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一夜动荡,城内余火将熄,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不知这合该喜庆的元宵节是如何变成今夜这模样,直至天际微亮,大大小小的马车从宫中鱼贯而出。

    何氏紧紧拽着与安,还是一副惊惶不定的模样,其实昨夜姜与乐离开后,嘉央宫中并未发生什么人命之事,不过是凶神恶煞的黑甲军驻守门口,带走太后,还放言: “只要诸位的相公不在外行反抗之举,诸位便是安全的。”

    言下之意便是不服从者,就要从他们的妻女,也就是在场的贵眷们开刀了。

    在场者皆是噤声不语,不少年纪小的都被吓出泪花来了,还硬生生憋着,不敢发出声响来。

    何氏带着与安在偏殿里躲了半宿,外面一阵厮杀后,一群声称殿前司的人告诉她们宫内已经安全,但宫外还有叛党、乱贼作祟,要辛苦夫人姑娘们在此等上一段时间,等完全肃清后再出宫。

    “娘,你别抖了,我们都出来了,你听,路上安静得很呢。”

    姜与安掀开布帘,想让何氏看看外面安定一下,没想到街道上到处都是散落的招幌,倒地的推车,被践踏的花灯以及干涸的血液。

    只是一眼,何氏又闭起双眼,右手不停拍打胸口,脸上愁意更甚两分, “阿乐叫人传话,说自己要晚些回来,叫我们先走,现在看来应当等等她的,这路上哪有什么太平的意思?”

    与安的想法比何氏乐观一些, “二姐的胆子可比您大多了,她既然能找人带话过来,就代表她在宫中无事,娘您怕路上不安全,到时我们就派二姐院中的清安带上几个护卫将她接回来,总归是安全的。”

    远处天边渐渐亮起一线金光,刺破薄雾,驱散寒意,姜与乐站在门前,深吸一口,觉得身上疲惫都缓解了几分。

    她熬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药,身上都泛着药的苦香味。

    清安躺在房内还未苏醒,身上多处刀伤,最深处险些刺破胸腔,徐祈年为他寻了太医清伤口,做包扎,开药方。

    “清安醒了吗?”

    徐祈年也是忙活了一夜,眼底的青影丝毫不让姜与乐,不过他来之前还是简单洗漱一番,换上一身干净衣袍,沾染着血腥味的衣甲总归是不适合见心上人的。

    姜与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口里含糊不清, “还没,这药也不知能喂进去多少。”

    “我来吧。”他自然而然地挽起衣袖,端起屋中几案上的药碗向床榻走去, “昨夜我见到他时,他正拿着一把长剑刺向身下人,那人手里也持着刀插进了清安的胸膛。”

    “那人还活着吗?”

    徐祈年摇摇头,扶起清安,调整姿势,将对方的头靠在自己臂弯里, “我看清安伤得严重,就命人将他带到宫里来,至于那人尸首,我的部下也收捡好了。”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聚集到面色苍白的清安身上, “昨夜那么乱,他不在府里好好躲着,怎么还跑了出来…”

    “我想,是出来寻你吧。”他舀起一勺勺苦药送到清安嘴中,能咽下去的极少,大多都顺着微张的唇流了出来。

    他正想用衣袖为其擦拭,眼前突然出现一方帕子细细抹去药液,姜与乐顺势坐在床边,与他并肩,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的药味,不苦,很香。

    心思在一瞬间走神,他又急速地收回来,继续喂药, “他们倒的地方离皇宫很近,如果没有意外,趁乱进宫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和母亲、妹妹深夜未归,他怕是担心我们在路上出了事,才出来寻的。”

    清安讲不了话,但做的事可比他人诚挚不少,姜与乐垂下眼眸,心里一阵泛酸。

    似是察觉到她情绪低落,徐祈年清了清嗓,讲了些新调查出来的事情。

    “我本以为被清安杀掉的那人是个匪徒,那人身上有个装着丰厚银票的包袱,我找人辨认了一下,好像在尚京城里还挺有名气的,说是一个制香坊里的掌柜,姓付来着。”

    “小付掌柜?”她有些诧异,虽然她对这位在女子间广受欢迎的小付掌柜印象不好,但她还真不知清安与其有何过节,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看清安身上的伤,这位掌柜的武功也匪浅,等清安醒来,我们再问吧。”

    …

    待到午间,清安终于醒来,姜与乐没有提任何事,只是展示了一下自己完好的身体,让他放宽心,好好休息之类的。

    既然病人已醒,她不便再呆在皇宫内,宫内似乎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晨间徐祈年刚喂完药就被底下人寻了去,现如今也是见不到一个人影。

    行至宫门口,姜府马车已等候多时,齐叔一看到她和清安,眼角都炸开了花,长长地舒了口气, “二姑娘,清安,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现在这世道也不知怎么了…”

    “齐叔,放心吧。”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清安上了马车, “我没事,就是清安受伤了。”

    清安心虚地看了一眼齐叔,生怕他训斥自己昨夜偷偷溜出府,但齐叔没有,眼里是深深的关切,手上动作迅速不少,口里念叨着, “那快些回府,快些。”

    马车驶出没多久,姜与乐听到后头有马蹄铮铮声,还有人在唤她“姜姑娘”,她探出头去,后头跟着一队银甲士兵,领队之人有些眼熟。

    “齐叔,稍停片刻。”

    “姜姑娘,在下是徐将军身旁的副将,姓张。”

    “张副将追我至此,是有什么要事吗?”

