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浅浅地带着一层浮在外表的凉意。月亮挂在天上，弥漫出一圈淡黄色的光晕。那银紫色的月光铺满大地，将府邸映照出一层轮廓。
门是敞开的，光线钻破漆黑的房间，留下一块四四方方的光亮。
至于光线无法触及的地方，有鲜血正在从漆黑之处向着光亮流淌。有人试图攀爬，平静的血泊便因此泛起点点涟漪。
男人倒在血中挣扎，女人跪在门前祈求。还有一个少年站在门口，身形逆光矗立，让人无从分辨样貌。
焉映秋站直俯视，无神的瞳孔似乎比这夜色还要凄凉。
她听见了女人所有的哀求，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地上的男子。
手中月扇抬起，明明乌黑一片的扇身却又处处透露出精致。那繁杂琐碎的雕刻在月光朦胧之中，美得典雅大气。举着扇子的手臂顺着弧度自然滑落，那把漂亮的月扇就此变成要人性命的凶器。鲜血霎时飞溅，载着月光聚成河流。
男人彻底断气，焉映秋收回视线，从漆黑之中迈步脱离。做完这一切，焉映秋便打算这样堂而皇之的离开。
从呆滞不动的少年身边擦肩而过，闪电恰好在此时照亮所有的惨烈。
伴着迟来的雷声，女人回身看着准备离去的身影咒骂。
“怪物！”
“你就是个怪物！他也是你父亲的年纪啊！”
“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
冬雪轻柔。
不似雷雨吵闹。
雪花在阳光之中轻舞，偶尔反射暖阳变得时隐时现。焉映秋伸手试图接住这零星的细碎，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雪花穿过掌心，落向地面。
曾经的画面再度上演，只不过这次。焉映秋从屠杀转换成了旁观。
跪在雪中苦苦哀求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焉映秋自己的妹妹。
哀求没有任何意义，一如曾经。
刀光滑过，鲜血横洒。不久前还在哀求的焉千柔，不敢置信地扶上伤口，她摸到温热的液体，便用着所有的力气试图阻止，血液却从指缝逃脱，顺着手臂落了一地。
焉映秋呆呆地坐在屋檐上目视一切，眨眨眼睛，撇开了视线。
人们渐渐散去，只剩睁着眼睛仰躺在雪中的少女。
焉映秋双手支撑，身体腾空从屋檐飞跃而下。她下降得很慢，慢到周身的雪花还在正常飘零，她却依然腾身半空。
乌黑的发丝摊成一片被雪覆盖，纯白之上隐隐漏出劣质的布匹。无人处理这具冰凉的尸体，只能由着冬雪漫漫掩盖。
焉映秋跪在妹妹的身边，伸手拭去掩盖尸身的雪花。指尖透明，与白雪相融却没移开雪花半分。焉映秋收回手掌，跪坐了很久。然后栖身侧躺在妹妹的身边，看着那浅浅被雪掩盖住的衣衫一角，痴痴地……看了很久。
夜幕降临。人们忙着结束一天的忙碌，正在府中东奔西跑。
可是所有人……
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一个地方。
不知何时，焉映秋陪着妹妹一起睡了过去。眼前满是迷雾，焉映秋游荡了许久才能找到一丝光亮。
光亮骤增，焉映秋猛然睁眼，意识渐渐与现实重连。身周刺骨的冰凉携带起一片祥和的寂静。眼前漆黑一片，焉映秋后知后觉地抬手摸向脖颈，便已经全然知晓了一切。
抬手的动作打散堆积的雪花，焉映秋终于从掩面的雪中获得了零星的视野。雪还没停，不知道是一直下着，还是零零散散地又下了一场。
仰躺在雪中，焉映秋看着漫天的细碎，随着清风悠然飘落。在她那小到可怜的视角里，就像扬在空中徐徐飘洒的纸钱。
……也是该有人为此祭奠。指尖附着的黏腻，就足矣说明一切。
焉映秋起身坐立，身上粗劣的服饰早以被雪水打透。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她从雪堆挣脱，拾起地上掉落的木簪，向着某个方向径自离开。
清风划过，试图铺平那些松散不平的雪花。突起的部分被风一碾，白雪四处散开重新埋进平整的雪里。只有那个不大不小的深坑……
冬风呼啸了很久，也不过稍稍填补了一半的位置。
好在，那些突兀的红色被纯白遮盖了大片。
月亮悄然降临，雪在暗夜当中稍稍收敛，细碎的晶体只剩零星还在半空飘荡。
屋内烛火晃动，男人端着烛台查探外面的状况。一旁的桌子上还放着没有擦拭干净的短刃，在这寒冷的天气当中，刀身上面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的霜花。
