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景霁准时上线。

    右下角的上次登录时间显示是四年前，随着界面加载，游戏画面慢慢展现，熟悉的背景音乐让景霁一瞬晃神。

    界面加载完毕，背景音乐变小，角色的互动声在耳边放大：熙熙攘攘的脚步声，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蹄音，NPC在城中跑动时的笑声……

    景霁转动鼠标，屏幕中央的角色随着转身，城中的景象没有改变，景霁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只是短暂离开了一会，没有下线四年那么久。

    景霁打开悬赏界面，果然在里面看到了周樾师姐的id,右键发送了好友申请，下一秒收到了对方的组队邀请。

    【啊啊啊啊啊小景！】

    【我在清风书院，快来快来】

    清风书院在地图上东海左下方的一个海岛，景霁赶到的时候正看见红衣刀客在一群人的围剿中左闪右避，很是狼狈。

    景霁一出现，红衣刀客一个疾步冲到她面前，景霁抬手挥剑，拿下人头。没等一万两的赏金在背包里捂热乎，周樾头顶上又开始发光，景霁再次收下刀客人头。

    来回几次之后，发布悬赏的人明白过来，没了动静。

    终于能喘口气的周樾一身清爽地做囤了好几天的日常任务去了。

    景霁传送到最近的主城晋阳，飞鸽传书把金币寄给周樾，正要下线时，"砰——"一朵巨大的烟花在晋阳上空炸开，万千光辉闪耀，整座城市像是坐落在一片银河之中。

    【玩家南方以南对北山有你赠送烟火"岁岁年年"，岁岁相伴，年年共你】

    景霁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半空之中流萤散去她才回神，恍惚之中想起曾经也有个人送给她一场烟花，比之更盛大更铭心。

    新赛季到来之后，洗沉镜上线的频率越来越高，景霁仍旧在在团队中充当老板的角色，几周过后，身上的装备已经有模有样。

    揽剑的日常任务里有一个副本任务，每天随机刷新在一个副本，需要五人组队完成，景霁有时候会喊上洗沉镜一起。这么几次之后，两个人达成某种默契，只要做副本任务就会喊上对方，有时候帮会的其他人也会一起，做完之后也不退队，就组着队自己做自己的事。

    景霁没事的时候喜欢炼药。揽剑里有很多种草药，玩家可以用采的药自己组合炼药，景霁为此买了一口漂亮的锅放在背包里，练出来的药大部分挂在交易行，剩下的一份自己吃，一份飞鸽传书送给洗沉镜。

    每次收到后洗沉镜都会认真跟她说谢谢。

    景霁：^-^

    送的时间长了，洗沉镜在yy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语气跟景霁说："别送了，仓库都满了。"

    景霁说好，十分钟后去交易行挑选了一个容量最大的背包和自己的草药一起寄了过去。

    洗沉镜：。

    很快就到了期末，景霁忙着备考，再上线已经是寒假回家了。

    帮会yy一如既往的热闹，有人看到景霁进来。

    "咦，小景来啦，好久不见，这段时间干嘛去啦？"

    "好久不见，前段时间有点忙。"

    另一道声音插进来："洗沉镜最近也没上线，我们还以为你们奔现去了呢。"

    景霁调试耳机的手一顿，没太明白："什么？"

    "难道不是么？你俩没在一起？"耳机里响起尖锐的鸣声，景霁皱着眉把音量调小，声音还在，景霁索性退出了频道。

    登陆游戏，私聊频道里有人发来消息。

    【啊呀呀：小景你怎么退yy了呀】

    【景霁：耳机好像坏了，噪音很大】

    【景霁：刚刚惊鹊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啊呀呀：没什么，总之是我们误会了，你别管她】

    一条组队消息跳出来，景霁这才看到洗沉镜在她上线后不久也上线了。

    【洗沉镜：做副本任务吗】

    【景霁：好，等我一会】

    景霁还想要问清楚，惊鹊给她发来了消息。

    【惊鹊：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冒犯了】

    【惊鹊：原来你还没跟洗沉镜在一起啊】

    【惊鹊：那是我们误会喽】

    【景霁：为什么这么说】

    【惊鹊：你们之前不是总在一起？】

    景霁犹豫了下才发。

    【景霁：只是一起做任务】

    【惊鹊：是我多想了，刚好前段时间你们都没怎么上线，我还以为你们奔现去了。你懂的，毕竟网恋不靠谱，谁知道屏幕那头是人是鬼】

    对方表面道歉，说话却含枪带棒意有所指，景霁懒得再想，关掉了对话框。

    没了对话框的遮挡，景霁才发现屏幕上原本发呆站立不动的角色旁边多了一个人，戴着斗笠的大师正在一旁安静地打坐。

    察觉到人物的动静，

    【洗沉镜：回来了？】

    原来以为她挂机了。

    【嗯。】

    对方发来一串号码，是yy频道。

    耳机里电流声还是很大，家里没人，景霁索性开着外放。

    景霁看了眼右下角的时间，下午六点。

    景霁问他："你回国了？"

