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之死

    圣女一走,接下来的一年多都没有出现过。

    辰军发展壮大,攻城势如破竹,是所有义军中势力最大的。

    想要建功立业,有一番成就,或是想立从龙之功的有志之士纷纷投奔辰主。

    宁承熙坐镇三军,指挥作战。识人善用,赏罚分明。他上阵杀敌也十分厉害,有勇有谋。下了战场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与子同袍。

    他从一开始被人怀疑的厄运之子,变成了人人心里默认,将会结束这场乱世的明主。

    他的能力终于盖过了他的出身,不再是亡国皇室的后人,而是真正的辰主。

    部下数次跪请,希望他直接称王。他称王之后属地就会变成真正的国,就不是反叛周朝,而是对立吞并了。

    但辰主觉得称王耗时耗力,还要选国都,定国号,选时间地点登基。他以后只能待在王宫,不能在前线。不如打入皇城,取代了周朝再说。

    不过区区叛军之名,周帝当年都不在乎名声,他有何畏?

    虽说辰主所言也有道理,但部下们觉得还是称王稳妥一些。有了正经规模,官方朝廷,如果将来有重大变数,也能尽快交替和延续下去……

    “哦?”宁承熙坐在主位,撑头看着跪成一地的人:“你们是在诅咒孤?”

    “主上!臣等绝无此意啊!”

    他们绝无诅咒之意,可世事无常,将来谁又说得清楚?他们只是在未雨绸缪,不想成果功亏一篑……

    宁承熙道:“此事不必再议,退下。”

    “主上……”

    宁承熙不耐烦道:“滚。”

    比言一出,部下们只好纷纷站起,恭敬地退下了。

    这些人当中,也包括楚琊和魏恒。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出去之后叹了口气。

    “仅仅一年时间,殿下性情怎会大变至此……”

    两人是元老级别的追随者,在别人都喊主上的时候,他们还是习惯喊殿下。

    经历过战场,身上的戾气大一些是正常的。成为掌权者,威严感猛增也是真的。

    但宁承熙和之前不是变了一点,简直是判若两人。

    曾经温柔和煦,如清风霁月的人,如今变得阴沉冷漠,让人无法琢磨。

    他不算喜怒无常,是根本就没有情绪。打了胜仗面色如常,吃了败仗面色也如常,只有看到受伤的士兵时会有所触动。

    平时就不喜不悲,也不会突然发怒惩罚谁,但就是让人感觉阴恻恻的。别人看他不笑会自觉反省是不是惹他不高兴了,但小心问起时,他只说没有。

    久而久之,让人看到就心生畏惧,不敢与其长期相处。

    两位将军还在感叹,其他的部下看到他们连忙凑过来,约两人去找军师,也许只有军师才能劝动主上。

    两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只说自己不参与,却也不阻止。

    这些新部下哪里能懂得,他们所说的军师,早已无法干涉主上任何决定。

    在外人面前,主上依旧对军师尊敬有加,作战时亦会采纳他好的计策,公事上依旧相得益彰。

    但就连魏恒和楚琊有时都会忘记,军师此前还有个王叔的称呼。

    好久没听殿下喊过了……

    宁承熙正在处理公务,偶然看看平安扣的时候,随侍禀报王叔求见。

    他连忙把玉扣子放回里衣,站起身去迎接。

    王叔进来,坐下,说了部下求他的事,他同样建议称王。

    宁承熙淡淡道:“我意已决,军师不必再劝。”

    王叔看向身着银白盔甲,浑身充满皇族贵气之人,喉咙一哽,自嘲道:“老夫知道你不会答应……那便算了。”

    宁承熙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想起从前像称王这样的大事,王叔是一定要自己听他的,从没有这样好说话过。

    相对无言,宁承熙自顾自处理事务,王叔坐在一旁搓着衣角,他看着比一年前苍老许多。

    半晌,他突然悻悻开口:“承熙,你可还记得过几天是什么日子?”

    宁承熙放下手中的杂事,想了想唇角微勾:“军师的生辰快到了,我早已准备好贺礼,一定会给您办得热闹。”

    王叔浑身一震,颤声道:“你当真连王叔都不愿再唤了?”

    宁承熙垂下眼眸,看向他缓缓道:“军师多虑了,不过称呼而已。您若更喜欢我唤你王叔,也皆随您心意。”

    他唤了声王叔,却不是王叔想要的。王叔亦是倨傲之人,但在这一年里,他那点傲气早被磨没了,只余满目沧桑。

    顿了顿,宁承熙突然道:“王叔,如今的我,是否比父王更显威严?”