男人收回视线。转身之际，感到些许异样。无形的压迫引得男人一抖，他意识到有人无声无息的闯入了房间。
烛台一转，男人防备的看向身后，“谁？”
奇怪的是，男人的身后一如往常，没有一人站立。
男人有些迟疑。恰巧此时，臂膀之上落下一只手掌的重量。
有人附耳贴近，站在他的身后喃喃低语。
“要你命的人。”那声音不见情绪，冷得彻骨。
焉映秋站在男人身后，凝视着那团摇曳生姿的烛火。手中动作未停，她将那只不够尖锐的木簪生生地捅进了男人的咽喉。
她最是知晓伤及何处会要人性命。随着木簪没入血肉，那鲜血喷洒，溅了一地。
男人再也无法端稳烛台。烛台不过刚刚脱手而去，他便抬起手心，拼命捂向正在冒血的伤口。
烛台掉落发出声响，散发着光源的火苗最先触地，伴着门缝处涌进的寒风负隅顽抗。最后，锒铛覆灭。
光线渐渐逝去，焉映秋视野之中的挣扎也在渐渐湮灭。她看完一场闹剧，退后几步，隐入月光都无法触及的漆黑之地。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鲜血弥漫开来，随后静滞在模糊不清的黑夜。如果有人在此时闯入，只看地上的液体，或许还以为是有人失手弄撒了清水。
蹲站在屋檐之上，焉映秋看着月亮外面那层淡黄色的光晕，默默的等着。
流血身亡并非一朝一夕，那是痛苦且漫长的过程。
可是男人经历的痛苦，她的妹妹，同样也经历过。
说起来可笑。
这个府上的主子不过站在门前念叨了一句冬雪太过素净。这些下人，便要眼巴巴地送上好看的戏码。
焉映秋守着明月。
她已经无权阻止荒诞的发生，但总该有人为这场荒诞……付出代价。
寂静的长夜，仍在赶路的马车闹出唯一的声响，那嘈杂突兀的声音将她意识唤醒。
站起身子，焉映秋放远视线，凝视某处。身形一晃，在暗夜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
深夜赶路，车夫也只能受累提着灯笼，堪堪照亮前行的道路。梁忆蓝坐在车内，摸索着手中乌黑的折扇，没有一点困意。
明明是寒冷干燥的冬季，他也仍旧携带着手中的折扇。扇面缓缓错开，通体漆黑的扇面，只有上方包裹一层细银。
这曾是梁忆蓝亲手赠与她的礼物。
后来她在宫中逝去，这把折扇，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
——“杀了他。”
听着母亲下达命令，梁忆蓝才收起视线看向瘫倒在地的少女。
只这一撇，
梁忆蓝便羞红了脸蛋，急忙移开视线。
地上的姑娘衣衫不整，那些破碎的布料，说是“穿”在身上都有些差强人意。脸上升起温度，视线……却是不受控制地朝着那边又看了一眼。
红润渐渐从他的脸上褪去，梁忆蓝呆呆愣住。看着那残破衣衫下触目惊心的伤痕，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杀了他！”重复的催促。
母亲一再下达命令，却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梁忆蓝看着慢慢支撑起身躯的少女，竟然莫名退后了几步。
那是梁忆蓝第一次看到焉映秋的样貌。
那一年，他才11岁，是个刚刚上位不久的储君。
他其实很早就知晓了焉映秋的存在。可等他第一次实实在在地看见她的样貌，那些用言语组成的词汇，此刻终于拥有一个画面。
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
从挣扎站立之中麻木无光的瞳色，
……实在让他震撼。
梁忆蓝背手持剑，看着她触及到插在地上的长剑，抚平心绪，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攻击。
女孩双手握剑，只是将剑身抽离就仿佛已经用尽了体力。
但她……
完全不像是会用剑的样子。
梁忆蓝左手持剑，已是有所不便，就算如此，也同样轻松应对。
二人堪堪对峙良久，眼前的姑娘只会毫无章法的乱砍。而他自己只知避讳，从未出手。直到焉映秋手臂上已经愈合的伤口撕裂，冒出血珠。直到她不能端稳剑矢，稳住自己的身形。
手中长剑横放，准备抵挡即将到来的攻击，梁忆蓝眼前同样持剑的身影，已是缓缓坠落。
剑矢在半空当中稍稍停顿。
随后，剑尖指地。
梁忆蓝缓缓低头，看着体力不支的姑娘，没有出声。
“你多教她。”
“怎么用剑，怎么杀人。”
