而艰涩,到了牢门前,狱卒给他们开了锁,里面除了一张草席外,还有一张桌子,几张矮凳。

    萧煦在牢里很老实,对什么拷问都是据实以待,他才不会怜惜包庇与萧寿云有关的官员将领,因此皮肉之苦少了许多。

    还有一方面的原因,大家虽不明说,但心里明白,萧煦是叛党中的一员,可他亲手斩杀乱党之首萧寿云,又牵扯出先皇时期的冤案,身份复杂,在上面没透露口风时,他们不便随意处置。

    “呆站着干吗?坐呀,怎么,还嫌弃我这环境不好?”他穿着灰白色的囚服,上面沾有些许血污,黑发披散,脸上倒还白净,不知是不是特意清洗过。

    花梨木食盒置在四方桌上,徐祈年先抽出萧煦对面的矮凳,供姜与乐坐下,自己坐在萧煦邻座。

    “梁宅园子的伙食,给你带来了。”

    萧煦笑笑,大拍着自己肚子,打趣道: “还是玉卿懂我,我就知道你不会空手来的,你都不知道这狱里的食物有多么令人发指。”

    边说边打开食盒,里面还藏着一壶小酒,白瓷瓶身,釉色纯正透明,质地细腻温和,他光是这么上手一摸,便识出了这酒, “招牌的美禄酒,好酒啊好酒。”

    看过萧煦凄楚冷漠的模样,再见他这般故作无忧时,姜与乐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萧煦,你找我们来是有什么话要讲?”

    “聊聊天嘛,我一人在这也无聊,外面那群人也没人敢跟我多说两句。”他夹着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一脸满足,仿佛并不是在牢里,而是如他们三人第一次在梁宅园子中相聚那般自在。

    徐祈年夹起片鸭送到姜与乐碗中,也不主动挑起话茬,他知道萧煦总归是要开口的。

    “咳,玉卿呐,不是我说你,老实交待,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月狄作乱,徐稷、徐祈年奉旨前往北境支援,带走大批军队,从他们离开到京中生乱,前后不过十五天的光景,这就杀了个回马枪过来,分明就是驻扎在京城附近,所谓的京中兵力空虚分明就是演给萧寿云看的。

    “我没有怀疑过你,是我父亲从来都不相信萧寿云的说辞。”

    萧煦努了努嘴, “也是,他这人不值得信。”

    “月狄来犯本不是件稀奇事,可这次他们竟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太后寿辰时拒绝了他们求娶公主的请求,当下他们不发作,回了月狄也不发作,隔了半年以此为由,说我大晟目中无人,要大军压境,一扫大晟,听起来不觉其中有蹊跷吗?”

    “他们出兵极快,骑兵开阵,刚开始确实有边关战事吃紧之态,但你想想,冬季本就是月狄粮草稀少之时,往常不过一小队人马骚扰边境,抢到一些是一些,本来过冬就难,现在竟然号称全数出军,值此寒冬大雪纷飞之际,他们又能叫嚣多久,我们根本没有出兵的必要,只要耗着,他们自会退军。”

    “可就在这时,萧寿云在朝堂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此事,言语中不乏对我父亲的冷嘲热讽,就是为了逼他带兵离京,这背后打的算盘不难想吧。只是不知还有何人与他勾结,所以我们父子两才和官家合谋了此计,引蛇出洞,就是没想到你是个变数。”

    “哈哈哈,好一个引蛇出洞,萧寿云怕是至死都没想明白吧。”萧煦握着酒杯,一口闷下,嗓音中带着些嘶哑。

    “那你呢?打算什么时候跟我们讲讲时楼。”

    姜与乐不断转换的目光霎时停在萧煦身上, “时楼?你跟时楼还有关系?”

