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日子倏忽而过,在各种势力注视下,女学不仅招到十位女子,还有条不紊地开始了授课,有趣的是,姜与安也在这十人之列。

    她曾因好奇问过姜与安, “不是最不爱读书的嘛,怎么还自己偷偷去报了名,参加了选考?”

    姜与安言笑之间透出一股得意之情, “妹妹我是不爱读书,但不代表我读不好书,只要我想读,必定是能读好的。况且,我信姐姐啊,姐姐那日在小道上说的话我可记着呢,读书是受益终生的事,我怎好不读?”

    她笑着用食指戳了戳姜与安的额头,虽然没有多说,但心里由衷为她高兴。

    而且此次姜鸿清也未像那次一般大发雷霆,许是有她这个当女官的姐姐在前,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提升了,姜与乐坐在马车上如是想着。

    如今几近夏末,但空中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暑意,姜与乐穿着一身褐色粗布短打,头发用一根短布紧紧扎起,脸上用土黄色颜料涂抹了一层,下颌处还粘了粗黑胡茬子,在晦暗不明的夜晚实难分辨。

    马车另一角坐着差不多打扮的清安,此趟马车要前往一个老地方——时楼,却不是去吃酒享乐的,而是调查。

    姜与乐袖中藏有一支银箭,她手下一松,利箭滑落出来,扁平锐三角的箭头,细小如针的顶角和无羽的尾部,打造这支箭的工坊着实不好找,清安连着蹲守月余,总算是有点眉目。

    箭出自城北铁锋兵器坊,但这种形制的箭并没有明面摆在柜台上出售,而是放到鬼市中售卖。

    若是好好做生意,何必偷偷摸摸往鬼市供货,多半是买家不想暴露身份,花大价钱特制了这种箭,定在鬼市交易。

    清安连日来不间断蹲守,不是在铁锋兵器坊附近便是在鬼市里打转,人都消瘦了一圈,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他锁定了目标。

    鬼市寅时初启,天亮则散,他们交易后会在当晚打着送菜的幌子把货从后门运进。

    而今日凌晨刚刚交易了一批货,按照惯例,这批货今夜便会运进时楼,而她和清安要做的就是跟随这批货进入时楼。

    “清安,我们此次不需多做什么,只要探清存货的位置就好。还是一句话,万事以安全为第一位。”

    清安神色禀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暮夏的夜风裹挟着街边油炸糕点的香气顺着车帘缝隙飘进马车内,姜与乐深嗅一口,却提不起半分食欲,她掀起帘子,神色凝重地望向窗外。

    时楼,这个地方她来过许多次,但她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一座建立在尚京城内繁华地界的酒楼背后竟有这许多秘密,或许,这就是那只狐狸的老巢。

    马车停在距离时楼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她和清安下车后转进一条小巷,他们白日侦察过地形,送菜的木轮车既是从时楼后巷进入,那么必定会经过此处。

    清安身怀轻功,即使拽着姜与乐,也能嗖地一下跃上巷檐,姜与乐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踏上高处,颇觉重心不稳,摇摇欲坠,反观清安,如履平地,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扶她。

    待她适应后,她学着清安的模样慢慢弯下腰,只露出一双眼,如小猫一般咕噜咕噜转个不停。

    小巷很静也很黑,此刻鲜少有人来往,姜与乐拢了拢自己的衣襟,跃到高处后,她总觉得背后有一丝凉意。

    照清安所写,货物通常由四人负责押送,车前两位是寻常小厮,负责搬货卸货,车后两位身上都是带了刀的,清安表示带刀的交给他。

    半晌,小巷尽头传来车轮滚过石板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人声。

    “阿三炊饼铺对面新开了个酒肆,送完后我们去喝酒。”

    “行,上次你欠我的那顿酒钱还没给呢,这次你不准赖啊。”

    隐晦黑暗中渐渐显出人影来,一切与清安所写相同,车前两个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只顾埋头拉车,车后两个一身黑色劲衣,腰间、绑腿处均别了短刀。

    姜与乐和清安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屏息凝神,等待他们慢慢靠近。

    风声猎猎作响,姜与乐只觉脖上一紧,脚下便腾了空,再反应过来,她和清安已稳稳站在木轮车箱子之上,手中被清安塞了一根铁棍,棍柄处是圆润的木头材料,很易上手。

    而清安则从背后抽出一柄寒剑,目光凌厉,如处于进攻状态的猎豹一般,蹭地一下就飞下木箱和车后二人打斗起来。

    姜与乐持铁棍望着车前两个小厮,他们在确定只剩她一人时,面上神情逐渐从惊疑不定到轻蔑不屑。

    其中有个胖子,十分嚣张, “就你这种小身板也学别人来截货?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货?”

    她一听可来了兴趣,用铁棍戳戳木箱,压低嗓音,言语间极尽挑衅, “哦?我还真不知道这是哪位大人的货,不如你讲与我听听,看看我究竟惹不惹得起?”

