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

    再激动的情绪也有过去的时候,不然人不得亢奋至死。

    后来两人坐在树下,葭葭让宁承熙给她戴发簪,她忍不住提醒他:“你手别抖!扎到头皮很痛的……”

    宁承熙手不抖了,却也是状况百出。一下子插在发梢表面固定不住,一下子又插歪了……

    费半天劲,葭葭脖子都酸了,发簪终于戴好。

    宁承熙真的感觉像做梦一样,至今仍回不过神。他不敢相信,凭他的运气居然能有和心上人两情相悦的机会……

    老仙人真是神了,他刚说完也许不强求便会拥有,转眼便实现了。

    他终于后知后觉心生狂喜,激动得眼中泛红。

    葭葭看着有点害怕,心里却是暖的,她抬手抚上他的脸,“就算我明着告诉你,我们可能不会有结果,你也不后悔吗?”

    宁承熙乖顺地闭上眼睛,任由她抚摸自己的面颊,听此睁眼道:“我不在乎。”

    他这一生的绝望已经太多,对未来的预期值本来就低得不能再低,他终于求得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已经很知足了。

    “你肯为我走出这一步,何尝不是冒着风险?我真的很开心,感觉这一生没有这么开心过。”

    “都说了不要乱用限定词,你余生还长着呢。”葭葭听得有些心酸。

    随即,她被他握住双手,宁承熙在她耳边保证道:“你放心,不论未来如何,我绝不会束缚你。”

    “你喜欢自由,我喜欢你做自己。”

    葭葭笑着躺倒在他怀里,“我这个人喜欢循序渐进的关系,你知道什么是恋人么?”

    “恋人就是彼此倾慕之人,关系比朋友高一级,比未婚夫妻低一级,我想我们之间是一步步递进……”

    次日,两人跟老仙人告别。

    世外老头指着他们俩点几下,没眼看道:“你俩也真是,早这样老夫也不用这么替你们操心了!”

    葭葭眉眼带笑:“多谢前辈的酒,让我看清了自己。”

    宁承熙则看着葭葭微笑,不再隐藏眼中的爱意。

    两人被传送回去之前,世外仙挥着手泪眼婆娑,“我说你俩,外面的事儿了结之后就不能一起回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啊?”

    葭葭和宁承熙神情皆是一僵,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再次睁眼,两人便到了军营之外,看来这次掌门定位的是辰军。

    回去之后,他们就不是余姑娘和陈公子了,而是圣女和辰主,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牵着的手舍不得放开。

    良久,葭葭看向宁承熙,轻声道:“我要返回仙门,继续和同门弟子一起除妖。而你也返回军营,进行下一步作战。我还有天书要参悟……又要回到那种忙碌的日子了!”

    回想起来,这次出差还算是小小休假了一番,真让人不舍。

    葭葭轻笑,上前抱了他一下,“无论是陈公子,宁承熙,还是辰主,我都会想的。”

    宁承熙回抱她,两人依依惜别:“谢谢你,思葭。”

    不过说起天书,他表情一凝,正色道:“参悟一事,我想和你一起。”

    葭葭不曾拒绝,而是脸红了一下,“那就要看咱们以后能不能常相见了。”

    终是她先松手,而他下意识挽留,缠绵悱恻。

    “走了。”葭葭转身离去,正是因为不舍,她才没有回头。

    她先去照影宗见过了掌门和各长老,给他们看了天书。

    一伙人连着钻研了几日,看着卷轴样式的空白绢帛,怎么弄都一无所获。

    没办法,他们又还给了葭葭,道是估计只有圣女能参悟。

    葭葭拿回去逆着光看,拿火烤,拿水泼,天书质量好没被弄坏,但也还是一片空白。

    “我就知道,还是得等剧情点触发。”