视野之中出现母后的影子，不偏不倚地停留在了昏迷不醒的姑娘身上。
“杀，要干脆利落。”
“走，要不留痕迹。”母亲的语气之中透露一丝坚决。
梁忆蓝聆听着她的嘱咐，却始终没有抬起视线。直到，女孩脸上的影子渐渐撤离。
事后，梁忆蓝自然而然地做了甩手掌柜，他将母亲下达的差事交给了自己属下去做。
自那之后，他便很少见到焉映秋的身影。
等再次碰见，是梁忆蓝前往臣子府上，搜寻贪污罪证之时。
随着侍女指引，梁忆蓝推开房门，看到的不是臣子阿谀奉承的嘴脸。而是曾经与自己交战，却连武器，都拿不稳的姑娘。
许久未见，她的脸上多出一条长长的疤痕，手中紧握的短刃还在滴溅鲜血。
他无语凝结，看向地上已然惨死的臣子，站在门口矗立良久。
焉映秋也挺直了身形，顶着一身血污看向门口的方向。
臣子已逝，调查贪污之事，不了了之。
梁忆蓝回到宫中。
联想起之前莫名死去的两任大臣，他可算知晓了焉映秋出现在他眼前的意义。
她的出现……
一招化解了梁忆蓝当下头疼不已的问题。
如今朝堂，几乎是他一人抵抗所有的臣子。
他有意治理这个残破不堪，百姓甚至连肚子都无法填饱的国家。可他所有试图改善状况的举动全都被朝堂之上所谓的臣子阻拦。
大臣们害怕梁忆蓝的上位会殃及他们的利益，于是干脆时时刻刻贬低这位年轻的储君。
梁忆蓝对他们的讥讽并不在意，可是……自己能够改善民生的决策，在朝堂之上压根不会有一人实施。如果他要想改变这个世界，首当其冲的要做的，便是除掉这些贪污腐败的臣子。
……原来，
不止他自己意识到了这些。
他的母亲，当今的皇后，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些。所以，她才会让焉映秋出现在他的身边。她才会让焉映秋替他……除掉所有拦路的臣子。
其实这样再好不过。比起一点一点的搜集罪证，还是这样直接除掉这些只顾利益的害虫最为方便。
这个国家已经烂透了，为了铲除“害虫”而费尽心力，无非，也就等同于延长黎明百姓受苦的时间。
垂低视线，梁忆蓝看着砚台上未干的墨迹愣神。
……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臣子的死是焉映秋做的。
就算知晓了，也不会有人将她和自己联系一起。
门外，属下正在轻声叩门。
梁忆蓝抬起眼帘，从思虑之中回神。他看着推开门扉的千子翊，难得在少年的脸上看见宁静严肃的神情。
梁忆蓝默默地盯着，最后与抬头直视的千子翊对上视线。
千子翊一愣，连忙开口，“我也不知晓她怎么会干那些事情……我只是教了她的怎么杀人，我可从来没让她实践啊。”他摊开手心，急急撇清关系。
梁忆蓝默声，只是将案上的放着的木盒向前一推。
千子翊迟疑，面上写满疑惑，却也缓缓上前打开了盒子。
里面放着一把月扇，通体漆黑无比，雕刻繁杂精致。扇面展开，上方……便是最为锋利的刀刃。
梁忆蓝早以收回视线，专注于案上的奏折。他用左手执笔书写，放任那道不断在自己身上巡视的目光。
焉映秋的存在致使朝堂渐渐安稳。
所有的狼子野心都被众人咽进了肚子。可是百姓的现状却仍旧没有太多改变。梁忆蓝端坐上位俯视众人。
反对的声音，此时此刻已经彻底消失。
说到底，也不过是从明面的贪婪演变成了背地里的肮脏。梁忆蓝盯着那一张张伪善的嘴脸，闭上眼睛平复心绪。
众人散去，梁忆蓝最后走出朝堂，千子翊上前汇报各地饥民的状况。焉映秋就站在千子翊的身后，垂着视线，没有一丝情绪。
梁忆蓝收回视线，听着千子翊口中的状况，捏起自己的眉心。
晚上，烛火惺忪。他坐在案前查看奏折，各种心思伎俩暗藏在几行文字之中，他冷眼注视。却仍旧耐心批阅。
有人在此时闯入，站在门口久久不曾上前，面色……有些惨白。
梁忆蓝盯着擅自闯入的焉映秋，提笔凝视着她。
焉映秋默声不语，将手中的瓷瓶递上眼前。
梁忆蓝看向瓷瓶，拿到手里才知晓这是一瓶药剂。再看她脸色惨白，自是知晓了一切。
想到千子翊被他支开救济百姓，所以……她才只好寻求他来帮忙涂抹药剂。
他打开瓶口的木塞，还未言语。便看见跪在案前裸露的背脊。
衣衫退至腰部，梁忆蓝视线滑落至此，猛然清醒，转开视线。
“你在做甚？！”
焉映秋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转头看了一会。提起衣衫准备离去。
眼看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梁忆蓝迟疑几次，冷冷开口，“我不是拒绝你。”
“……”她依旧沉默。
