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弃

    空在大片大片翠绿的水稻田野上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孩童,她看着飘过积云的蓝色天空,脸上有股接近神圣的神色,那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神色,她看起来大概才十岁左右。

    空对这个孩童好奇起来,他靠近了这个坐在泥地岸边的孩童,他弄出了声响,他不想吓到她。

    空蹲在孩童的身边,问她“你......在看什么?”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可空还是想问她,他觉得她看到的景色和他所看到的绝不是相同的。

    “我?”孩童没有看向她身边突然多出来的男人,她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他,她没有被吓到,可她没有看他,是不是因为她觉得来的人是谁都不重要呢?

    “你可把我问倒了,嗯,我大抵在看失去。”孩童道

    “你的表情不像是在看失去,你的表情很放松,你很舒服。”空不能理解。

    “只有美好的东西才配称得上失去。”孩童的话值得深思

    “你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你不害怕吗?”空又问她

    “听说这是我的故乡,这个地方真好,我坐在这里偶能听到人声,却一直看不见人迹,这是个安全的距离,让人舒服的距离。”孩童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的心思被天空的某件东西吸引力,空看见她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空抬头,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

    “你为什么笑了?”

    “我看着蓝天白云,心情很好,偶一瞥见群飞的大雁,我和它们巨大的距离,让它们看起来很小,飞行也变得缓慢,这种感觉很好,像是意外之喜,所以我便笑了。”

    空笑了,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温和起来,他道“我有打扰到你吗?”

    孩童摇了摇头,道“你来得正好,此刻我有些孤单了,你不聒噪还很有包容心,是正适合出现的,老天爷对我还算仁慈。”

    他们不说话了,并排坐着,直到天开始变得昏沉。

    孩童先站了起来,她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空也没有看他,他想他此刻最好什么也别说。

    孩童走出了一段路,然后她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了空的方向,配合着昏暗的光线,她的神色似乎也变得落寞了起来,一阵风吹过,吹起她的裙摆,她微微闭上眼,透过这模糊的视线,她似乎看到了刚才的自己,那个自己正坐在温和的阳光下,周边是翠绿的水稻。

    她想,是的,此刻她要舍弃自己,舍弃一切,她将光明的自己留在了这里,这是个很好的地方,适合做她的长眠之地,如果有得选择......可她没有选择,情感这种东西,爱意永远没有恨意来得强烈,来得让人抓狂。

    风过无痕,孩童没有留恋的转过身,此刻她的表情像是冰冻了般寒冷,她似乎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田野里永远逝去,一个迈向了永无休止的黑暗。

    这是一个悲伤的决定,她其实认真考虑过,可回想她这短短的一生,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她无法左右自己的出身,但她想决定自己的归去。

    她还很年幼,但说实话,她对自己谈不上喜爱,她习惯从客观的角度看自己,这样能避免很多悲伤,这样她还能潇洒些。

    如果,她也曾侥幸地想过,如果她出身在一个普通家庭,那该多幸福,可世上没有如果。

    贺兰姬在梦中惊醒,她做了个让她极为厌恶的梦,那是六年前她在故乡舍弃自己的梦,她明明已经忘了这件事,可梦里的一切都那么清晰,她的多愁善感,她的弱小无助,在一个陌生的男子面前一览无余,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厌恶的。

    思及此,贺兰姬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凶狠,那脸色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可怕。

    “姐姐,你醒啦!”穿黑色长袍道服的小姑娘欢快的跑进屋内,正撞见贺兰姬一脸凶狠地从卧室里走出来,她穿着睡衣打着哈切,瞥了眼不请自来的客人,眼底尽是冷漠,她没有停留,只自顾自走向了卫生间。

    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她看着贺兰姬运去的背影,脸色有些犹豫和不安,但随即还是跟了上去。

    贺兰姬正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一边刷牙,一边等着她。

    她这么的冷静,这么的傲慢,她的眼神似乎会说话,在问“你有什么事?”

    小姑娘鼓起勇气,断断续续问道“听说,姐姐今年要入伏魔学院高中部,是吗?”

    贺兰姬点了点头,小姑娘的眼神亮了,她急道“我马上也要入伏魔学院初中部了,以后,以后我们可以时时见面了,真好,姐姐何时出发?”

