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乐瓶都沾了些许砂砾。
简聆将它放在水龙头下过水，砂砾和脸红很快被捎走，留她冻得心凉。
诶呦……头疼，她痛苦闭眼，五官挤作一团，脑袋浮现方才的尴尬场面，恨不得自己化成水顺着下水道流走。
她关掉水龙头，可乐丢桌上，几步滚进沙发。
怎么就没看见后面跟着个覃抒言？
简聆气急败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
这世界上有比在背后骂人结果被当场抓住更尴尬的事吗？
“当然有！”
视频那头的黎婉君讲得浮夸又笃定，眉飞色舞的表情与她一身黑色小香风装扮毫不搭调。
手指绞着一小绺柔顺黑长发，她翘着二郎腿斜倚在藤椅上隔岸观火：“比如你在背后骂甲方被当场抓住。”
电话里爆出装正经后的高亢笑声。
唯有心如止水，面如死色这种词能形容简聆现在的悲惨状态了。
呵呵，对哦，我怎么忘了覃抒言还是我甲方！
一瞬间心如死灰，简聆直接脸盖桌上，紧接着她又回忆起今早石子清说的话——“听说这个新客户是老板带来的。”
嗯，像覃抒言这种人肯定会向老板打小报告的，等着挨批吧……
简聆对可乐薯片没了食欲，一侧头甚至看到那包薯片上的公仔在对着她做嘲讽鬼脸……好吧，她彻底吃不下了。
“诶！等等！不对，你听我说。”
简聆慢吞吞抬头，将被碰歪的手机放正：“干嘛，有屁快放……”
对方身体坐正摸着下巴：“如果他渣男是事实，那我们也没做错啊。”
“嘶……什么？”她有些发懵。
“说白了，如果他是渣男，你就没必要怕他了啊，是他理亏！你骂他几句也是他应得的……你怂什么！要尴尬也是他尴尬啊！”
“对哦……”气氛逐渐明朗。
“所以他的把柄在你手上，如果他欺负你，压榨你，你也不用怕他，这种烂人就应该得到报应！”
“对哦！”她跟着振奋。
简聆是一个擅长自省的人。
具体表现在，当她结束一天劳累躺上床入睡前，脑袋会自动将今天或者过去所做的尬事滚动重播，直到她被尬到睡着。
毫不意外的，今天是电梯尬事的独播剧场。
于是第二天，简聆带着《与覃抒言重逢的九十九个反击预案》以及两坨巨大无比的黑眼圈上班了——即使她用了最好用的遮瑕也堪堪遮住70%。
当石子清又来她办公室串门，首先惊呼的不是简聆昨天就帮她做好的图，而是——
“我的天啊，简聆你昨晚睡眠质量这么差吗？”
简聆默默在心底呐喊：“虽然和黎婉君说好了自己不尴尬，可是想想那时候面红耳赤的样子丢脸的还是自己，呜……”
“唉，别说了，昨晚做噩梦，没睡好。”简聆揉着脖子一屁股坐下，石子清给她递了颗自己带的薄荷糖。
不过看她一副劳累样，对方又缩回手，直接帮她剥好糖衣投喂，边问：“你要不要去找医生看看睡眠啊？状态这么差，今天还要见那个帅哥客户是吧，你可是我们所的门面……”
“帅哥个锤子！”简聆挣扎起来也要喊一句，喊完立马泄气倒在老板椅的怀里，一脸苦相。
“怎么了？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石子清半倚在她办公桌边缘，要笑不笑地看着她，挺吊儿郎当的。
简聆翻了个白眼，她身边的朋友和她一样的脾性，就是爱八卦，不过人都是有分寸的好人，要不然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
“我和你说个事，你别和你组里的人说……”
“快说快说……”
……
十分钟后，石子清成功接收事件内容。
她摩挲着下巴一脸考究：“所以说，那个帅哥居然是个渣男？”
“没错！”简聆斩钉截铁，“而且他还欺负我呢，清清……”
话到最后变成撒娇，石子清无奈看一眼简聆，想伸手去揉揉她的头，手到半空中犹豫不决。
“你怎么？”简聆抬头泪眼汪汪。
“我看着你的头发颜色乱得我下不去手。”对方一脸真挚。
“去你的……”
即使和石子清聊了这么些功夫，也没有影响到简聆工作内容的完成。
关于设计，她更喜欢手绘设计图。