    另一个腰间别了块白布的小厮用手肘碰了碰那人,鼻间喘着粗气, “别废话了,把他拽下来。”

    二人吭哧吭哧地就要爬上车来,姜与乐顺势跳下,抄起铁棍在他们背上一人来了一下,他们吃痛,心下怒气更盛,再转过身时,脸色铁青,眼眸冒火,一左一右包抄了姜与乐。

    姜与乐没有一丝慌张的样子,她年少时可教训了不少小混混,连带着欺负林州新的那批也是她顺道一起收拾的,虽不像清安那般有套真真抗打的武林功夫,但自保的江湖把式还是有两下的。

    打得过,打;打不过,跑,是她保命的八字箴言。眼下这种情况,她还能搏一搏,不给那边打得正焦灼的清安添麻烦。

    姜与乐左右打眼一瞟,手腕微微外旋,掌间棍柄握得更紧了些,白布小厮见他身子瘦弱,只是手脚灵活些,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怒喝一声,向前大踏一步,右手挥直拳而来。

    姜与乐身子微侧,拳风擦脸而过,她嘴角噙着冷意,铁棍已挥至半空,嘭的一声,毫不犹豫地砸向对方挥拳而来的右臂。

    耳边涌动着白布小厮刺耳的痛呼声,她身形未停,作半蹲状,轻松躲过另一位的突袭,胖小厮扑了个空,心头恼怒,反身狠狠踹了过去。

    姜与乐刚刚站定,就见眼前飞来一只粗腿,她下意识拿起铁棍竖在胸前,却耐不住对方力量巨大,生生被踹到巷壁上,前胸后背皆是一震,黑夜中突现的痛感尤为明显。

    她来不及细细感受,咬紧牙关,飞扑到木车边缘,将将躲过那紧接而来的硕大拳头。

    胖小厮和白布小厮一前一后向她缓缓走来,白布小厮拖着受伤的右臂,龇牙咧嘴地嘶道: “胖子,打死他!”

    胖子一边扭扭脖子,一边活动着臂膀,姜与乐身子不断向后移动,她绝对相信眼前这个胖子是能够一拳了结掉她,好在她手里还有一根铁棍可以用来自保。

    棍尖划过地板发出滋滋的磨耳音,姜与乐目光紧盯着对方,寻找可以下手之处,风声一响,胖子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她袭来,她也不怯,绷紧全身力量挥起棍子砸了下去,对方腿上一震,手上竟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姜与乐心下暗自懊恼,本来自己对付小厮,不想伤人性命,才让清安看着准备一件趁手的就行,谁能想到,现在的小厮竟然如此残暴,竟想要致她于死地,早知道自己也要把剑了,见点血总归能让人老实些。

    正这样想着,脚边突然飞来一人,口吐血沫,再往下看去,是一剑穿喉而亡,看到此幕的不止她一人,对面两个小厮也看见了,他们手上瞬间就失了力,恍惚了片刻,转身就逃,纷繁混杂的脚步声在巷道内听来格外明显。

    姜与乐忍着心口的不适,提起铁棍,正欲往前追去,顶上却略过一阵呼啸声,定睛一看,是清安。

    她慢慢停下脚步,内心有了不好的预感,转头望去,另一位带刀之人靠在巷壁上,心口上插了把短刀。

    姜与乐只觉全身血液凝固,心头是无法言喻的震撼,直到耳边传来嘶喊声,她才回过神来,猛地转身大喊: “留他们一条性命!”

    看到清安只是将他们打趴在地上,并无更近一步的动作,姜与乐长舒一口气,快步往前走去。

    清安浑身散发着戾气,右手所持寒剑还流淌着猩红血液,她按捺下心头疑虑,提起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背,事前她明明嘱咐过清安,不要闹出人命来。

    姜与乐早已发现,平时静若处子的清安一旦进入战斗状态便与捕食的猎豹无异,可今日他又有些不同,姜与乐觉得此时的他更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急需别人的安抚,即便他身上沾满了血。

    “没事了,他们不会跑了。”

    此话为真,一把沾血的利剑顶在他们头上,不远处还躺有两具尸首,她刚刚也喊过留他们一条性命,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此时老老实实配合便会相安无事。

    清安慢慢将剑挪开,身上肌肉却没有因此而松懈下来,他缓缓转过头去,看向那两具尸首,眼里的狠厉之气依旧存在,姜与乐看那眼神,丝毫不怀疑清安此时会再上去补个几剑。

    “清安。”姜与乐想起他身上伤疤,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你见过他们?”

    清安瞳孔一震,面上紧绷,片刻,点了下头。

    “那你身上的伤…也是他们…”

    她回忆起齐叔所说,清安身上不仅有鞭痕、剑伤、刀伤、烫伤,还有一些猛兽爪痕,不夸张地讲,他身上很难找到一块完肤之地。

    想到此处,姜与乐心中不禁一阵悲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如此折磨一个少年。

    清安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收敛起了戾气,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仿佛在说,一切都过去了。

    姜与乐长呼一口气,身上的伤易好,心里的伤却不见得,更何况是经年累月的折磨,她哑着嗓子, “回去后你教我武功,以后,我保护你。”

    清安笑得露出八颗牙齿,点头如捣蒜,他是真的相信姜与乐所言的一切。

    还躺在地上的小厮听见这些,心想原是寻仇来的,顿时安心不少,讨好似地说道: “大侠,我们从未见过这位小兄弟,杀人的事我们就当没看见,你们放我们走吧,我们一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清安冷着脸,侧过头,剑尖直指他人眼眸,他知道这些人的话不可信。

    姜与乐蹲下身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放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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