却是蹲坐下来，变得安稳。
梁忆蓝有所察觉，转过头来，看到那背脊之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最新的那处，甚至还扎进一块破碎的瓷片。
梁忆蓝又一次失语震惊。
即便是一直替他办事的千子翊身上的伤痕也不会严重至此。梁忆蓝一一巡视过去，几乎每一道丑陋的疤痕都意味着她试图存活的痕迹。
手中一顿，那药粉倒在手上大半，梁忆蓝左手占取些许，才意识到还没将瓷片拔下。他掌握着手上的力气，一点点的将那瓷片拔出。
直到完全抽离，他才看清这瓷片扎进血肉的部分几乎有着一个半指节的长度。沿着伤口看去，显然……
是有人拿着瓷片狠狠划伤了她的背脊。
梁忆蓝凝神，占取药粉抚过红肿的伤口。
一切……安静的诡异。
就连他的指尖都染上刚刚从她背上洇出的血迹，他却自始至终没有听到一点痛呼。
新伤旧伤交叠，指尖抚过的地方尽是凹凸不平的伤痕，白色的药粉在摸索间淡去颜色。梁忆蓝皱紧眉头，稍稍沾取，便又重新抵上她的脊背。手上传来的温热无法忽视。指尖落在最后已经涂抹过药剂的地方，梁忆蓝凝视片刻，缓缓抽离手指。替她穿上了衣衫。
焉映秋此时起身，连药瓶都没拿走就要离开。她走向门口，一路上携带的清风让鼻尖额头的汗水带走几丝热气。
“你不用回去了，就在这里休息。”梁忆蓝凝视着她的背影。
衣衫洇出几片血迹，如果一路回去怕是那些药粉也是白白涂抹一番。梁忆蓝看她听了有些呆愣，最后竟也真的留了下来。
守着满案的奏折，梁忆蓝盯着烛台上的火光失神。愣了很久，他又看向榻上侧身躺着的身影。
她怕是没睡，这点也让梁忆蓝精神万分。
自那之后，在千子翊没有回来的时候，他似乎就成为了焉映秋专用的涂抹师。
即使焉映秋给他的药剂早已没有了，他也依然问宫中太医要了最好的药剂替她涂抹。
就权当弥补……
他是这么想的。
时间一晃，过去飞快。宫中有人做了个粗略的纸鸢，高高地挂在天上。梁忆蓝仰望着纸鸢，收回视线，一路赶到寝室。
焉映秋坐在案前，没有思绪，只是呆愣无神地坐着。
朝堂如今安稳许多，焉映秋便时常坐在屋里，靠着失神打发时间。明明梁忆蓝自己还有诸多公事，但他盯着那个纸鸢的时候，居然难得的想要放纵一次。
他实在好奇，焉映秋这张没有什么情绪的脸上执起纸鸢会是何种样子。
拿出一点银两，他将制作纸鸢的差事扔给千子翊。自己回到寝室，寻找焉映秋。
听到他说要放纸鸢，焉映秋也只是淡淡的将视线移到梁忆蓝的脸上。
半响，他才听到她说。
“什么是纸鸢？”
“……”梁忆蓝一愣。盯着焉映秋说不出话来。
木门被人用臂膀撞开，千子翊拿着一个比宫中还丑的纸鸢站在二人眼前。梁忆蓝从凝视当中回眸，看向千子翊手中的东西，皱起眉头。
焉映秋学什么都很快，这点梁忆蓝从千子翊的嘴里听过。看着她拉扯着手中的细线，不过半个时辰，她就从一个连纸鸢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姑娘变成游刃有余的“老手”。
看着纸鸢翱翔天际，就连站在他身旁的千子翊都忍不住漏出一丝憧憬，可那手执细丝的姑娘依旧面上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盯着她始终没有扬起弧度的嘴角，梁忆蓝意识到，他似乎从来都没见她笑过。焉映秋朝着这边看来，梁忆蓝又移开视线，看着那只奇怪的纸鸢，装作无事发生。
只待焉映秋垂眸的一刻，梁忆蓝便将视线重新聚到了她的脸上。
临近除夕，梁忆蓝无心在宫中大办，但也准许各宫各院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庆祝。有人挂起火红的灯笼，有人放起转瞬即逝的烟花引得大家驻足。
梁忆蓝则是躲在御膳房，端着一碗长面向着寝宫赶去，也不为别的，他只是想用这个填饱焉映秋的肚子。
烟花匆匆，等梁忆蓝回到屋子的时候就早已结束。各宫用度缩减，所以那烟花也算不上盛大。
他推开房门，看到焉映秋趴在案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梁忆蓝顿住。
他将长面放至案上。梁忆蓝从没看见过焉映秋趴在案上不起的模样。她往日里总会乖乖的坐在后面，一动不动地失神打发时间。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所以他伸手碰了碰她。焉映秋便如同散架的器具一样，倒在了地上。
……