简聆的心思细腻，总是可以将客户的需求以及创意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足够有人情味，收到过最多的评价是“贴心”。
因此比起像商店的室内设计，她更擅长设计一个“家”。
在“家”的设计上，她总有源源不断的设计灵感，她没把这种源泉归功于天赋，而是归结为自己对“家”总抱有无尽的幻想……
……
虽然这是一个渣男的家。
下午六点，简聆归巢。
她将高跟鞋脱下放好，边走边解开白色羽绒服的链子，随手抛到沙发靠背上，直奔卧室换上她的粉毛绒睡衣。
暖气一开，她窝在沙发上动也不想动。
不过肚子的嚎叫催促着她赶紧暖胃，她在沙发上蛄蛹几下，为了肚子的安宁，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滚去给自己熬了锅皮蛋瘦肉粥。
工序的结尾是撒上点小葱，青绿的点缀和热腾腾的香气让她食欲大增。
吃饱喝足后，她又开始逃避收拾这残局。
没办法，一回到家她便不是在外勤奋劳作的模样了，褪了皮也不过是一条懒虫。
等简聆处理好残羹要出门丢垃圾，她才恍然已是十点整。
赶紧地，丢了垃圾回家洗个澡就回到温暖的床上吧！
她拽紧睡衣帽子附带的松紧绳，势必不让外头的寒气趁虚而入，抓了钥匙和垃圾便往外冲。
嘶……从温暖的地方一下子到电梯间，好冷。
简聆盯着电梯下行的数字逐步变幻，一股冷气忽然搔了搔她的鼻子，电梯门刚好打开……
“啊啾！”
不巧的是，电梯里有人，她刚好对着那两人打了个打喷嚏。
更不巧的是，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是那个昨天让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覃抒言。
覃抒言和老板张晟杰是来十五楼的老板朋友家吃饭的。
说起来，这间房子还是那个朋友介绍的，本来说好了要下馆子多谢人家，一来二去的，最后还是在朋友家由覃抒言掌勺做了一桌菜。
三人吃喝尽兴，不过覃抒言执意开车不喝酒，于是那两人硬是给他灌了几壶普洱茶才作罢。
夜里十点，覃抒言提出十一点还要回家直播，三人才约好下次再聚，就此散场。
电梯里，张晟杰扶着电梯扶手，他脸颊酡红，不过还算清醒，摁楼层的时候捎带一眼二十层：“你找的那个设计师靠谱吗？”
“靠谱啊，工作室老板是一朋友的大舅，更何况……”覃抒言立在电梯右侧，低头时卫衣帽领恰好蹭上脸颊，虽然没喝酒，但他想起这人，心却微妙地有些飘忽。
“更何况什么？”
“我认识她。”
“诶……”张晟杰还想问什么，电梯忽然止步十楼，他便闭了嘴。
谁知门打开的一瞬……
“啊啾！”
很好。
我是有什么心里想着谁，就会遇见谁的神奇魔法吗？
覃抒言盯着眼前这个穿着粉色毛绒睡衣的女人，她帽口扎得很紧，隐约能挤出点脸颊肉。
对方在她的注视下，却视若无人走了进来，于是他看着眼前的粉嫩折耳毛绒兔头惊得好几秒都没说出一个字……
“简工，好巧啊。”
在无声尴尬的电梯里，他们又一次遇见时，覃抒言再一次不怀好意地主动打招呼。
张晟杰瞪大眼对着覃抒言使眼色，是在问这人是谁。
不过覃抒言没理，因为现在情况着实太好笑了——
笑到他在心里捶地的那种。
那个毛绒兔头脖子僵硬似的转了过来，脸上的红晕实在让人难以忽视，倒是可以和昨天一拼，她从牙缝里挤出七个字：“覃先生你好，真巧。”说完便嗖地转回去，粉色兔子人极力留下一个冷淡的背影。
原来她在家是这个样子。
他快克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覃抒言忘了旁边还有一个张晟杰，这个中年胖子显然在电梯里占地面积很大，但此刻却敏锐地感受到了自己并不属于这微妙气氛里的一员。
于是他将疑问收起，决定稍后再对这个狡猾的小子严刑拷打。
一楼很快就到，只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是漫长的十二秒。
电梯门缓缓打开，粉色兔子人便带着那袋垃圾若无其事走了出去。