    王叔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心里更苦涩了。

    他曾经无比希望宁承熙能成为真正的帝王,如今他周身的气势都变了,却变得无比陌生。

    良久,王叔试探道:“如今,你愿意……”

    “不愿意。”宁承熙打断他,叹气道:“不过王叔想要这江山,我便抢过来送您吧。”

    这句话只能拿霸气两个字形容。

    王叔颤声:“那你去哪儿?”

    宁承熙道:“王叔,人总是会有归路的。”

    他从前便有,现在更有了。

    周朝到后期已经无所不用其极,有魔将在手,他们拿普通士兵献祭,炼化成魔人,用来做前锋。

    虽有修行者帮忙斩除,辰军一开始还是折了很多兵进去。有的被魔气沾染魔化,会调转矛头来打自己人,最后为了不让更多人被魔化,只能把他们当敌人一样斩杀了。

    有的前一天还是一起喝酒划拳的兄弟,后面却互相残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却不知从何时起,敌方的魔人突然失去了攻击力。在上战场之时,突然魔和魔互打,最后互相把头扭下来,一起死了。

    辰军士气大振,纷纷表示这是敌方逆天而行遭报应了,战斗力暴涨。

    魔人脱离控制,最后逼得魔将亲自出来,一上来就直逼辰主而去。

    在重重护卫之中,宁承熙瞳孔突显异色。魔将一看呆住了,又连忙撤回。

    别人不明所以,只有宁承熙自己晓得,魔这个东西就是看等级的,等级高的能驱使等级低的。

    魔将发现了威胁其掌控能力的对手,产生危机感自会来寻,跑掉是因为有了怯意。可惜的是,他暂时也还压制不了魔将。

    乾坤印打造的异空间对宁承熙非常友好,他可以抽空在里面修炼,给圣女召唤草木精华的同时,他发现魔气的运转道理和修灵的区别也不大,那就一起修吧。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想得开。如今宁承熙已经能做到魔气和灵力互不干扰,他只能顾眼下的局面,想让己方少死几个人,以后如何以后再说。

    临近天河皇城时,辰军攻下了一座城池,在军营驻地处发现几乎上千的魔兵,被周朝将领抛弃了。

    但是这些士兵只是沾染了魔气在痛苦挣扎中,还没有化魔。

    将领没了主意,前来请示辰主。

    宁承熙沉吟不语,底下坐着的众人也在沉默。他先是问了下属的意见,底下人低声交谈起来,说着说着就开始吵,但谁也拿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良久,宁承熙拿出令箭,道:“楚将军。”

    楚琊立即出列,单膝跪地接过军令,只听主上言简意赅道:“不留活口。”

    “殿下!”

    楚琊抬起头,震惊了,王叔亦是坐在次座猛地抬头。

    这个命令对在座将领来说,其实没什么意见,下得挺正确的。所谓慈不掌兵,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但是对于楚琊、魏恒,以及最早跟随着宁承熙的王叔等人,却是让他们十分震颤。

    曾几何时,他们的殿下为了救下修造皇陵的上千壮丁,不惜以身做饵,自爆被抓差点丢掉了性命。

    如今的辰主,却是……

    宁承熙道:“你既有疑便不可能办好此事,孤让别人去。”

    说罢,他直接点了别人,楚琊只好把军令转递给别人。

    待所有人退下后,王叔停顿留下,而是不可思议道:“承熙,你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宁承熙漠然看着王叔,听他这么质问心中还是一痛,但他早已不爱解释,便淡淡道:“王叔,这不是您希望的吗?”

    王叔浑身一震。

    宁承熙不解:他终于成长为他想要的模样,他为何要用不可置信,陌生的眼神打量他?

    楚琊和魏恒再一次感叹宁承熙变了,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男声:“我认为,殿下从未变过,是你们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阿荀不知从何处走出来,他已经跟在宁承熙身边近两年,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身怀魔气的身边人。

    他的个子和成年人差不多高了,脸尚未抽条看起来比较稚气,是真正的少年:“殿下目标明确,心思透彻,他一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阿荀觉得,大多数人容易把性格和秉性混淆。好像随和的就是好人,阴冷的就就是坏人。实则笑里也可能藏刀,面冷也可以心热。