    努力过一番没有成效,葭葭直接摆烂了。她最近做的更多的还是烦系统,求它给她想想办法。

    系统把控全局,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还给她涨了一大堆积分。

    它没有直接回答葭葭能不能带人返回原世界的问题,而是给了她其他建议:【其实谈恋爱实在太正常了,宿主想谈就谈呗!】

    【你们人类的感情是最复杂的东西,空间站大数据中有成千上万的案例,还是研究不明白。】

    葭葭没有问是谁在研究,而是反问系统:“也许宇宙是个多维空间,现实世界、任务世界、还有你们电子异端,根本就不在一个位面。”

    “位面不同,肯定也有不同的生存之道,存在即合理。空间站的创造打通了这些位面,你们研究这些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想统治维度?那多没意思啊,世界还是要多姿多彩才好!”

    系统:【……】

    它虽然智能,却是个初始系统,还是个宝宝呢,带一个葭葭已经卡了很久了。

    葭葭听着脑海中的电子音又短路了,笑出声来:“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一定会失败的。”

    系统不解:【为什么?】

    葭葭好心情道:“因为我们还有很多复杂的东西,而且科技日新月异,人类进化是最快的,你们连感情都分析不明白,别的就别想了。”

    【……】

    其实葭葭觉得人的精神世界才是最复杂的,但她不介意逗逗系统。

    说来说去,又绕回原点。系统到现在语气越来越有情绪了:【那要不是我,你能谈跨位面的恋爱?】

    葭葭:“……”

    其实更重要的是没有系统,她就没有复活的机会,从这一点她要感谢它,感情线算意外之喜。

    只是若她没死,让她选,她还是乐意在现代的空调房里喝着可乐吃着西瓜玩手机,不愿走这一趟。

    如今走都走了,她便相信发生在身上的事都是最好的安排:“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按理说空间站是个媒介,既然能把现实世界的人送来,也应该能把任务世界的人送走,单向就是它们能力不足了。

    葭葭的心声系统都能捕捉,她居然质疑空间站!然而,系统还是选择绕过问题,继续建议道:【本系统守护宿主谈恋爱自由,而且有很多方法触发宿主保护机制。】

    【你要是怕将来伤心,经历完这个世界之后,我可以直接帮你把恋爱数据清除。】

    葭葭居然从系统的语气中听出一股宠溺的意味,但她沉默了。

    对于系统而言,宿主做任务产生的情感也是数据,是可以清除的。

    但她既然选择了直面感情,未来是幸福还是苦痛,她都没有打算遗忘。她承诺的,一定会把宁承熙记在心里。

    “不用了。”

    葭葭发现她是那种无限纠结矛盾,一旦做下决定,就不爱回头和后悔的人。

    圣女又回归除妖的阵地,在辰军攻下的范围内,继续带领着弟子除妖。

    闲暇有空时,她便拿着天书瞅,又尝试了好几种小说里看过的方法,都没有进展。她甚至狠下心来划破了手指往天书上滴血,血是被吸收了,结果还是没用。

    在她的提醒下,仙门弟子特别注意魔气,对待妖物特别小心,受伤了立马包扎,生怕被魔气粘上。

    修行者除妖,除鬼,除怪,目前进展顺利。

    前线的将士们也被科普过了,但那里受伤流血最多,难以避免。中了魔气的士兵难以抵抗内心的恶念,就会魔化。

    灵宿及仙法高超的修行者习得了掌门传授的清心术,费劲替士兵拔除了魔气,就是尤其耗灵力。

    对于恶念太过直接化魔的,就是修行者的目标了。灵宿会毫不犹豫斩杀,但其他士兵不懂其严重性,那是他们的袍泽,渐渐对他有了些意见。

    葭葭听说了,连忙和灵宿会合。灵宿正在用布巾擦去剑上的妖血,听此毫不在意:“我才不会跟这些凡夫俗子计较,那是他们愚昧无知,误不了我的道心。而且我所做的是功德而非罪孽,天道定也会认同我。”