一点细银落在漆黑的扇面上显得格格不入，梁忆蓝摸索着镂空的雕刻，放空视线。
“太子殿下，我们到了。”千子翊在前面念叨。
月扇缓缓折起，梁忆蓝将拿折扇收起，走下马车。千子翊此时已经早早同府中守卫告知了身份，进入了府中。梁忆蓝紧随其后，静候片刻便等到了千子翊赶回的身影。
千子翊退至梁忆蓝的身后，小声念叨：“孙琼喝了酒，正在赶回主宅的路上。”
“可找好方向了？”
“就在那边。”千子翊抬手指向某处。
梁忆蓝动身，向着千子翊指尖冲着的地方走去。千子翊却赖在身后再次开口：“殿下，主宅房檐上有人。”
“……”脚下步履未停，梁忆蓝思量一会，“你去看看是为何人。”
“明白。”
藏身黑夜，手上的木簪吸干了上面残留的血液，成为一半红色一半木色的饰品。焉映秋身处屋檐，回想起自己看到身影，呆呆愣神。
身后冒出脚步的声响，视野当中走过一位白衣男子。焉映秋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形，可她还是垂低了视线，继续默默地等候。
这里是主院的位置，害死自己妹妹的罪魁祸首定然会途经此处。她只需要将他一击毙命，至于别人的出现对于焉映秋来说无关痛痒。
抬头看向某处，黑夜当中模糊不清，但她依旧意识到了别人的存在。
如果走进那间屋子的白衣男子是他，那么这位蛰伏已久的人物，一定也是她自己认识的家伙。
目标出现，焉映秋起身站立。看着院子当中慢慢经过的男子，焉映秋将手中木簪调换个头，猩红的一端暴露在空气之中，俯身跳下屋檐。
身子……却没有想象般的坠落。
时间在那一瞬仿佛静止。
手腕被人拉扯。短短一瞬，焉映秋凭借着那股力气重新在屋檐之上站稳了身形。
手中尖锐伸长一寸，朝着手腕处的束缚扎去。那人撒手，焉映秋顺利挣脱，看着即将进入房间的男子，木簪立在手中。瞄准一掷，那根簪子向着身影飞速驶去。
眼看即将贯穿男子心脏之际，一把短刃飞过，生生将那木质的簪子断成两截。
焉映秋凝神，回头巡视之际，被人压低身子，和他一同趴在屋檐之上。
“嘘～太子殿下在里头呢。”
焉映秋沉默不语，却能注意到一旁转向自己的目光。
千子翊借着淡淡的月光看清她的眉目，他瞬间愣住，静默良久。感叹一句：“你还真是怪物……”
趁他放松警惕，焉映秋悄然脱离千子翊的压制，划下屋檐，向着灯火通明的房屋靠近。
身后依旧是死缠烂打的身影，焉映秋狂奔，算准距离。趁他追击之时，左手化作一计手刃闪身靠近。
可她忘却了一件事实。
焉映秋此刻用的不是经过训练的身体，即使她算得精确，手中的动作也无法跟上预期。等她在这短短一瞬之中意识到的时候，千子翊已经离开原地，立在自己的身侧。
一记手刀猛然击中自己的脖颈，眼前一黑，焉映秋昏迷晕倒了过去。
千子翊蹲下身子，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姑娘，狠狠皱起了眉目。
“要是让殿下看到你，不知道得是什么样子呢……”千子翊哀叹道。
一道影子压在眼前。千子翊一顿，抬眼看去。
梁忆蓝立在那里，视线紧盯地上的少女。时间在那一瞬仿佛静止，梁忆蓝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呼吸紊乱。梁忆蓝静置良久，然后堪堪放远视线。
“摔死那只小狗，我就把手里的馒头给你，好么？”男人指着狗妈妈怀里刚刚降生不久的小狗说道。
焉映秋站在那里，聆听着自己饥肠咕噜而发出的难听声音。稚嫩的脸蛋上混着泥土，干涸的泪痕留出两条干净的空白。
她盯着那只孱弱瘦到只剩皮包骨头的狗狗，简直和她自己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即便如此它还在哺育新生。
“……”年幼的焉映秋站在那里顿了很久。
这是吃不饱饭的时代，每个生灵都过得并不容易。她见过生吞泥沙的奶奶，也见过残食同类双目猩红的怪人。
此时此刻的人间，
并非人间……
而是炼狱。
孱弱的狗狗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向着焉映秋这边转动了脑袋。焉映秋眨了眨眼睛，迈动脚步。她想活下去，她也必须活下去。
……
噩梦缠绕，焉映秋猛然睁开双眼，脖颈上的痛楚格外清晰。
窗外光线明媚，斜射进屋子，照得周围一切格外亮堂。焉映秋抬手摸向颈间，原本的伤口已经消失，本该干涸凝固的血迹也统统触摸不到。