只不过他出电梯后就看见了对方健步如飞的背影，耳朵都在后面追。
覃抒言走出楼层，偷偷笑得合不拢嘴。
张晟杰连忙赶上，回头又看看那只兔子会不会听见，他一把勾住覃抒言的脖子，因为身高差，覃抒言不得不拢低腰被狠狠压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那个就是我家设计师。”
张晟杰比覃抒言吃多好几年盐：“你和她什么渊源？”
“就以前知道她。老板你放过我吧！”覃抒言拢低腰走路，加上张晟杰醉酒走路晃晃悠悠的，连带着他也失去方向，折磨得很。
“鬼才信你嘞！说，是不是以前在一起过？”张晟杰臂弯又勒紧了点。
这叔喝醉酒了力气可真是乱用。
“没有没有，没在一起过。”
“那是你小子追过她？还是她追过你？”
“就不告诉你。”
简聆怀疑自己得了电梯恐惧症。
她开始看每日运势，严重怀疑自己最近水逆非常。
脑袋里回闪遇见覃抒言那一瞬，她还以为双方都默契地决定装不认识，谁曾想他居然还好意思打招呼。
好家伙，这个渣男！他故意的是吧！
右手一用力，新刨的铅笔头崩了一小块，囧。
“组长，覃先生来了。”小莫敲敲门。
“进来吧。”她不安地叹气，将手稿一一叠起。
穿着黑色毛呢大衣，里搭带帽卫衣的渔夫帽男进来时，她坐在招待客人的沙发上，小莫安排人坐在简聆右手边的独立沙发上，而自己则落座简聆的对面。
这人应该是比我大，怎么还穿得这么少年气，哼，骚包。
对于简聆讨厌的人，她总有一百个理由看他不爽，即使是像覃抒言这样的帅哥也能挑出九百九十九个错处。
“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覃先生，”简聆中指推了推黑框眼镜，另一手将一叠初步手稿在桌面推至对方面前，“你先看看这样的设计合不合心意，可以随时提出疑问或者想法，小莫会负责记录下来。”
覃渣男还是会看眼色的，该认真时就认真。
三个人对接得很顺利，整整一个小时的商议，简聆大致知道了自己需要往哪个方向设计更贴近他理想的家。
“那我先拿去让组员们都看看。”小莫抱着一堆资料先行退场。
一时间办公室里安静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简聆先开口：“覃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斜对面的男人将入座后摘下的黑色渔夫帽重新戴上：“没有了，我挺满意的。”
“那我送你出去。”简聆作势站起，顺手把黑色眼镜框放回办公桌。
“我想问简聆小姐一个问题。”
身后人突然提高音量出声——插播一条她的思绪——其实简聆早就这样想了，他的声音和腔调慵懒，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只不过她不愿意给一个渣男添加什么特别的印象，所以抗拒了解。
而这思绪也只是划过了一秒。
现下她回头，示意对方继续问，而他也边说边起身，一下子比简聆高出了一个头：“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这问题单枪直入，不过简聆挑眉，将它很好地接住。
她交叠双手在胸前，从容不迫：“当然有意见。”
对方等着她说。
“但是我不想把个人私怨摆到工作上，你就当我是给你留了面子吧，”她说的是实话，不过语气里多少藏不住鄙夷，“你放心，我也不会大肆宣传你做的那些垃圾事，你的房子我会好好设计的。”
覃抒言插兜看着她，似是在思索，不言语，把简聆盯得心慌。
他难不成思考怎么杀人灭口？杀我一个也不够啊，自己干的破事就要承担责任……简聆瞪回去，对方的眼神反而一瞬变得柔和带笑。
他笑里藏刀：“你说我干了什么垃圾事？”
简聆心里嘀咕，怎么这人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她还好心扫了一眼窗外头有没有人经过，放低了音量，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脚踏三条船吗？还吃富婆软饭，简直道德败坏。”