    葭葭一时也不知灵宿师兄面对普通人的优越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灵宿看了她一眼,“那是魔人,修行者除去名正言顺,总比辰主去做要好。我不介意做这个表面上的恶人,但是师妹你不能插手。”

    葭葭想通其中关节无法反驳,行礼道:“多谢师兄教诲。”

    于是灵宿铁面无情的名声传开了,遇到魔气能抑制的情况,便会由灵瑶圣女出面,暂且能稳住人心。

    辰军前进到了目的地,辰主继续指挥起部下攻池掠地起来。不知不觉,辰军的规模不断扩大,早已今时不同于往日。

    战争就是拿人数拼命,葭葭也难免目睹战场的残酷,她的心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从害怕到习惯再到麻木,平时强撑镇定,一到晚上几乎夜夜难眠。

    因着魔气的事,她和宁承熙的见面次数比以前要频繁,但他们也没空理会彼此。

    大多数时候,辰主穿着银白盔甲上阵杀敌,圣女则在战场提前排查魔气,争取己方士兵不要被魔化。

    当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也会遇到艰难的战局。或是僵持住,或是打下城池需要休整,倒也不至于片刻不停歇,总有喘息之机。

    辰军在路上安营扎寨,葭葭被带去辰主军账中,宁承熙还没有回来,她等不住便在一旁的榻上睡了一觉。

    这次她比较满意的是没人叫她什么皇妃了,都是喊圣女,且语气十分崇拜。

    葭葭做噩梦冷汗直冒,醒来时身上盖着毯子,宁承熙立即放下手中文书过来看她,“你睡不好么?”

    葭葭紧紧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倒苦水般诉说自己对战争和死亡的害怕,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待的原世界有多好。

    宁承熙拥着她,默默听着陪着,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也不喜欢这样的日子,短短几月他手上沾了数不清的血腥,但依目前的形势,要结束这一切,只能以战止战。

    比起葭葭,宁承熙向来不喜欢倾诉自己遇到的阻碍,他会自己消化解决,除非心里实在难受。

    正如此时,宁承熙安抚完葭葭,面色黯然道:“我父王的尸骨没了。”

    葭葭呆住:“什么?”

    自从他们逃脱之后,宁承熙就预料到周帝那个疯子才不会顾忌什么死者为大,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意外。

    “守灵人是我父王近臣,在周帝下令要把我父王尸骨挫骨扬灰之后,他先用了化尸水,随后自尽。”

    “我的父母,如今也算是殊途同归。”

    宁承熙嘴上说着未尝不是好结果,心中堵着的那口气却怎么也吐不出去,“他们终于在世间消失得彻彻底底。”

    葭葭同样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默默抱住他。

    一同用饭的时候,宁承熙问起天书的事,葭葭摇了摇头,“还是没进展。”

    顿了顿,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魔气……真的能拔除吗?”

    “用灵力驱除,目前没发现反复案例,”葭葭公事公办答完,回过神悄声问他:“怎么了?难道你反复了?”

    宁承熙笑着摇头,他只是心里不安,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没过多久,战场上又出现了新的困境。周朝终究是疯了,眼见放不到敌人,居然用在自己人身上。

    敌方有魔将,部分士兵便成了试验对象。沾染魔气,魔化的兵士被编为前锋,数量虽不多,战斗力却强悍无比。

    辰军士兵死伤数量急剧增长,他们这才理解灵宿的良苦用心。

    于是修行者亦担负起除魔的责任,他们不参与凡人厮杀,却也出现在战场上斩杀魔人。

    困境使人进步,葭葭学成一种不用眼睛便能识别妖魔的透视法术。她干脆放弃了眼睛,戴着缚眼白绫在战场上嘎嘎乱杀,剑法还更精准。

    打完仗后,她摘下白绫,和宁承熙在战场上相见。两人身上的戾气如出一辙,杀人和除魔没什么区别。

    下了战场,两人又跟没事人一样相处,纯闲聊,从不去过问对方的事业。

    葭葭对天书看得更频繁了,她和宁承熙一起研究,上面还是白纸一片。

    葭葭再一次累趴下,模模糊糊睡着之际,她凭感觉嘟囔了一句话,自己没在意,却被宁承熙听入耳中。

    “再这样下去,我不得和上辈子一样累死啊……”

