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霎时间刀光剑影闪烁,鲜血飞溅,干净平整的露台上倒下一具具尸首,姜与乐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规模的厮杀搏斗,飞溅的血液温热,身中数剑的躯体不断抽搐和零零散散的断臂残肢,她脑中感到一阵嗡鸣。

    宫中尚且如此,宫外又是何番景象?

    可幸,她没有被惊吓住太久,存有的理智让她随着一群内侍护送着小皇帝躲进殿中,人还在,才有一切可能。

    兵士横行,流匪趁机作乱的长街上,萧煦纵马驰骋,回到时楼暗阁,底下一片狼藉,无论是狐狸还是兔子都无人生还。

    付琥正领着一群小厮在收拾残局,萧煦皱着眉看了一眼匆匆走过,从冰冷石板上躺落的残肢碎片可以看出,付琥最后还是放了猛兽。

    “这么多少年都杀不死他们吗?何必放猛兽出来?”

    老实讲, “杀死狐狸,兔子便可重获自由”的规则是萧煦定的,他本意是放这些少年回去。

    付琥随意踢了地上的一只断手,一侧眉毛高高挑起, “处理活人多麻烦,喏,现在好了,只需打扫打扫就好了。”

    “付琥,你做事向来比我狠,但从今日开始,莫要如此了。”

    萧煦丢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后,转身就走,身为靖国公府小公爷,无论刺不刺杀萧寿云,都难逃一死,但隐在暗处的付琥不同,他还有机会活下去。

    包袱里是萧煦名下店铺庄子折现了的银票,足够付琥一人挥霍下半生了。

    城门大破,萧煦驾马回望,身后是长驱直入的银甲士兵,依稀之间,他轻笑一声,大喊道: “徐祈年,这次不要跟我争了!”

    徐祈年一身银甲,两肩上嵌着虎头护肩,双胸前是银光闪闪的金属盘圆护,头戴凤翅盔,手持红缨长戈,腰侧佩有长剑。

    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名威风十足的小将挥斥方遒,一路杀来,长街上的流匪已跑了大半。

    萧煦驰入宫门,边驾马边喊道: “关宫门!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勤政殿外渐趋安静,姜与乐同内侍官们将能搬的东西都用来堵住殿门了,自己也跟一众内侍挡在皇上前面,抵御叛贼随时破门而入的风险。

    “小外甥,只要你写下禅位诏书,你以后大可当个自由自在的王爷,在封地上安乐,但若你依旧冥顽不灵,我也不怕跟你直说,我走到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萧寿云紧盯着烛火通明的勤政殿,指尖微颤,短须上沾染着厚重粘腻的血液。

    弑君的名义他担不起,他只能威逼利诱,逼迫小皇帝写下禅位诏书,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掌权,才能合理应对日后可能产生的叛乱。

    “叛贼!休想!”

    他听到里面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自己这个小外甥还是意气用事了些,大局已定的场面下,他还在做什么垂死挣扎。

    “撞!”

    一声令下,无数兵士冲向殿门,孔武有力的喝喊声在殿外回响,纵使姜与乐他们拼劲全力抵死在门后,也撑不过半刻钟的时间。

    门破,兵入,殿外厮杀过后的惨象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们面前,光洁的汉白玉石台阶上浸染着汩汩血液,为权为欲痴狂的萧寿云满脸凶狠,仿佛下一秒利剑就要向他们砍来。

    他用剑拨开内侍,恶声恶气地说道: “铺纸,研磨,你若不写,那我便砍下他们的人头,一个一个地丢弃在你身上。”

    “你可能不在乎他们的命,那她呢?”萧寿云一挥手,萧太后被人架了上来, “你不是很敬你的嫡母吗?如果我用你的手亲自刺穿她的身体呢?”

    “你疯啦!”萧太后双手挣脱束缚,一把推过萧寿云,站到了皇上前面,双眼蓄着泪与恨, “萧寿云,你不是想杀你妹妹吗,来,我就站在这!你让所有人看看,你是怎么嗜杀当朝太后的!”

    小皇帝轻扯她的衣袖,语音中含有一丝惊惧, “母亲!”

