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深秋已过，寒冬已至。

    入冬之后，赵怀生便不常在学堂待了。

    他往返于竹苑和公院之间，一边干活领工钱，一边埋头苦读。只有在遇到困惑之时，他才会揣着书本去找夫子。

    风霜严寒不能阻也。

    赵怀生到了冲刺阶段，学堂来的人也少了，葭葭和承熙都很无聊。

    采薇在医馆当药童，拿到的工钱要分成好几份。

    回家给爹娘一份，另一份买补身体的菜和肉，做成药膳，给丈夫补身体。

    还有一份，她放在钱袋里存了起来，这不仅是钱，更是她对未来的期待。

    她慢慢攒，一点点攒，总有一日能凑够买回医馆的钱。

    夫妻俩每个月初一十五会携手回家一趟，看望爹娘。

    如今俩人在镇上都有做工，又是节省之人，每次把钱带回家中，慢慢地改善了家中境况。

    同时，采薇把自己想要重开医馆的决定和公婆说了，赵怀生在她身边握了握她的手。

    赵家父母面面相觑，沉默了下来。没有直接反对，看神情却也不是欣然同意。

    在公婆的心里，嫁人的妇自然是要以夫家，以夫君为主。让采薇再去开医馆营生也不好，别家会说他们赵家连娶进门的媳妇都养不起，才会任由她出去抛头露面。

    气氛有些冷场，一家人吃完饭后，采薇起身收拾碗筷，赵怀生先行抢过，对她低声道：“你先回去休息，我来跟爹娘说。”

    采薇闻言一笑，点点头转身进屋了。

    自从认识葭葭后，采薇的思想在慢慢被葭葭的思想冲击，渗透。她们在镇上的时候天天住在一起，从古至今交情好的女孩子都会忍不住和对方说各种体己话，聊各种八卦。

    即使采薇不太能理解葭葭的这些思想从何而来，她听着经常会觉得很稀奇，很不可思议。

    可能维护女子权益，让女子舒服的说法，就算在这个世道很难实现，也会让人不自觉羡慕，让人潜移默化被影响。

    葭葭说，女子本身在这个世道的处境便是艰难的，无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皆是男子的附庸。女子唯一的事业，就是相夫教子，为了家庭劳碌。

    或许有的女子喜欢这样的生活，但大多数女子是不得不如此，她们没有自由。

    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便是自由。

    采薇嫁人早，也被世道加给她的责任迷惑过。后来她醒悟了，还是想要做医女悬壶济世，葭葭是为她高兴的。

    只是在这个时代想要做点超前的事情不容易啊，还得要夫君公婆同意，忍受各方的束缚。

    赵家父母平时对采薇不错，最大的作用是让一家齐心，家庭和睦。但公婆到底不是生身父母，他们心里最疼的当然是儿子，对儿媳好，也是为了让儿媳好好照顾儿子，家里离不开她。

    表面来看，当年是赵家施恩给采薇，家破人亡不离不弃，让她感激。实际上，在葭葭看来，赵家也是有所图谋的。

    采薇带着家底嫁进来，对于赵家来说何尝不是帮助。

    不过这是她的分析，在面对当事人的时候，葭葭不会把话说这么透。

    她只是说，哪怕公婆再明事理，也不一定赞同采薇开医馆，这条路不好走。

    保持和睦需要家庭成员的宽容，但在发生矛盾的时候，还是得看关键人物。

    赵怀生，就应该是处理矛盾的关键人物。

    他既理解，也有心维护妻子，采薇自然不必单抗。

    采薇在房里等了一会儿，赵怀生端着热水进来，反手轻轻关了门。

    妻子抬眸看他，不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赵怀生心里涌起暖意，他欣赏采薇施展自身的能力，作为丈夫也喜欢她依靠自己。

    他坐回榻上，握住采薇的手，“爹娘只是需要时间接受，我会继续跟他们说的，娘子不必出面。”

    采薇想了想，“夫君，我问你一个问题。”

    月牙般的双眼弯了弯，她有些期待，又有些小心地问：“你是更喜欢以前的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我？”