    萧煦轻呵一声,自顾自夹着菜,双颊因酒而染上红晕,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玉卿,怪不得我从小读书读不过你。”

    “你应该是从狱卒那听到的吧,昨夜发生的事,今天就急着见我们,看来时楼对你的意义非凡。”

    “你就不好奇那些人因何而死吗?”

    “身份尚未完全查清,既然你问,那自然是跟并州有关。”

    他们这一问一答进行得极快,姜与乐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转向徐祈年,询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没跟我讲。”

    他顿了一下,半垂着眼睫向她这边靠近, “抄萧府时我注意到萧煦名下的铺子店庄均在这一月内均出售掉了,折换成了现银,可这现银去处不明,昨夜得知付琥是隐藏在时楼背后的东家,便想到了他身上的大额银票以及往皇宫走的趋势…”

    听到付琥时,萧煦脸上一紧,又听到他提到银票、皇宫等字眼,心下暗道不妙,语气中多了一份焦急, “付琥落在你们手里了?你们在哪抓到他的?关在何处?”

    一连串的提问配上他拧作一团的双眉,姜与乐和徐祈年互看一眼,他们果然认识,甚至有种交情匪浅的感觉。

    “萧煦。”姜与乐犹豫了一下,等他稳了心神才继续开口, “付琥死在了前夜,尸首现安置在敛房内。”

    “叫他带着银票走的。”他苦笑一声,双拳攥紧又缓缓松开,眼角似有泪花泛起,连忙拿起酒杯抬头饮尽, “谁杀的。”

    这下姜与乐不再迟疑,齿缝中坚定地透出两个字, “清安。”

    在她看来,付琥此人十恶不赦,他的死亡也纯属咎由自取,不值得一点同情。

    萧煦似乎并不意外,眼神中多了些迷离回忆的味道, “我跟他说过,他下手太狠,可他就是不听,猎兔阁的事大多时候都是他在管,我偶尔去看看,搜集两份名单,让他把人聚集起来。”

    “清安,曾经是我手底下的,我答应过他,赢了三十场就放他出去,他真的赢了三十场,我说到做到,就让付琥找个人牙子打发了。”

    “萧煦!”姜与乐蓦然站起,她从未想过清安的主人是萧煦,也不曾料想到时楼背后有两个东家,想到清安身上的疤痕和那些无辜的少年,怒从心头起, “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萧煦没有理她,眯着眼看着酒中的倒影,是憔悴的自己, “我也没想到还能在你身边看见他,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他被付琥割了舌,他没见过我的样子,也没听过我正常说话的声音,所以他认不出我,但即便如此,他对我也抱着莫大的敌意,可能这就是一种感觉吧,我不是一个善人,从我父辈满门皆死的那天起,就注定我无法成为一个善人。”

    “这些就是你作恶的理由吗?”

    姜与乐理解他童年的不幸,却无法共情他来京后的所作所为,把无辜的人命视作他复仇的棋子,这与萧寿云,与参与并州之案的官员有何差别?

    萧煦没有讲话,淡淡扫过二人脸庞,握起酒瓶, “我不够聪明,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不管怎样,我成功了,我不后悔,该死的人都死了,我也在世人面前重诉了我的冤屈,小皇帝想掩也掩不住。”

    他说的没错,并州之案是先皇处理的案件,若要陈冤,就要承认先皇之错,他于勤政殿前所说的那番话,各路士兵、内侍宫女都听得清清楚楚,此事再也遮盖不住,皇上也不得不直面此案。

    阳光透过小小的十字窗阁深照进来,他们的一举一动带着浓尘翻涌,无休无止。

    “话已至此,萧煦,你大仇得报,不假;但同时你也塑造了千百个如你一样的少年,他们或在无声无息处湮灭,又或是成为如你一般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萧煦饮酒的动作停了一瞬,苦笑一声,酒液沿着嘴角流出,他却浑似不在意一般继续仰头痛饮。

    徐祈年拂袖而起,拉起姜与乐的手,留下一句, “我只愿你从未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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