    洗沉镜在国外这件事是景霁自己猜到的，两人打了几次本后景霁就发现了，洗沉镜每晚的上线时间都很晚，作息时间有很大不同，每次组队的人也大部分是半夜上线，大多属于时差党。

    对方嗯了一声，声音比平时哑一些，像刚睡醒。

    两人做完副本任务，景霁随便选了一片山坡沉默地采草药，洗沉镜也跟过来了。他像是无所事事，景霁忙着采药，他就一直坐在一旁打坐。

    景霁能听到的除了草地上的虫鸣，还有他的衣袍被扬起的猎猎风声。

    差不多采完这一片，景霁掏出锅开始研制。

    研制完她看了一眼安静坐着的洗沉镜，走过去点他交易。

    对方同意了她的交易请求，景霁每一种药都选上，把交易框填得满满当当。洗沉镜也在交易框里放上了一个包裹，景霁好奇地咦了一声，右键点击打开，一把泛着湖蓝色光芒的剑出现在背包里。

    景霁惊喜地喊出声："是剑阁的武器。"

    景霁的装备已经完善得很好了，唯独缺一把本门派的武器，一直都没有掉落。

    洗沉镜轻笑了一声，声音很舒展，"上个月月底碰上的，可惜你不在，只好我拍下来了。"

    "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洗沉镜，"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

    过了一会，他又说："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像一颗石子轻轻落在湖面，水波漾开，荡出不可言说的思绪。

    景霁握着鼠标的手一紧，过了很久才低声说："谢谢。"

    这个晚上景霁失眠了。此时尚在冬天，静谧的郊区夜晚能听到北风的呼啸，窗外，树影摇动，枝桠翻折。

    万物静寂的时节景霁却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抽枝发芽。

    景霁侧躺在床上，一片漆黑的夜里她的眼睛盛着某种光亮，映出心底最深处的心事。

    她的手贴着胸口，清晰感受到比平常更快起伏的跳动。

    景霁知道这种情绪被命名为喜欢。

    她为此生出难以抑制的欢喜，却又有某种担忧。

    她喜欢的人隔着屏幕是一团未知的云，景霁对他一无所知，却已经为他牵出多种思绪。

    景霁躲进被子里，掩住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一夜直到天光泛白，景霁才在起伏的思绪中昏昏睡去。

    年前，学生党工作党都有了空，帮会群聊的消息一下子多了起来，大家商量组织一次线下活动，地点定在沿海的A市

    晚上景霁上线看到帮会的公告也修改成了聚会相关，yy里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讨论得热火朝天。

    洗沉镜上线时景霁在晋阳城晒月亮。晋阳城中有一座玲珑阁，阁顶雕一只展翅欲飞的鹤，翅膀上的空间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从这里往下望，整座晋阳城尽收眼底。

    月光从上空倾泻，拢住玲珑阁一角。

    洗沉镜在另一边翅膀站定，跟她一起晒月亮。

    【玩家景霁对您发起拥抱，是否接受?】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衣女侠已经转过身面对他，静静看了许久。

    拥抱请求发出去很久，洗沉镜一动未动，久到景霁连在游戏里拥抱的勇气都要消失的时候，洗沉镜倾下身，抱住了她。

    游戏里的动作只要不是主动解除就会一直维持，屏幕前的景霁厚着脸皮，只当看不到解除按钮，装作不经意问他。

    “你看到帮会公告了吗？”

    “你想去吗？”

    “你会去吗？”

    后面一句几乎是同时发送。

    景霁慢吞吞打字：“可能会去。”

    洗沉镜隔了几秒回：“我不一定有时间。”

    景霁一颗心落下去，像是鼓满了气的气球被忽然戳破。

    她把眼神从对话框移走，落在屏幕中央拥抱的两个人身上，努力掩住失落的情绪。

    “我尽量，好吗？”洗沉镜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景霁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眨眨眼，那只戳破的气球重新鼓涨，满满当当都是开心。

    景霁的嘴角的笑意溢出来，“^-^嗯！”

    窗外，细小的雪霰落在地上，很快化成水，又被更大更厚的雪花覆盖。

    这一年的初雪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