她坐起身子，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木簪掷在空中断成两截，逃离之际回身反击，又被千子翊提前一步敲晕在地。
她摊开双手，凝视片刻，意识到自己还在妹妹身躯之中。
站起身子，焉映秋准备再次返回昨日的院落。
昨日里的刺杀被人阻拦，如今再次醒来，她心里唯一的念头还是此事。
焉映秋下榻走至门口。有人先她一步打开了房门。焉映秋不动视线，只听眼前的人说：“你要去哪儿？”
“……”焉映秋很少说话，此时此刻也是闭嘴不答。
梁忆蓝矗立许久，也凝视许久，最后还是走进了房间。
见他让出地方，焉映秋动身打算从他让出的空隙离开。大门却在此时猛然紧闭。
焉映秋看着门缝之中千子翊那张笑意盈盈的嘴脸，顿住片刻，回身看向屋内的太子。
梁忆蓝走至案前，俯身触碰碗沿，食指和中指并立试探温度。随后往前轻轻一推，让站立的焉映秋看清了碗里放着的东西。
一碗面条。
焉映秋凝望片刻，又抬头与梁忆蓝对上视线。她歪了歪脑袋，不能理解他的用意。
黝黑的瞳色冒出一丝光亮。梁忆蓝凝视着她这副疑惑的神情，简直和焉映秋几乎一摸一样。
抬手捂住脑袋，梁忆蓝觉得自己病了。
他亲眼见证焉映秋的逝去，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梁忆蓝用了几年才能面对的现实。如今不过一朝，分崩离析。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对着这张相似的脸蛋慌乱至此，可他偏偏无法控制。
“咳咳~”
“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
门外，千子翊在催促。梁忆蓝收回混乱的思绪，低下脑袋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竟然从未从她身上远离一刻。
他起身，躲到屋外，又失魂落魄地站立许久。
直至眼睛干涩，他从那“是”与“不是”的选择之中抽离。
他抬起眼帘，神态重新落回那个心系黎明百姓的太子殿下。梁忆蓝微微侧头，“查探她的来历，看看是否是有心之人的安排。”
千子翊低头，打算领命离开。
“另外，”
“守着她。”
千子翊一顿，看向太子，“……属下明白。”
梁忆蓝离开此处，千子翊站在原地目送，直到视野之中再也没有太子殿下的身影。木门被人从内开启。
焉映秋走出房门，无视掉站在一旁的千子翊，自然而然地离开这里。
直到她接近主宅之时，一直尾随的千子翊终于出现在焉映秋的面前。他提着嘴角，吊儿郎当地说道，“姑娘，恕我直言，你有着这么一张脸蛋。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不成问题。”
焉映秋停住脚步，迟缓地理解着话里的意思。
下半辈子，
衣食无忧……？
这和她要替自己的妹妹报仇有甚关系？焉映秋看向千子翊，干净白皙的脸上没能透露太多的情绪。
千子翊挑起眉头，左看看右看看地巡视了很久。
焉映秋凝视着他，迈步继续走向千子翊身后的道路。可是身后，居然再无一点声响，就连跟随的脚步声音都消失不见。
焉映秋回头，看见千子翊垂眸深思的样子，然后又悄然对上视线。
焉映秋并不知晓他在沉思什么，不过她重活一世，借着妹妹的身子站在这里也不是为了消磨漫长无光的人生。
她只想报仇。
只想亲手杀掉那个害死自己妹妹的罪魁祸首。
淡淡收回视线，焉映秋继续前行。
手腕却被身后的千子翊拉住，“不是吧？你还要……”
话语脱口而出一半，千子翊已是闪身退出焉映秋附近的距离。
他看着那只差点没入自己身体的碎碗瓷片，难得玩味。愤愤地扯出一丝笑容，“好啊，你想玩~我就陪你玩。”
千子翊迈步接近，焉映秋深知自己的速度和力气都以不同往日。她退开几步，靠近被人扫至两旁的冬雪，捏起一团扔向那边。
千子翊下意识抬手遮掩，趁他视野不便，将手中瓷片掷出，贴至地面滑落出去。千子翊放下双手，紧盯着对面的姑娘，生怕她趁他晃神给他来上一拳。
结果焉映秋只是稍稍后撤几步，然后转身狂奔。
千子翊顿住，起身追赶，恰巧踩上地面的瓷片狠狠甩了一跤。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脸颊上方便擦出一道血痕。
千子翊撑在地上，擦掉脸上冒出的血丝，抬眼看向站立在不远处的姑娘。
如果瓷片瞄准地方，就不会是脸上一道血痕这么简单了。千子翊眯了眯眸子，看着那个缓缓离去的身影。
