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舌在钥匙的拧转下向内缩，陆聿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浓厚的灰尘味。陆聿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摸索着墙面，按下壁灯开关，仍旧漆黑一片。

    思索片刻，陆聿打开手机照明，将电闸的总开关扳了上去。一束暖黄光纤瞬间充盈了整个客厅。

    他坐在沙发上，眼睛却打量着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家。墙壁上光裸一片，原本挂着的大尺寸全家照也不见踪影，大片的空白看得人心里空落落。

    修长手指抚过落满灰尘的茶几，留下突兀的几道痕迹。

    暖黄的灯光投在他俊朗的面庞，更显眉目深邃，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干脆颓懒地靠在沙发上，迎着略微刺眼的灯光闭目养神，眉头蹙得更深。

    男人的如雷声般的呵斥和女人声嘶力竭的质问同时在耳畔响起。声声嘈杂，震得他耳膜发痒。渐渐地，那争吵平息下来，男人无视女人的泪光涟涟，自顾自地吸着烟，任由呛人的烟气充斥整个客厅。

    坐他对面的那个美貌女人此时却像遭了冰雹的花朵，眼皮发红肿胀，精神萎靡。

    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只见女人神色哀哀，扯着男人的衣袖，尽是挽留之态。男人冷眼旁观，从墙上扯下什么狠狠掼到地上，玻璃外框应声而随，女人姣好的面庞血色全失，仿佛她的心也跟着这些玻璃一起碎掉。

    最终，男人毫无留恋地摔门而去，“嘭”地一声巨响，楼道里的感应灯同时亮起。

    自这一声巨响落幕，陆聿缓缓睁开双眼，四周却是寂静一片，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他抬起手臂，放在额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头顶那盏灯，眼睛干涩。

    没过多久，陆聿掏出手机预约保洁上门打扫卫生。不管怎么说，既然回来了，那就该有副好好生活的样子。

    *

    阳光透过窗户被分割成好几块，洒落平铺在卧室的地板上。

    随着耳机播放的英语时政音频，郑霏霏的铅笔笔触不停，在空白的A4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拉出一条大斜杠，又马不停蹄地圈圈划划。

    当耳机中的声音停下来，郑霏霏也辨认着自己刚完成的的笔记，将听到的英语时政用中文口述了下来。

    不行，不够简洁，逻辑衔接也不够自然，再来！

    郑霏霏又将刚刚的英语时政热点重播一遍，仍旧写写画画停停，再翻译一遍。虽然这一遍的中文翻译与上次相比差别并不大，但这一遍的笔记却改进、完善许多。

    三年前，郑霏霏顺利地考入了S市的重点大学，就读翻译专业。刚刚进行的就是口译的笔记练习。

    口译要求译者有着强大的瞬时记忆，能够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多地记住这段时间内的信息，但人类的记忆力再好也有上限。一场会议动辄3个小时起步，内容量之大令人咂舌，因此，译者借助笔记辅助记忆非常有必要。

    老师在授课之初会提供一些笔记符号给大家参考，但体有万殊，物无一量，每个人的思维模式不同，老师给出的个人符号模板就不见得适合所有人。因此，众人就会按照自己的联想和习惯对这些笔记符号加以改进，由模板衍生出一套只有译者自己能够完全看懂的笔记。

    郑霏霏将刚刚做过练习的A4纸用一个夹子夹好，这些纸张夹在一起已经有一枚硬币的厚度了。虽说进步很慢，但好歹看到了当译者的希望。只要她一直坚持，一定能实现质变的！这世界多的是花草树木，山川河流，很难说清哪个是最重要的。即使她天资有限，当不了外交官，能当努力当好一个译者她也知足了。休息！

    心满意足地瘫在自己公主床上，郑霏霏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评论袭来。

    “我去！！！《星芒III》终于要出了？”

    “爷青回，有生之年系列，大大牛播音~”

    “师妹还有希望复活吗，师兄当好多年鳏夫了呜呜呜。”

    ...