    她没有直指什么，相信对方明白她的意思。

    赵怀生愣了一下，倒不是这问题难以回答，只是他一贯木讷的脑袋需要多反应一会儿。

    他一边努力思考，一边回答：“我……我都喜欢。可如今的你，是你更喜欢的自己吧？”

    “还记得咱们当年初相识，你就是这样的。”赵怀生面露怀念。

    采薇沉默，相信每个人都最喜欢年少的自己吧。

    赵怀生突然紧了紧采薇的手，“若非要论，我喜欢向着最初靠近的你。”

    之前是他只顾自己，没想过采薇的感受。

    仔细想想，正是当初那个父母在侧，抓药奔走的小姑娘，定住了小书生的眼睛。

    赵怀生说完后，总觉得怎么说都不太对，焦躁地挠了挠头。

    采薇看着他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拉着他道：“好了夫君，我随便问问，咱们休息吧。”

    赵怀生：“……”

    女儿家的心思你别猜，话说采薇也不知道自己想从他口中听到怎样的答案。无论他说喜欢之前还是现在，她都不会太开心，现在他说得反而是最好的。

    赵怀生不会说违心话，他只会说出自己当时所想的，便是最真切的。

    采薇心满意足，正要躺下，突然被赵怀生按住了。

    他凑在她耳边，声音喑哑，“采薇，咱们多久没有……”

    采薇：“……”

    男人真的很奇怪。

    怎么说呢，作为夫妻，那什么的需求是有的……半年前她天天躺他身边的时候，赵怀生一心只想备考，很少起意，采薇有时也会郁闷，心里颇有微词。

    后来他们去了镇上，分居了，她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如同恢复了单身一样快乐，不再想这样的事。

    赵怀生却想了。

    葭葭连忙关了蓝色面板。

    好险，差点又看了一次现场直播。

    不过现在她身边又没有第二个人，看一会儿应该没事吧……

    葭葭纠结了一会儿，再次兴奋地让系统给她切画面。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葭葭：“……”

    其实才刚天黑，古人睡得早，但对于葭葭来说是睡不着的，她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葭葭打开门，正见承熙拿着一块抹布等她，“你怎么这么久没出来？”

    ……啊对，她忘了。这几天学堂没人，采薇和赵怀生又回去了，她实在无聊就拽着承熙过来和她一起大扫除。

    她打理好学堂后，就坐下来歇了一会儿，拿着自己煮的花生一边吃一边看男女主进展，天色不知不觉就暗了。

    承熙突然偏头看了看，他怎么看到葭葭脸上有点诡异的荡漾？

    葭葭捂住脸，心里暗恼，怎么每次想看点1成年人的内容就会被他撞上，“今天有点热啊。”

    承熙似笑非笑，“是么。”

    走在路上，葭葭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得抖了抖：“……”

    天虽冷，夜空却是澄明的，有圆满的月亮，还有满天繁星。

    承熙抬头看了看夜空，又垂眸看了看路上他和葭葭挨在一起的影子，勾了勾唇角。

    能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葭葭裹紧衣服，她是不会把自己冷到的，亦抬头看了看，“今晚的月色真好。”

    她突然想到什么，“你说，我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有那么特别吗？”

    “我在每个世界都会告诉女孩子要爱自己，即使知道时代是有局限性的，自己能改变的不多。”

    “她们的眼中会有羡慕，可每当我开口的时候，她们都会用惊奇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很奇怪一样。”

    但对葭葭而言，这真的是她禁锢在灵魂里的理念，是她在原世界十几年的教育中领会的。

    每次看到天上那一轮满月，她总会有些无病呻吟的感想。

    也许这便是女儿家的心思，采薇希望被丈夫肯定，葭葭则是希望有人懂她。

    要放在以前，她心里话是不会和异性说的。她在原世界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姐妹，却是个异性绝缘体。

    男人嘛，她不相信这种生物有共情力。

    可到了异世界，她孤立无援，实在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

    再说她是防备心重，一起经历了几个世界后，她心里还是有判断的，承熙和她不喜欢的那种异性不一样，不是她应该给予偏见的人。

    也许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会多一些同理心。也许是受过同一样的教育……也许他是能明白她的人。