这下对方总该清醒了吧？她瞅着男人，等着他懊恼后悔的模样，可是对方却没按照她的计划走。
覃抒言好似听了个大笑话，嘴角斜着轻轻嗤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简聆被他的话搞得云里雾里。
接着，对方冲她笑着，带着不明意味的微微点头，而在简聆眼里，这幅模样分明是被戳穿后仍不服输的挑衅，本就浓眉大眼的男人顶着这样的神情让人觉得威慑意味十足。
“如果你要是这样觉得的话，那就这样觉得好了。”
“他这啥意思啊？怎么说得我好像冤枉了他一样，他要是真被我冤枉了怎么不澄清啊？”
简聆一想到那副臭脸，赶紧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她的正对面先是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然后便是许久未见的黎婉君，而后者先给还在纠结的对方送了一筷子羊肉：“你啊，就别想了，依我看，他分明就是破罐子破摔。”
简聆把羊肉裹上麻酱，满满当当地塞入嘴里，羊肉和芝麻的混香将她皱着的眉头冲开，然而即便是塞了满嘴，也要含糊不清地对答：“那他……唔……就是桌zhei（做贼）心虚咯……唔，好好吃！”
黎婉君也来了一大口，又顺手往锅里再添了些牛肉：“不过你今天正面对决，太酷了！来，勇敢的人先享受牛肉！”
两人又陷入了美食的漩涡中。
只是快到下蔬菜的顺序时，简聆的肚子忽然绞了起来。
起初还想忍忍，但是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揉着肚子，一边放下筷子宣告战败，然后伸长了手：“诶，你先吃着，我得去上厕所，肚子好痛啊。”
好友迅速体贴地从桌边抽屉里抽了几十张纸巾塞到她手里，配合默契：“纸巾够用的，你快去！”
她声音在简聆后头追：“厕所在出门右拐！”
简聆挥舞几下纸巾当做回应。
不巧，太不巧。
偏偏此时正是饭点加饭后逛街的时间节点，女厕毫不意外地排起了长龙，眼见都排到餐厅外的柱子了，简聆也只能卑微地捂着肚子在外面跟着排队。
好急，诶呦，为什么隔壁男厕总是空荡荡的，好羡慕啊……
啥时候女厕能扩大点……
简聆排着队，注意力随着视线绕来绕去，正巧她排到柱子和厕所墙壁的缝隙中间，她也是鬼使神差从那条缝中间往外看……
妈呀，覃抒言怎么在这！见鬼了，这也太倒霉了，阴魂不散啊！
简聆赶紧往柱子后面缩缩，却又忍不住好奇想看看这个渔夫帽男在这里是干什么。
诶？这不是陈燮吗？
覃抒言和陈燮好像是刚结束饭局一同走出来，两人停在门口正说些什么。
简聆也许久未见过陈燮了，印象中的她还是穿着和大家一样的校服，扎着再普通不过的马尾辫，却能一眼惊艳的形象。
而如今的她穿着棕色格子毛呢西装外套，白色高领毛衣搭纯灰直筒裙，时尚又不失斯文可爱，法式大波浪黑发显得她脸格外小巧，好像靠近就能闻见香味。
所以，覃抒言真的是渣男实锤了！
她在心里的警铃吵个不停。
简聆按耐不住往缝里凑了凑，可是忽然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排队的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也是哈，她假装若无其事地把八卦的头缩了回来——任谁看见自己如今一头怪发还死命往缝里凑的模样都觉得是猥琐怪人吧。
不过要她不去偷看渣男和勇猛大女主的PK那是绝——不可能！
于是她改为了偷偷瞟……
覃抒言和陈燮谈了一会儿，双方表情严肃，气氛凝重，而后，覃抒言向陈燮伸出了手？
这看得简聆满头问号。
不知覃抒言又说了些什么，嘴巴一张一合，几秒后，陈燮面上显露犹疑，片刻后居然回握？
哈？
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