    郑霏霏还记得当时书店里滞销的成摞《星芒》，谁能想到当时不被看好的书却能在几年间积累了这么多的读者。

    甚至还有些网友晒起了自己收藏的《星芒》丛书，扇形排列，I-III一本没落。

    看着这条评论下一片哀嚎，嫉妒的酸味儿浓烈到都能拿去腌制酸豆角了。郑霏霏得意地笑了笑，谁没有呢！

    郑霏霏跳下床，赤足踩着奶黄色的毛绒地毯，去书架上扒着自己的宝藏。

    宝贝们，出来亮个相，拍个照给大家炫一下，咱们也当一回文学的“富豪”！

    原本整齐的书本被扒得东倒西歪，奇怪？怎么只有前两本？第三本呢？

    郑霏霏努力回忆着另外一本书的去向，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她好像借给陆聿了，陆聿没买到新出版的《芒种III》，郑霏霏就“热心”地把自己那本借给他，美名其曰“共同品鉴”。

    不止如此，她还刻意往书里夹了几个自己制作的山茶花书签来暗戳戳地彰显自己的巧思。

    一想到当时自己那么多暗戳戳的小动作，郑霏霏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这边一头热，说不定在陆聿眼里就是对他穷追不舍开屏的孔雀。

    郑霏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躺回香喷喷的床上，郑霏霏翘着二郎腿，还时不时地转着脚踝，惬意极了。

    她再次翻开《星芒》品读起来：少女从高空坠落，洁白的裙裾和凌乱的发丝向上飘扬，像一朵盛放时从枝头掉落的白山茶，盛大的凋零。“师兄，你接住我啦！”......

    高中课程多，教辅书、试题卷更是堆积如山，桌面的位置有限，“高楼”建到极限，就有同学打起了“填海”的主意，将不常用的书一摞摞书用书立固定，放在脚边。

    郑霏霏迎着朝阳，喝着温热的牛奶从后门走进教室，放眼望去，除了书还是书，大有“天苍苍，野茫茫，风刮书倒见同窗”的奇观。

    郑霏霏被眼前的一幕刺激，热血沸腾，危机感顿生。还喝什么奶！她要去刷题。鸡血来得毫无预兆，郑霏霏目光坚定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想象着学习的圣光打在她的身上，一种踏上加冕之路的神圣感油然而生。

    郑霏霏正沉醉地感受着时代的召唤，脚踝却传来一股强烈地拉扯感，她被基建狂魔同学放在过道里的书绊得失去重心，身子向前倾去。

    不是，来这么早，不是为了出丑的！郑霏霏心中怒号，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向左前方倒去。

    怒气冲天到心如死灰有时只需一秒，郑霏霏连从地上爬起时怎么故作轻松地拍拍裤子都想好了。

    就在此时，一只有力的臂膀从左侧伸出扶了她一把，动作之迅速撞得课桌脱离原位，桌子腿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连带着桌面上的那两本书也受到冲击掉落，书脊砸在地上的声音令她心悸。

    “没事吧？”低沉温柔的嗓音传来，如斜照进班里继而落在习题上的那屡朝阳，温暖但不灼热，刚刚好。

    郑霏霏却没心思关注这些，她急忙蹲下身捡起散落在地的书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满含歉意地将书本摞在一起还给陆聿。

    “谢谢你，我没事，”郑霏霏现在才顾得上回答他的话，“对不起，我弄掉了你的书。”

    陆聿看着郑霏霏目光闪躲的样子，不甚在意地宽慰道，“不怪你。”说着就从她手上接过那两本书。

    还过书之后郑霏霏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愣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上的书，陆聿的视线在郑霏霏和书本之间来回打量，斟酌着开口“怎么了？”

    郑霏霏回过神来，惊奇地看着他，眉目舒展，樱唇上扬，“你也看《星芒》？这本书的读者太少了，我平时都不太能找到人一起讨论剧情。”

    18岁的郑霏霏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婴儿肥，双眸星光大盛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获得新玩具的狮子猫。

    陆聿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敲击一下，这种微妙的感觉转瞬即逝。他眸色浓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以后可以找我。”

    一切仿佛定格在这一幕，郑霏霏心绪安宁地醒来。看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暗下来的天色，她的心头涌上一股被遗弃的孤独，一滴温热的泪水却划过眼角没入鬓发，说实话，她并不想哭，一点儿也不。

    过去这三年，郑霏霏很少会想起陆聿，无论是时间的冲刷还是刻意的回避。

    一定是因为猝不及防的重逢才会唤醒了她尘封了很久的记忆。郑霏霏安慰自己，不愿意深究。

    郑霏霏可以强迫自己回避那些让她难过的回忆，可她不得不承认，到现在为止，她都是割裂着来看陆聿的，温柔的陆聿和薄情的陆聿。

    她很珍惜那个温柔的陆聿，却也痛恨着那个薄情的陆聿。但无论是哪一个，她都不会再去靠近了。她并不觉得自己能让一个男人回心转意，18岁的时候做不到，21岁的时候...更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