    宁承熙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他蓦地低头,伸手抚过她的发,喃喃自语:“不会的,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王叔正要进来禀报军情,看到两人这样又退了出去。

    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王叔最近就是莫名很焦虑。

    他感觉宁承熙变了,待人待事都更加明媚从容,眼中有了真正的笑意,这种变化明明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却让他惶恐。

    他好像看不到他身上那种挣扎和颓然的气息,他仿佛完全甘愿复国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叔干脆往辰主身边安排了两个随侍,平时就照顾听从主上,有异常朝他禀告。

    宁承熙对此心知肚明,心中虽有不快,但他知道王叔不会害他,便没有过多在意。

    这么久以来,宁承熙表现都很正常。王叔想了想,又特别交代随侍,圣女一旦过来,务必要通知他。

    接下来的一个月,葭葭感觉局面似乎稳定了很多,敌方也没有再量产魔人了。但她莫名不安,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一天她在驿站时,灵宿突然来找她,拿着最新的消息,脸色不好道:“师妹,有件事十分不妙。”

    葭葭心里咯噔一下,接过折子一看,“……我想过这种情况。”

    照影宗有圣女,占地广,大能多,可称仙门标杆。但是,也有几个仙门是不服被照影宗管束的,平时就不怎么来往。

    如今,那几个仙门被另一义军策反,支持别的势力去了。

    葭葭觉得也正常,“还好是少数,够不成威胁。”

    虽然,会对宁承熙之前被默认为天选明主的流言造成冲击,但也影响不大。

    “单光这一件事的确无关紧要,”灵宿叹气:“然而,周国境内不知从哪里传出辰主并非明主,而是不祥之人。如今流言甚嚣尘上,对我们很不利。”

    葭葭浑身一震,怕被灵宿看出异常连忙道:“他们怎么说的?”

    “流言所传,辰国当年举行祭祀大典,突然天降预示,年幼的皇子被国师预言不祥,请求诛杀他。辰国国主及王后为了保住他的命,下令将皇子囚于护国寺。”

    “这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关键宁承熙真的待过护国寺。现在流言已经变成辰国会灭亡都是因为宁承熙,他父王母后,皇室至亲全是被他克死的。他若是登位,必然还会让天下陷入大祸之中。”

    葭葭虽然早知道这个设定,听此还是气到拍案而起:“国破家亡的罪名就这么安在一个人身上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灵宿十分理智道:“说这些没用,关键是怎么解决。此事八成是周帝传出,其余义军推波助澜。”

    毕竟宁承熙势力扩展得太快了,不仅周帝惶恐,其余义军也会嫉妒。王位只有一个,能挤下来一个算一个。

    葭葭气结,还没推翻朝廷就急着争权了。不就是舆论战,谁怕谁?

    她立即跟灵宿说:“师兄,恐怕要劳你回一趟照影宗,我去找辰主。”

    灵宿懂了她的意思,但他只能尽力。

    这次宁承熙在城中,葭葭急匆匆赶来,除去正事之外也是担心他的心情,结果到的时候发现辰主风卷残云般吃饭,根本没受影响。

    葭葭倒吸一口气,突然觉得浪费了感情:“好啊你!”她拿起阿荀练字的书卷扔过去,“你没事不知道给我来个信?亏我这么担心!”

