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午时过后的太阳最为炙烈,是稍加奔跑就会出汗的时辰,徐祈年陪她将卷宗一本一本摊开、摆齐、晒在院中,露在衣衫外的皮肤因日晒而有些泛红,不过无人在意。

    二人各怀心事,默契地没有说话,借着晒书的片刻,理清脑中思绪,找到下一步该干的事情。

    偶尔也有风飘来,吹起纸张一角,正如脑海中的灵光一现,这件事在二人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指向一个关键人物——长福。

    “你昨天下值后有去别的地方吗?”姜与乐不是不相信徐祈年,只是得到的信息越多,对他们的情况才越有利。

    “并没有。”他这几日之所以不见踪影是因为他忙着整理上一世上巳节的时间线,其中疑点重重,一环扣一环,凶手给他安排的死局堪称绝妙,他不得不日日思索,以致无暇顾及其他。

    可惜现在他身不由己,要将自己从这莫须有的事件中择出去。

    “这件案子你不要碰。”

    “为什么?”姜与乐不理解,树倒猢狲散,现在相信徐祈年的人本就不多,而他自身最近必是处处受掣肘, “你不必担心,我有清安,没人伤害得了我。”

    她自信满满,这种时刻徐祈年还能含着笑意说道: “那小兄弟不错,可是…有些危险不一定来自于刀光剑影,也可能出自人言。”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姜与乐远离纷纷扰扰的无谓言论,他知道真相可以水落石出,谣言却很难遏制。

    姜与乐哪能不懂他这句话底下的深意,徐祈年之前对她的百般照拂在有心人眼中早已变了味,她能接受别人质疑她的能力,但不能容忍别人传她是靠徐祈年才进的大理寺,他们轻飘飘一句话,就否认了原主多个苦熬的夜。

    纵使她躲到深山老林中,恶语也有可能随风飘来,她总不能因为别人的非议而使自己受罪,何况这话早已传入大理寺,传入她耳根。

    早在萧煦来之前,金寺副就前来打探过消息,他问得隐讳,但大意不过是外面都在传徐寺正是因为她才杀害裴恒。

    她当即争辩,并叫金寺副不要再讲如此毫无根据之事,金寺副失了面,心中不快,才有了晒卷宗一事。

    她没有在徐祈年面前提起这一茬,只是有些忿忿不平, “早日为你和阿布洗刷冤屈,才有可能堵住别人的嘴。”

    话说得简单,但他们多多少少都跟此案有着密切关系,现在别说审问长福,就是连裴恒真正的死因都无从得知。

    “对了,萧煦好像去你府上寻你了。”

    “是吗?”徐祈年放下手中最后一卷案宗,拍拍手,一层薄灰落下, “算算时辰,他应该快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萧煦进了西庭院左右张望,看到徐祈年,喜出望外, “玉卿,你没事就太好了!刑部那群龟孙没对你用刑吧。”

    “我是无碍,就是阿布…”提起阿布,徐祈年心中难免一阵愧疚。

    萧煦狠狠拍着胸脯, “你放心,我…还有姜评事一定为你讨回公道,这讹人居然讹到国公府头上了,这像话吗!”

    “萧寺正,如今可能真的要靠你了。”

    “啊?”萧煦脸色一收,眼珠左转右转, “你们想干嘛?”

    *

    刑部大牢,阿布奄奄一息躺在稻草垫上,冷眼看着门外两拨人,御史台和刑部在交涉。

    “董侍郎,官家不放心你们刑部行事,授意御史台前来监察。”御史中丞蒋太秋略过对方,站在牢门前,目光落在一身血衣的阿布身上, “看来官家的担心没错,此案牵涉甚广,董侍郎万要小心行事,不可失了偏颇。”

    蒋太秋年近四十,身量很高,光在气势上就压董殊一头, “以后再提审他,必要有我御史台的人在场。”

    董殊不屑地撇过头,目光如炬, “什么时候我刑部办案轮得到御史台的在这指手画脚的了?”

    “这是官家旨意!”蒋太秋挥挥手,便有两个官员上前一步, “他们会留在这里,确保你们刑部没有滥用职权。”

    “哎呦呦,我没来错吧,这还是刑部大牢嘛,这么热闹呢?”

    萧煦左手拿着时楼醉鸭烧肉,右手提着两壶琼酥酒,满面春风的姿态在阴暗晦涩的牢房通道里显得格格不入。

    董殊眼见来者是萧煦,立马收起姿态,恭敬行礼, “下官见过小公爷。”

    其实按品级,董殊要高于萧煦,但那又如何,萧煦是太后的侄子,这就够了。

    “御史台的人也来了,怪不得这么热闹呢。”

    对于萧煦,蒋太秋一向没有什么好感,萧煦和徐祈年同为小公爷,为人处世却天差地别,一个只知喝酒玩乐,成天混沌度日,一个寺正的位置还是讨来的,而另一个蒋太秋很看好,当初就想让徐祈年来御史台,他执意要去大理寺,蒋太秋才就此作罢。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蒋太秋一眼瞅到萧煦手中的酒菜, “我们就不打扰小公爷和董侍郎叙旧了,走!”