焉映秋从始至终没有什么情绪，眼看着千子翊脸上不甘的挫败也没在心里泛起什么浪花。她从很久之前就变成了一个只会服从听命的木偶。空有躯壳，不见七情六欲便是木偶的象征。
焉映秋收回视线，继续向着府邸的中心走去。
身后清风微动，焉映秋明明有所察觉，却在转头防范之时，颈间再次遭人袭击。
“……”坐立在床上，焉映秋愣住。然后缓缓看向坐书案那边的千子翊。
千子翊盘腿跪坐在那里，双手撑地身子向后倾仰，人中处还夹着一只笔杆。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个神似焉映秋的姑娘有着一种……持之以恒的精神。
焉映秋走下床榻，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走向房门。
千子翊伸手拿走嘴上的笔杆，“别找了，孙琼今天不在府上。”
“……”孙琼。听着这个名字，焉映秋才回想起来这座府邸主子的姓名。她站在门口呆了一会，脑海中的困惑越来越重，“为何拦我？”
两次。
“你干嘛非得找他？”
千子翊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回答焉映秋的疑问。既然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焉映秋撇头，冷冷扫视一眼，伸手打开房门。
身后的千子翊却突然来了精神。千子翊回想起与这姑娘初见的时候，手里的木簪差点要了孙琼的性命。难不成……
“你喜欢他？”千子翊信誓旦旦地指向准备离去的焉映秋，“但是人家不要你！”
对于喜欢二字无甚概念，更遑论后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焉映秋迈步踏出门槛，恍然间回想起千子翊似乎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他问了什么呢……
“嘿~小怪物。”
挺直地坐在书案前方，焉映秋收回放空的思绪，看向趴在自己眼前垂着脑袋的家伙。
“从我认识你起，你就一直这副冷冰冰的样子。问你个事啊~”千子翊垂低视线，继而重新抬头看她。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焉映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面上呆滞，就连瞳孔的位置都没移开分毫。简直……就是用行动回答了千子翊的问题。
千子翊收回趴在案上的姿势，端坐在她对立的位置。瘪瘪嘴吧，一脸无奈，“真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喜欢你哪里……”
说完，千子翊仰头一倒。
“不理解啊~不理解~”他躺在地上，语气颇为惆怅。
……
回忆消散，焉映秋站在门口。语调平平，十分生硬地念出几字，“喜欢是什么？”
捏着笔杆的千子翊惊讶万分。
“真的假的？？你不知道‘喜欢’？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焉映秋一个人会不知晓喜欢是什……”千子翊突然顿住，神色收敛。“难怪殿下会让我守着你，你和那个家伙……”
“简直相像的可怕。”
焉映秋默声，不再聆听那让人费解的话语。
千子翊目视着姑娘从房间离开的背影，愣了半响才从案前站起身子。认命般地跟了上去。
寒风拂面，吸入肺部的空气都有些刺痛。
焉映秋七岁离家，是从一次又一次的饥荒当中挣扎存活的身影。被逃荒的人群踩过头颅，被自己亲生父亲买进府中，成为陪葬献祭的童女。在庙堂之中与饿到没有理智的成人反抗，再到她为了一个馒头，参加了一场血腥、残忍的游戏。
焉映秋的成长没有一天不在提心吊胆之中度过，一个少时离家，然后就在这慌乱世道挣扎的少女又怎么会知道何谓喜欢。
她只听说过这些词汇，只能凭借自己，浅显的理会。
大概喜欢……就是一种无法抛弃的情感。
就像她的妹妹。就像她儿时，那为数不多的……安稳岁月。
虽然也会经常填不饱肚子，但只要焉千柔赖在自己的身边，焉映秋总会会心地笑笑，玩闹着捉她的痒痒。
焉映秋一直以为自己的离开，可以让妹妹待在母亲的身边过起安稳的日子。可是最终她也只能亲眼看见焉千柔睡在冰冷刺骨的雪中。
她视为希望的妹妹惨死这里，只因一句冠冕堂皇的话语。焉映秋自是无法理解……
千子翊一再阻拦的意义。