    “做你自己吧。”

    承熙道。

    “即使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也在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可不就是你吗？”

    他看向她，“我不也是这样做的？”

    葭葭恍然大悟，她之前不也觉得承熙在所有人中间格格不入？他同样不管别人如何看他。

    他们这两个格格不入的人凑到了一起，谁也别说谁。

    转眼到了腊月，快要过年了。

    翻过年头，赵怀生便要日夜兼程去京城参加会试了。京师山高水长，他至少得走一月以上才能到，离得更远的学子更是得提前出发。

    赵家村深信来年村中会出个金榜题名的，还能做官儿，竟要给赵怀生饯行。

    村里的人家大多都是一个姓的，写在一个族谱，按理说那就是一家人，便选在了过年那天。

    村民门纷纷提着猪肉，蔬菜到老赵家，赵家父母亦觉得面上有光。

    赵怀生得知后推辞不过，只好答应。

    采薇先回去张罗了，赵怀生便去学堂，恭请夫子那日到场做镇，让他感念恩师的情义。

    夫子推脱不过，也只好摸着胡子答应了，眼中满是欣慰。

    葭葭作为夫子女儿，承熙作为赵怀生同窗，自然也被邀请同去，就连徐生都嚷着要去。

    赵怀生：“我还以为，徐兄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才没有邀请。”

    不喜欢是委婉用词，他本来想说看不上的。

    徐生：“赵兄说哪里话哈哈！”

    “……”

    过年那天，热闹非凡。

    葭葭虽然喜欢凑热闹，但她对这个饯别家宴参加得胆战心惊，对承熙道：“他们好像跟我一样人手一个剧本，否则怎么这么笃定赵怀生能考上呢？”

    “要我是赵怀生，我也压力山大，怪不得给他急病了，万一捧高了最后摔下来怎么办？”

    承熙看了一眼，赵怀生被围在中间，硬着头皮听别人的殷切嘱托，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全村希望之光，代入他的确很窒息。

    还好剧情走向早已注定，他于仕途上会有好结果，现在承受的未来不会遭到反噬。

    承熙看了会儿，道：“束之高阁，岂能由己？”

    不过总体来说今日是热闹的，大家也挺开心。

    赵怀生被全村打气，后面也是踌躇满志。

    次日回去之后，葭葭提了个食盒去竹苑，承熙坐在院中，看起来也是很无聊的样子。

    葭葭的厨艺一直很好，但她其实不爱好做饭，只是任务世界的生活太无聊了，她整日无事可做，只好各种打发时间。

    自从承熙养伤之后，她有空便会带点东西过去，想来他一个人懒得自己做饭。

    “你吃了没？”葭葭把食盒里的新菜式拿出来摆在桌面上，“要不要尝尝？”

    承熙看她道：“自然。”

    奇怪，葭葭发现自打从赵家村回来后，承熙的情绪一直不高。

    葭葭道：“大年初一，高兴点！”

    虽然这个时候总会有点想家，但……没用的事别多想，他应该向她看齐。

    葭葭带着东西过来，也是觉得她和承熙应该私下聚一聚，以叙同乡之情。

    承熙今日仿佛尤为丧气，他听了葭葭的想法后，突然问：“若你不知道我……你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你会和我来往，会和我亲近吗？

    葭葭愣住了，一时间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会吗？她不会。

    “没事的，”承熙终于反应过来，“抱歉，是我败兴了。”

    葭葭给双方倒了杯果酒，笑着和他碰杯，“我懂的，异地过节就是容易多愁善感。”

    是她不太容易相信别人，又怕孤独寂寞，不是他的问题。

    无言片刻，承熙分发了木筷，看向盘中之物，“这是？”

    葭葭也自然揭过了话题，“烤鸭你没吃过？”

    已经片成鸭片了，她还准备了薄饼，一小碟酱，还有一小蝶辣椒面。

    葭葭卷了一个吃得津津有味，“你怎么不吃啊？”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承熙定定看了会儿，突然眼睛红了，努力眨了眨眼，然后打起了喷嚏。

    葭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