    待御史台的人走后,董殊引萧煦出去,找了个僻静地方,沏上一杯茶。

    “小公爷来刑部,可是有什么吩咐?”

    萧煦将茶推开,把酒、鸭、肉摊到桌上, “先喝酒,不说事。”

    “欸。”萧煦都发话了,董殊自然没有回绝的理由, “我董某一定陪小公爷喝个高兴。”

    “这就对了嘛!”萧煦一把将其按在椅上,给他满上一大杯, “这是时楼新出的琼酥酒,号称一杯可解万愁啊,来来来,喝!”

    董殊举起酒杯,慷慨陈词, “多谢小公爷赐酒!”

    随后一口入喉,发出“嘶”的一声, “果然烈!”

    萧煦这边则慢悠悠夹起一块鸭肉放入嘴中,见对方酒杯空了又急忙倒上,如此三四个来回,董殊已有了些醉意。

    而在此过程中,萧煦是滴酒未沾, “董侍郎,你说那裴恒真的是被活活打死的啊,我见过他,挺高大一人的,那得打多狠啊,是伤到哪了呀,一击毙命嘛?”

    “嗝~”董殊本来对萧煦就不设防,喝了酒后更是问啥答啥, “仵作去侯府验过伤,那伤有方圆形的,有斜长或横条形的,这说明,既有拳脚伤,还有棍棒伤,且根据伤痕大小,不是出自一人,至少也有四五人。”

    董殊说得起兴,下意识拿起酒杯,空的,萧煦连忙给他添上, “然后呢?”

    “这轻伤呈青色,一般的呈紫红色,最严重的是紫黑色,那裴恒身上是一片接一片的紫黑色伤痕,都肿胀着呢。”

    “那这是伤到脏腑了?”

    董殊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头额说: “这儿,是这儿受到了强烈撞击,狠到就算郎中在一旁都救不回来。”

    “噢~”萧煦给自己满上一杯,饮下, “来,董侍郎,也别光喝酒啊,吃点菜。”

    打探完裴恒死因,萧煦顺藤摸瓜,问起长福来,董殊的话匣子一经打开就关不住。

    “长福你放心,我派人暗中保护起来了,而且他现在都窝在侯府不出来,裴侯也挺奇怪的,你说,这京师内哪家仆人没有保护好主子,回去少说不得一顿责罚,这长福屁事没有,我的人可看见了裴侯还特意请郎中给他治伤呢 。”

    “欸,这长福还得留着当人证呢,总不能让他死了不是。”

    “小公爷说话就是在理。”董殊颤颤巍巍站起身,提起酒, “下官敬您一杯,您能请下官喝酒,真是下官莫大的荣幸。”

    杯盏相撞,酒水四溅,董殊越喝越醉,萧煦则是悄悄倒掉一杯又一杯……

    落日西渐,姜与乐和徐祈年一同出了大理寺,不少下值的同僚都侧目而视,只是碍着徐祈年的身份才没有当场乱嚼舌根。

    徐祈年虽是回了大理寺,但手头已接触不到任何案件,寺丞意思也很明确,这几日让他回府好好休息,至少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徐祈年打眼往外一看,只有自家马车,而不见姜府的, “姜评事,你…怎么回府?”

    姜与乐梗起脖子寻望一番, “可能只是迟了些,我再等等,徐寺正先回府吧,接下来的日子也会很劳累的。”

    徐祈年确是感到有些疲了,清者需自证,无辜者需自白,而背后操纵者永远隐匿在角落。

    寂静昏黄的光辉一片片铺陈下来,将二人忧愁却又平和的脸庞照得灿烂,这一刻,姜与乐对身边穿着绯绿官服,腰佩银带的人感到格外安心。

    她甚至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安心感到无措,可惜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感受此种心绪,不远处的茶棚中就传来一阵喧闹。

    这茶棚她记得,之前需要外出查案时,会叫清安在这里等着,但最近都在大理寺内,便叫清安随齐叔回府,不必白日间都在这里侯着了。

    但是,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人影酷似清安,并且那人身下还跪压着一人,挥舞的拳头如雨点般密集。

    姜与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清安在他眼中一向乖巧,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并且看着如此暴戾。

    “徐寺正,你帮我看看,那是清安吗?”

    徐祈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出一声肯定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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