雪景漫漫，只是稍敞门扉就犹如置身琉璃净地，院落之中所有的东西都被压上一层薄薄的冬雪。唯有寒风自在，无形飘渺，没有静止在肃静、无声的冬天。
千子翊追出门去，手里抓着笔杆，转了好几圈才瞧见屋檐上的身影。那姑娘也不嫌弃，一屁股坐进积攒的雪中就再没动静。
双手抱臂，千子翊抬头仰望，半眯视线看向那个逆着冬阳的身影。
“或许……”停顿。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焉映秋的家伙？”
被阳光勾勒出剪影的家伙没有丝毫变化，也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懒得回答就这样忽略过去。千子翊凝视片刻，收起疑问也懒得继续费神，在院落摊开纸张，忙起自己的事来。
抚平手边的雪堆，焉映秋收回冻透的指尖。
夜晚烛火惺忪，千子翊坐在案前挑灯忙碌，凝神专注之中却被缓慢移动的光影分走了精力，千子翊纳闷巡视，最后将视线停留在跪坐在书案另一端的家伙。
焉映秋不知在何时凑了过来，视线放空，只有双手作捧物状的贴近烛火。
像是在……取暖？
千子翊面上疑惑，这姑娘用着这样一副面孔取暖还真是怪异。毕竟千子翊印象里的焉映秋几乎没有什么需求。千子翊起身，绕过一脸呆滞的焉映秋走进门外，没多久就重新坐回了原位。
片刻过后，几个小厮抬进几盆炭火。暖流扭曲着空气，偶尔还升腾起几丝星火。千子翊仍旧低头不语地忙碌，眉头却在不知不觉间皱起。
憋火抬头，“真是难为孙琼，不知道上哪儿能翻出来这样劣质的东西。”抬袖捂鼻，千子翊朝着旁边瞧了一眼，却发现焉映秋自始至终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一点异样。
屋内升起温度，她自然也没有必要守在微弱的烛火前方，此刻倒是溺在阴影之中，犹如一头潜伏的凶兽。
千子翊总觉得哪里不妥，可是又没法子细说上来。
直到眼前落下一团白雪，千子翊才从审视当中抽离，他瞧着纸张上散落的雪花皱眉。……屋子里怎么会落下雪呢？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恰好看清了另一团快速坠落的雪团。
一瞬间漆黑浸染，浓浓黑夜席卷了清明的视野。倒不是因为千子翊害怕闭起了双眼，而是因为那团白雪不偏不倚地正好砸中了烛火。
此时此刻，只剩取暖的炭盆依稀发散着光源，可到底也不是取光的物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如同于没有。
千子翊有些晃神，直到寒风拂面才勾起千子翊的一丝清醒，他站起身子，双腿直立的那一刻中他意识到一件事情——
不久前还赖在他眼前取暖的家伙……
不见了。
“或许……”
“你认识一个叫焉映秋的家伙么？”
焉映秋高坐屋檐，她当然听清了千子翊的疑问。不过她也无心回答，焉映秋实在是思量不出回答过他后能得到的好处，干脆闭嘴图个清净。
拨弄开屋檐上积攒的白雪，焉映秋搬离一块瓦片，顺着空洞瞧见了屋内的景象，书案摆放着各种纸张，烛台并未点亮，只是平放在一角如同摆设。焉映秋回头瞧了一眼在院落中整理书写的千子翊。悄悄将一张没有写过字迹的纸张放在了空洞上方。
用雪将纸张掩埋起来，拿走的瓦片也随手藏进雪中。收回冻透的指尖，焉映秋跳下屋檐，走进屋中，慢慢消磨时间。
炭火燃烧，灼热的温度弥漫到房间的每一处角落。焉映秋抬头，缺少瓦片的屋檐看起来还是格外明显。
温度上升，透过纸张，融化了房檐上的白雪。那张纸渐渐湿透，愈发有着不能承受的崩裂。
收回神色，焉映秋感受到千子翊试探的目光，恢复以往的从容。
雪团掉落，光源泯灭。只这一瞬，就足够焉映秋离开此处，任门外寒风搅乱屋中暖流。
千子翊后知后觉地追出门去，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低声咒骂。起身欲追，恰巧太子在此时携带一身疲倦归来。
“来得正好！”千子翊几步凑到梁忆蓝身旁，“人不见了。”
“……”皱眉。
搭手，用力。
搀扶慢慢倒下的身躯。
一路蔓延，焉映秋犹如施展法术般将仍在忙碌的人们“安抚”进了睡梦之中。沿着记忆一路前行，速度也在无形之中愈发提升。她必须在千子翊赶到之前速战速决，否则便再难有接近孙琼的可能，也再难有替妹妹报仇雪恨的机会。
尽管……
时至今日，焉映秋依旧不能理解他们阻拦自己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