    听到是徐祈年派出的人,她安下一半的心,见对方从马上卸下一床绒毯,竟觉得贴心之余又有些好笑。

    “徐将军说姑娘走得匆忙,他来不及见,现在天气冷,小兄弟身上又有伤,万要小心着凉。”张副将把毯子交给齐叔,又重新翻回马上, “姑娘请走吧,我等护送姑娘至府。”

    姜与乐没有说什么,脸上笑意不减,清安看在眼里,跟她一同笑起来。

    ***

    府里人一听二姑娘回来,立马去通知夫人老爷,姜与乐刚扶清安躺下,又叮嘱春桃一些煎药事项,回到厅里看见挤满人,心里一紧,看来一时半会是休息不得了。

    姜鸿清背着手板着脸,何氏殷切地上来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与安挽着她手臂问她昨夜去跟太后说了什么,还有明川大哥,那双眼里泛着泪光,似是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揩了揩眼角。

    “让父亲母亲,大哥还有妹妹担心了。”

    此话发自肺腑,昨夜情况不明,她擅自行动,实是凶险,能保全自身,已是幸运。

    “你还知道回来!”姜鸿清率先发话,一夜之间,他下颌上的青须又冒出几寸, “宫闱生变,你跑到哪里去了?皇宫里面哪里是你能乱蹿的,那些兵鲁子,哪个是讲理的!”

    按照她往常的脾气,必是要顶上两句,但如今看着他憔悴的脸色,实在是说不出什么顶撞的话语,只是默默点点头,表示认可。

    看她态度如此,姜鸿清也没再过问什么,转而吩咐起她身边的女使去烧热水,准备吃食等简单事宜。

    “你爹这次说得对,你跟我们一起躲在偏殿,今晨出宫多好,这样下落不明大半日的时间,换谁都要担心的。”

    何氏怕她憋气,多安慰了她两句,她神色恭顺,心里也认可, “母亲说的是。”

    姜与安看父亲母亲都说的差不多了,将她悄悄拉到一侧,满眼好奇地盯着她, “二姐,你跟我说说昨夜都干了什么呗,你做的事情肯定不简单,知道的也比我们这些被困的多多了。”

    未待姜与乐想好怎么回答,身旁蓦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声音低沉严肃, “与安,你二姐刚刚回来,疲乏至极,你莫要缠着她说东说西,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语毕,拉着姜与乐就往偏厅走去,边走边说: “不用跟我讲任何事情,你就在此处好好休息,用完膳,沐完浴,就回房睡着,你手下的那个小护卫我会替你照顾。”

    大哥话说得简单,为她倒完一盏茶后,就真的什么都没问地走了。

    她也老老实实地为自己松了松筋骨,人一下子空乏下来,困意便如山海般袭来,不知到底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已是沉沉的黑夜。

    “春桃,春桃。”

    “姑娘。”春桃端来饭食时,姑娘就已经睡着了,想是极累,她怎么唤都唤不醒。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戌时过半了,姑娘,您用点饭吧,小厨房已经热过两遍了。”

    姜与乐下意识嗯了一声,又问道: “清安呢,他怎么样了?”

    “您放心吧,姑娘,饭也吃了,药也让我逼着喝了,精神头看着好了许多。”春桃想起清安捏着鼻子喝药的情形,有种就义的决绝,不忍发笑。

    “那就好,等我吃完去看看他。”

    春桃一面布置饭食,一面瞅了瞅姑娘, “大少爷在院里忙活了一下午呢,厨房烧菜他盯着,我煎药他也看着,对了,他还真给姑娘您煎了副药,说是补气血的,姑娘您且喝了吧。”

    说着端出了一碗棕黑的药液,与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珍馐形成巨大反差,姜与乐推脱了一下,很是为难, “我…就不用了吧,我身子好着呢。”

    “大少爷说了,必须让您喝下,不然就把我赶出府去。”春桃又默默将碗移了回来,一脸坏笑。

    “春桃,你就框你主子吧。”她点了点春桃的鼻尖,憋着气一口喝空了碗。

    …

    这是姜与乐第一次来清安的房间,跨进门的第一眼便是挂在墙上的利剑,剑鞘上还残留着斑驳血迹,这应该就是昨日他拿着搏斗的那柄剑。

    木桌上空点着一只蜡烛,一灯如豆,显得整个房间有些昏暗,清安半靠在床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练武之人连有人进了门都未察觉,实在是不该。

    “看来伤得还是挺严重的,连我这么明晃晃走进来的人都注意不到,怕是需要休养个大半年了。”

    话音刚落,清安惊得回了神,脸上是讪讪的表情,下意识伸手挠头,又牵扯了伤口,一瞬间疼得呲牙咧嘴。

    “别,别乱动。”姜与乐拖着木椅坐到床前,从袖中倒出一把枣子, “听春桃说,你喝药怕苦,以后喝完药再吃两个枣会好受一些。”

    她还藏着半句话没讲,其实自己吃药也很怕苦。

    枣子大而饱满,颜色鲜艳,清安顺手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嚼啊嚼,脸上洋溢着的是少年无忧的笑容。

    屋外寒风凌冽,呼啸不止,而屋内只有跳动的烛火和彼此的笑容相伴,姜与乐顿了顿,还是决心要把事情问清楚。

    “清安,昨夜你出府是为了寻我对吗?”

    他囫囵地吞下枣子,眼里带着一丝愁绪,继而点了点头。

    “那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导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吗?”姜与乐眼神落在自己伸出的手掌上,她在等着清安讲出答案。

    没有等太久,一支稍显瘦削的手指缓缓落下,写的字不多,但足够理解了。

    “割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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