    她都收到消息了,对方的消息只会更快。两人又是许久未见,宁承熙来不及惊喜就被砸个正着,只好先起来哄她。

    阿荀目瞪口呆看着熙哥哥把葭姐姐哄好,两人和好才想起他还在场,纷纷有点尴尬。

    宁承熙牵起葭葭的手,“我带你出去散散步吧。”

    葭葭也觉得里屋气闷,听此跟着他出去了,后来追悔莫及。

    两人一起在城楼上看天,葭葭听着宁承熙已经写下他当年入护国寺是为了祈福的告示,松了口气,拉着他的手道:“你不介意吗?”

    宁承熙垂眸,反问道:“你介意吗?”

    他心里很清楚流言非假,他从不敢跟葭葭主动提起,如今被戳穿,心里又开始患得患失。

    葭葭笑出声:“你是敏感肌吗?承熙,我不在乎这些的。”

    她一直觉得这个设定有病,“你明明那么好,国将不国是由很多种因素造成的,但绝不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更别提你什么都没做过。那时你尚年幼,辰国的命运与你无关。”

    宁承熙听此握紧她的双手,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圣女不愧是圣女,总是能让人茅塞顿开。”

    葭葭笑出声,自从知道宁承熙唤的是她之后,她也不在意称呼了。

    两人屏退左右,温情脉脉之时,王叔赶到时听到葭葭这么说,心中也甚是满意。

    这样的圣女,将来一定会成为合格的王后。

    城楼的视角盲区大,遮蔽物多,两人都没发现有别人。葭葭又道:“你知道舆论是不可能消失的,咱们要做的是拼声量。”

    宁承熙道:“声量?”

    “没错,只要我们的声音足够大,压倒不好的传言,就不会有问题。”

    就像明星一堆黑料,但只要营销得好,还不是混得风生水起。

    葭葭垂眸,“这事交给我吧,我会改变目前的劣势的。我知道仙门……可那毕竟是养育我的地方。”

    “我不会怨恨的,”宁承熙双手虚搂着葭葭,“得你如此相待,我什么都不怕了。”

    葭葭微笑,渐渐靠了过去。两人拥着彼此,享受难得的相处。

    王叔欣慰无比,正要离开,突然听宁承熙似是有些难以抑制地感慨道:“其实我也在想,这样的日子何时能结束……好难熬啊,真想早日离开……”

    葭葭心绪难言,她既想结束这种日子,又怕剧本走完了,也到了他们该分开的时候。

    她想到系统说的话,突然问道:“如果忘记我能让你不再痛苦,你会愿意吗?”

    宁承熙浑身一僵,抱得太紧让葭葭有些难受。他想了又想,笃定道:“我不愿意。”

    他最遗憾的是他们的独处时间太短,比起葭葭消失,他更不能接受她没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我宁愿痛苦,也不愿遗忘。”

    两人看着彼此,眼中满是悲伤。他们各有心酸,过于沉浸在对未来的担忧之中,殊不知未来正是不知不觉降临的。

    葭葭又急匆匆走了,她要劝动那些老顽固。

    宁承熙回到书房怅然若失,还没有从不舍的情绪中抽离,便看到王叔怒气冲冲走进来,屏退左右关上门。

    宁承熙有些诧异,自从起事之后,他和王叔几乎不再起争端。

    他请王叔坐下,心平气和询问道:“何人惹王叔发怒?”

    王叔对着他冷笑连连,“主上当真不知?”

    宁承熙微怔便反应过来,心觉不好,果然王叔在他面前憋不住话:“你方才说,想早日离开是什么意思?你想去哪儿!”

    “……”又是这样。

    宁承熙顿时有些无语,坐在另一方装傻道:“我什么也没说,王叔难道是听说了流言?”

    他忧心忡忡起来,开始后悔自己没有保守住秘密。王叔知道了,他想要脱身就难了。

    王叔又大声质问了一遍,表情面目可憎,语气深恶痛绝,仿佛他们有血海深仇。

    宁承熙死不承认:“我不知道。”

    他又一次当起哑巴。但在王叔又一次歇斯底里跟他翻旧账,说起曾经说起他父母,说起复国说起重任,宁承熙捂着头心情烦躁,简直比和尚念经还难熬。

    王叔见宁承熙总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居然被气得热泪盈眶:“你现在就给我发誓,不把王宫和王上之位夺回来誓不罢休!”