    殿下本质从未变过,至于性格,这里已经没有他在意的人,所以他懒得装了。

    宁承熙本来就活得不开心,以前笑着才是假装,现在只是懒得对外营业。

    他认为他对爱的需求真的够低了,不求爱多少,只要有就行。他从前以为他的父母、王叔对他至少是有一点爱的,哪怕有一点他也是愿意爱他们的。

    后来他发现根本没有,他感受不到他们对他有任何感情,他也就不求了。

    阿荀走入军账行礼,举止和两年前宛若脱胎换骨。

    宁承熙微微发愣,外面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回过神,他对阿荀道:“记住了,上位者在必要的时候一定要当机立断。”

    当年和现在,他所处的位置完全不一样,处事方法自然也不一样。

    阿荀拜谢教诲,又有些好于表现道:“若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宁承熙目光微冷:“凡事思索如何做是次要,为何这么做才是最重要的。你告诉我,你为何要这么做?”

    阿荀铿锵有力答道:“魔气本就除之不尽,反复出现,一旦存在便是阻碍。既是阻碍,便要拔除。”

    宁承熙这下脸色也冷了,“你过来。”

    阿荀苦着张脸,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熙哥哥”还没喊出口,就被竹仗狠狠打了一下。

    “我早告诉你君子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只记得是阻碍便要除掉,那万一阻碍是天下万民呢?你也要除之而后快?”

    “杀伐不代表滥杀,没到万不得已的杀戮都是滥杀,但凡有转机我都不会这么做!为君者定要以民为重,要有仁心,还要有手段……”

    阿荀见宁承熙气得直咳嗽,连忙解释:“你没听我把话说完啊!我还知道如果不除去沾染魔气的人,就会有更多普通人受难!仁要有智,一味仁慈是拎不清,有智无仁便是大患,就跟周帝一样!”

    “熙哥哥放心,我不会成为周帝那样的人!”

    宁承熙这才放下竹棍,撑着头缓了缓头晕耳鸣,阿荀连忙帮他按摩穴位。

    不知过了多久,宁承熙轻叹息一声,“阿荀,不要怨我对你太过严苛,实在是时间不多了。”

    阿荀大抵能意识到宁承熙为何要对他敦敦教导,他只是不敢相信他会被选中,以及不明白他说的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

    但宁承熙今日好似尤其不适,昏昏沉沉间,一只灵力青鸟飞进来,落在他面前。

    宁承熙听了一会儿,突然道:“阿荀,你葭姐姐快回来了。”

    他的面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好看的双眸亮了起来。

    就在今日,葭葭出关了。

    这一年她选了个有草有水的山洞待起来,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她照着天书记载的功法勤修苦练,把万物的灵气提取了转化给自己用,她的修为当真达到了一日千里的飞速提升。

    中间因为凡体承受不住难受过几次,但都撑过去了。当她意识到她的身体极限就在这里,便决定出关。

    这一年来她和宁承熙一直保持联系,就是修行有周期,有空的时候不多,所以她一出关就给他递了消息。

    她足尖一点,都不需要御剑,不足一日就到了如今的修行者阵地上。

    一年来,世间妖邪消失不少,都是靠修行者日以继夜的工作换来的,葭葭没参与便对同门表示佩服,而同门也在庆祝她回归。

    葭葭也给照影宗去了信,她在想是要先去看掌门和姑姑,还是先去找她最想念的恋人。正在这时大师兄告诉她辰军发现了一大批沾染魔气的人,正要处决。

    葭葭便毫无负担地先去了辰军驻地,及时阻止了一场屠杀。

    只见她催动灵气,结出法令一打,近千人的魔气便消失了。

    但那个将军见此竟还是要杀人,说是军令不可违。两方僵持时,楚琊带着新的辰主召令而来,脸上带着喜色:果然,殿下还是没有变的!

    “殿下说圣女出关便是转机,让末将带着军令前来,果真赶上了。”

    眼看先前的将军不太高兴,楚琊连忙搂着他开解,没过一会儿两人便笑哈哈去划拳喝酒去了,至于这些士兵暂且收押,后面再行处置。

    而葭葭懒得理会后续,早已等不及先去了辰主营帐。

    此时宁承熙早已换了身常服等着,他得到消息之后便兴奋不已,等了两天。在此之前他没想到还能和葭葭见面。

    宁承熙表面上负手巡查营地,实则隐忍地暗自张望,期待下一刻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他本想给她煮茶的,但他如今尝不出茶的味道好不好,怕水准下降,还是算了。

    他的眼睛也有些看不清晰,只能微眯着。还好如今大多数时候他都不需要阵前指挥,只需在后方坐镇,影响不大。

    宁承熙满含期待和思念等待着,心里默默想……过几日便是王叔的生辰,葭葭也回来了,也算是双喜临门。

    他被喜悦冲昏头脑,突然发现近日好像没怎么看到王叔。

    突然,有个士兵疾步跑到他面前跪下,“主上,有急信!”