    萧寿云大笑,将剑狠狠插入石板中,手指弯曲指向自己, “我疯了?萧太后!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将你送入宫中,又是谁助你登上皇后之位?你当了太后,把持朝政,我都要低你一头,你说我权柄过重,我有什么权柄,你眼睁睁看着皇上一步一步削减我的兵权却无动于衷,一心扑在女官上面,都有什么用!你有考虑过你蛰伏多年的哥哥吗!”

    萧寿云没有自己的所出,已让他在壮年时屈辱万分,一门心思投入到了权力之争中,到了暮年是万万接受不了兵权被削减一事的。

    殿门外,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中止了他们的对话,萧煦裹挟着满身寒意而来,他扫了一眼在场之人,只向萧寿云行了礼, “父亲。”

    “你来做什么,宫门守稳了吗?”

    他眼光一冷,没有直面回答,反问道: “父亲可还记得并州?”

    “你在胡说些什么?”萧寿云迟疑地瞥了他一眼,并州是他将萧煦捡回的地方,他忘不了,但现在提这些是要做什么。

    插在石板上的利剑忽然被萧煦拔起,剑刃冰冷,架在他年迈的脖颈上,他身子一颤,眉头间拧着一股难言的疑惑, “萧煦…”

    与此同时,徐稷、徐祈年携着银甲军冲入勤政殿外,万箭齐发,黑甲军无力抵抗,只余百十兵士围在殿前。

    徐稷、徐祈年持着利刃站在殿外,看到殿内父子二人刀剑相向,虽是不明,但当务之急是确保皇上平安。

    厮杀仍在进行,萧煦却是一声大吼: “门外将士听令!放下剑!让他们进来!”

    “你们不必紧张,皇上现在安全的很,但是皇上,还请您留下来听我讲完接下来这番话。”

    局势分明,徐祈年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眼神游走在皇上和萧煦的利刃之间,余光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目光殷切,让他难以忽视。

    他默默移转目光,正对上对方喜极而泣的面庞,阿乐?

    只可惜现在不是发问解惑的时刻,姜与乐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安好,他也把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现在绝不能出现意外。

    徐稷没有这份耐心,想要举剑以绝后患,萧寿云的死活他不在乎,只要官家无事就好。

    “爹!”徐祈年突然出声,让他的动作顿了一顿, “官家,不知您可想听萧煦一言?”

    小皇帝众人和徐祈年他们之间只隔了萧煦父子和几位黑甲士兵,想要拿下叛贼是极其简单的,但同时,叛贼若想伤皇上,也并非难事。

    在那边多呆一刻,危险便多一分。

    “无碍,看样子萧公子是准备大义灭亲了,朕就听听,不妨事。”

    皇上发话,徐稷暗叹一口气,将剑又悄然无声地放了下去。

    “皇上,您错了,我与他非但无亲,反而有仇。”这种时刻,萧煦的面庞格外黯淡,也格外平静, “事实上,我与在座的诸位都有血海之仇。”

    入冬的夜晚总是有种刺入骨髓的冷,北风呼啸,都不及大门敞开的勤政殿内此刻寒入人心,萧煦平缓的叙述让在座众人无人敢应声。

    当年的并州惨案姜与乐和徐祈年或许不知,但其余众人或多或少都是有耳闻的,甚至是其中的决策者。

    语毕,萧煦再看向萧寿云,目眦欲裂,眼里是毫不留情的恨意, “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天意,你捡我回来,养我、育我,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在我的手上。你以为我在乎你给的权力金钱吗?这江山是谁的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求世人能还我生父一个清白!能还并州官员们一个清白!”

    知道事情缘由后,萧寿云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紧闭着双眼,眼角滚出一滴浑浊的泪珠,良久,他看向众人,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滋味,有悔意,有不服,有疲态,独少了一份攻城时的猖狂。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然冲向萧煦竖起的利剑,剑刃穿透半边身体,他抬眼看向萧煦,吐出一口血沫,想要伸出的手终究是垂下了。

    萧煦的身子颤了一颤,喉头是发不出的苦涩之音。

    他该死,他该死,这是萧煦口中不断重复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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