    宁承熙握紧拳头,突然抬头道:“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王叔愣住,宁承熙掌军半年,身上已有掌权者的威严,他对自己也没有从前那般谦卑恭顺。

    宁承熙站起身走到王叔面前,一个很高挑,一个已老,背都有些佝偻了。

    王叔无比心惊,他似乎一瞬间从掌控者变成了被掌控的角色,实则只是他心理作用。

    宁承熙很无奈,甚而有些哀求道:“王叔,起事复国我都在一步步实现,是为了完成您的期望,回报旧臣对我的恩情。”

    “可你明知我不喜欢这些,为何不愿成全我?辰国的江山,您也是皇室血脉,同样可以坐。”

    王叔大惊,突然厉声道:“跪下!”

    宁承熙儿时顽劣过,曾有一次惹王叔大怒,便被罚跪了。后来还是王叔不忍,把他抱起来哄。

    如今的宁承熙回想起来,突然觉得若能让王叔成全他,那也无所谓。父母不在,王叔就是他唯一的至亲。

    于是他直挺挺地跪下,一字一顿道:“求王叔成全。”

    王叔看到他屈服心里的别扭劲消失,仿佛自己找回了主动权。但看到他这样只为让他放过,又吃惊:“老夫这么操心图什么?难道这辰国的江山不是你的江山?你就一点也不在乎?”

    宁承熙吐出一口气,突然道:“王叔,从古至今,你可曾见过从未更迭过的王朝?由此可见,江山并不属于某一种姓氏或某个人。”

    他虽跪着,身板却挺得笔直,眼中闪烁着王叔从未见过的光芒:“在我看来,明主从不是靠预示,也不是靠血脉,而是真正以民为重,万民归心。”

    “可惜,我并不想做这个人……”时隔多年,宁承熙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而且我也并不觉得,辰国有复国的必要。”

    “君主无能,内腐外患。这江山,是被我们自己丢掉的……”

    只是站在亡国皇室的位置上,这话由他说出来简直大逆不道。宁承熙看王叔目眦尽裂张大嘴巴,便知他被自己刺激得不轻。

    他自顾自站起来,“既然已经被王叔听到了,那我也不瞒你。”

    “王叔,我这些年做的事并不是为了复国。当年下山,我只是不忍救我的人一个个死去,我想带着你们寻找一条出路。如今,我只想结束动荡的时局。”

    暴君祸国,那他便如周帝推翻辰朝一样推翻他,至于最后的胜利者可以不是辰军,若遇真正的明主,他做拥护者也未尝不可。

    “不过,我一定安置好辰国的旧朝遗民,这是我的责任。”

    宁承熙确实有了上位者的思维,如今他是辰主,大权在握,王叔早已奈何不了他,也不会将今日的谈话外泄,所以他并不怕告诉对方真实的想法。

    说罢,宁承熙转身想要离去。

    “倘若预示说的是真的呢?”

    王叔突然在身后,冷不丁道。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冷静,却又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看到那道人影僵在了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回头,身形一晃,“……你说什么?”

    宁承熙心神大乱,他被关在护国寺的八年里,每分每秒都在不甘心。人人都信预示,他却不肯信,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不认命。

    如今王叔却说是真的。他有些迷茫,“什么是真的……”

    王叔哀叹:“要不是你执迷不悟,老夫会将此秘密埋藏一辈子。可你这个混账,居然连故国都不顾了!”

    “承熙,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当时一片太平,北海神女怎会现于人间?神女为后乃是佳话,为何你的父王要封锁消息?”