    宁承熙勉强收回理智,接过展开一看,猛地睁大双眼,似是不认识上面的字。

    他身形一晃被人扶住,突然大喊道:“你们今日可曾见过军师?!”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很快有几队士兵奉命把军账都寻找了一遍,没人。

    自从上次被拦住之后,葭葭手里就多了个特级令牌,可以让她随时随地去找宁承熙。

    葭葭走到军账,眼中流露着温柔的笑意:“我找主上。”

    被问到的随侍立即道:“军师受困,主上带人紧急营救!”

    葭葭一愣,反应过来这剧情要遭,连忙赶去。

    其实军中兵将众多,王叔本就是谋士,年纪也大了,根本不需要他出任务,出谋划策就行。

    他是因为心中烦闷,便领了个巡查属地的闲职,出去舒缓几天。

    奈何人手没有带够,遭到了袭击。仅是如此便也罢了,但四处游荡的魔将发现他身上存在着一种十分浓重的执念和阴霾,便把他盯上了。

    宁承熙带着人赶到的时候,自己人死了大片。他完全慌了,不顾下属的阻拦踉跄上前,去看那些尸体。

    地上魔气四溢,他看得心惊,突然发现有个趴着的人身上黑气四溢,而他的身形万分熟悉。

    “王叔!”宁承熙连忙上前将其扶起来,却见他披头散发,脸上遍布魔纹。

    宁承熙心猛地一沉,顾不得别的,干脆把王叔身上的魔气引渡到自己体内。

    魔纹腿回脖颈,王叔神志回笼,却看到宁承熙瞳孔变成红色,不可置信地推了他一把,“你!你怎么?”

    他只看到宁承熙身上的异常,一时大怒,魔纹又涨了上去:“你怎能堕魔?!”

    他自己摔了一跤,恰好这条土路上有先前积攒的水洼,他看到自己这样呆住了。

    他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脸,原来他才是那个魔障最深的。

    人或许就是这样的,辰主可以冷漠下令除掉魔人。但当魔人成为他的至亲时,他想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有事。

    宁承熙想要用等级压制王叔,突然见他暴起,神志渐渐丧失,朝他攻来。

    他的指甲突然变长变黑,宁承熙不闪不避,肩头顿时多了一道抓伤,但他看到王叔动作一顿,连忙大喊道:“王叔!”

    王叔突然愣住了,他看着宁承熙身上的伤,红色的眼瞳,一股前所未有的悔恨萦绕心头。

    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执着要宁承熙复国啊?他此前,明明是一个很好的孩子,知礼孝顺,聪颖过人。在护国寺的时候,他虽有愁容,但他每次前来看望他,承熙的眼睛都会一下子亮起来。

    是他把他变得这么痛苦,是他让他们渐行渐远。后来他连强颜欢笑都不愿了,也不愿唤他,他真的恨上了他。

    没错,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看出承熙不情愿,不开心,却装作不知道,或者根本就无所谓。直到他真成为自己说的那样的人,王叔才发现他后悔了。

    从泄露当年的秘密开始,一年以来,日夜悔恨。这股悔恨,就是他的魔障。

    偏生越悔恨,魔障越生,王叔彻底失去神志,无差别攻击。

    宁承熙见怎么也唤不回他,王叔几乎完全化魔,偏生不肯放弃。他几乎要把魔气全引渡了,引得四周惊呼一片。

    关键时候葭葭赶到,清正的灵力打在两人身上。她的功法已至大能期,不过一炷香时间,叔侄两人身上的魔气尽散。

    但像王叔年龄偏大,体质偏差,没有灵力且已经堕魔的人,葭葭也救不了。

    他虽然恢复神志,经脉却被魔气撑断了,浑身冒血,口中也吐出血来。

    宁承熙动作比脑子快接住王叔,他呆呆地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葭葭别开脸,不忍再看。

    王叔还剩一口气,嘴唇张张合合想要说什么。

    宁承熙这才如梦初醒,倾耳过去听:“王叔,您说,您说什么我都听……”

    他听不太清楚,王叔似乎说得是:“承熙,对不……”

    “你好好……王叔不要你复……过自己想要的……”

    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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