    “直到国破,神女才知,原来祸端是避不开的。”

    宁承熙脑子一片空白,他听着王叔说起往事。

    原来,当年神女临世,就注定了人间会陷入大乱。妖魔四起,人与人互相残杀,就如同今日那样。

    但是神女临世早了又无人教导,她渐渐被尘世的浮华迷了眼,还爱上了一个人,流连忘返。她失去了救世之心,神力日复一日削弱。

    那时仙门推测出人间有祸,特地来接神女。但是仙门同样有私心,眼见神女不愿,他们又是内斗,又是四处追捕。

    这个过程中,他们迁怒那个让神女动凡心的人,便把他打成重伤抓起来威胁神女。

    神女动怒,直接用神力救了心爱之人,结果她的术法突然消失于天地间,再也回不来。

    不过她觉得也是解脱,大家一起鸡飞蛋打。仙门无奈返回,因为手段不光彩,各方默认不提及。

    而神女失去神力又得罪仙门,辰国国主怕她受伤害,或是又被垂涎,便帮她隐瞒了身份。

    两人做人间帝后,一生还不是肆意逍遥,没有什么不顺的地方。就连仙门推测出的祸事亦没有降临,似乎随着神女的离去而沉寂了。

    直到那一年祭祀,天降预示,国师推测出将有天罚。其实卜卦出的不祥之人,是王上和王后。

    但这话哪个臣子敢说啊?国师想单推给王后一人,但他想起王上对王后的宠爱举国皆知,要是王后死了,他们真得陪葬!

    于是最后,国师的目光定格在帝后牵着的小皇子身上。

    “唉,这些年老夫一直认为辰国国运被改变了,所以不甘心。你去寻的世外仙人不也没给答案?”

    “承熙,你既有治国之才,又能修习仙法,比你父母强不知道多少倍。为何不能把天下夺回来呢?”

    而宁承熙此刻早就不关注什么天下,他完全呆滞了,脑中只有预示的真相。王叔的话,一遍遍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笑了一声,声音怪异不似人声,把王叔吓了一跳。

    “什么……”宁承熙满脸迷茫,整个人已经凌乱了,他似是茫然无措,又似是大彻大悟。

    他茫然地问王叔:“你为何会知道当时的天罚之人不是我?是不是我爹娘也知道了?你们单瞒着我?”

    “八年,我无数次期待爹娘来接我……原来我竟是替他们顶罪?”

    他终于懂了厄运之子的含义。

    遇到这样的父母,怎么就不是一种厄运呢?

    宁承熙竟是笑得停不下来,他心里有一块幻想着美好的地方彻底崩塌了。

    王叔咻得站起,心里的盛怒被浇灭,他终于回过神来呆住了。

    因为盛怒,更因为无法忍受脱离掌控的感觉,他把当年的秘密说出,只为了逼宁承熙回头,承担他该承担复国重任。

    情绪占据了他的脑子,摧毁了他的理智,让他忘了这些真相足以给宁承熙毁灭性的打击。

    王叔慌了,颤颤巍巍想要解释:“你的父王母后也是多年后偶然得知的,他们叮嘱我绝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事情就没有发生过吗?”

    宁承熙声嘶力竭道:“你们是我的至亲啊!”

    不知何时,他早已泣不成声。

    他不敢想象,如今的乱局竟是他父母逆改天命促成的。他一直以为周帝纵妖是造成如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原来,周帝和妖龙也只是推动天罚的一环。没有他父母祸端还是会来,但也许不会像如今这样生灵涂炭。

    神女不消失,世间就不会出现圣女。辰朝国运扭转提前灭亡,后续接上的周朝近一步把百姓推入深渊。

    宁承熙突然大声道:“来人!来人!”

    随侍连忙跑进来,只见主上指着军师,“滚!让他滚!我不要再看到他!”

    属下不敢违令,真不敢问发生了何事,只好把老泪纵横的王叔拖下去。

    待所有人消失后,宁承熙整个人瘫倒在主位上,失了力气。

    他的视线早已模糊,却也看到自己手掌冒出的黑气。他又哭又笑,无助道:

    “魔气,又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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