    贺兰姬洗漱完,经过小姑娘身边,淡淡道“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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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有灵,使万物生,人为阳,妖魔鬼怪为阴。虽说物种无高贵低劣之分,但阴阳终究无法调和。妖魔鬼怪行踪诡秘,有变幻之能,自古便有其媚人食人之事,人类对异物总是敬而怕之。然世亦有灵能力者,御天地之能,达宇宙奥秘,窥常人不能窥,一符一阵捕捉无形,世人谓之除妖师。

    妖活千百年如一瞬,大多孤零,人与之大为不同,人的寿命虽无常短暂,却能薪火传承,与妖魔鬼怪斗争的千百年间,古时江湖漂流的除妖师们姻亲家族,灵力传承,形成了如今以六大氏族:贺氏,张氏,裴氏,崔氏,温魏氏,萧氏为首的除妖师氏族网络,除妖师氏族间脉细不同,所精术法也各异,贺氏擅画符结阵,张氏擅占卜巫术,裴氏擅奇门遁甲,崔氏擅咒,温魏氏擅以音控灵,萧氏擅傀儡之术。

    除了捉妖这一本职外,六大氏族还渗入政治,经济等领域,现如今已发展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但妖族飘忽,世人不信,除妖师们大都是暗地里活动,六大氏族为世人所知,大抵还是因为悠久的家族史和旁人无法企及的财权。

    贺兰姬便是除妖师贺氏的子孙,贺氏旁支分系众多,散于山东各地,唯本家自古居于烟台,十年前,贺氏本家家主在外带回来一个七岁的女童,言她乃故人之子,但世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皆道此子乃贺氏家主的私生女,谣言四起之下,贺氏家主非但没有辟谣,更甚收了此女童为义女,取名贺兰姬,为贺氏第五子。

    约莫一个月前,农历七月十六的清晨,贺兰姬于渤海之滨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来自贺氏长子,贺兰缇,他告知了兰姬一个坏消息:贺氏的传世宝器桃木画符笔被偷了,因此家主紧急召唤所有贺氏子孙回本家,半刻都不得延误。

    这消息对于贺兰姬来说是个重大打击,因为她本来也计划着偷那支桃木画符笔来着,没想到被人提前下手了,可究竟是谁?如此的神通广大竟能从贺氏本宅偷东西?

    那天回程的路上,贺兰姬忧心忡忡,雪狮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愁眉不展的兰姬,道“会不会是张......”

    “闭嘴。”兰姬没有让他把话说完,随后她又悄悄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播出了一个号码。

    “贺小姐,怎么有闲情给我打电话了?”几乎是拨出号码的同时,电话那头便响起了令人想立刻挂断电话的轻浮男声。

    “是你偷的吗?”

    “什么?”

    “贺氏的桃木笔。”

    “怎么,那笔丢了?”

    “你不知道?不是你偷的?”

    “贺小姐,我要偷早偷了,何必等到今日,况且以我的身份,是决不会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的。”

    “不亲自干,还可以指使别人干,你不就和我做了交易吗?”

    “贺大小姐,我既和你做了交易,又岂会再驱使他人,这又不是什么光彩见人的好事,多一个人知道可多一份风险,在你看来,我很傻吗?”

    “啧。”

    “啊,你是不是又想挂我电话了,你可不能每次都......”

    没等电话里说完,贺兰姬就果断的挂了电话,事情变得麻烦了,与兰姬通电话的人是六大氏族张氏的子孙,此人名张微星,乃张氏本家长孙,张氏向来寿命绵长,如今的家主是张微星的爷爷,已有一百一十三岁,因此张微星虽辈分小,但年纪其实已有三十七,此人灵力高深,虽油嘴滑舌,但其实心思颇深,否则怎能在这个年纪便当上了伏魔学院的校长。

    伏魔学院是六大氏族集资,为氏族子孙开的一间学校,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学院位于空间结界隆冬境内,隆冬境每年逢秋分开启,入伏关闭,各氏族子孙可在此期间进行课业与术法的研习。

    贺氏的每一个子孙都在伏魔学院读书,除了贺兰姬,她入的是普通的初中,这是贺氏家主的决定,那老东西将她控制在身边,只是为了更好地利用她,她必须要逃离掌控,而入隆冬镜内完成高中学业,是个很好的的远离他的借口。

    为此,贺兰姬直接找到了伏魔学院的校长张微星,她第一眼见到张微星时,便知道这件事是有成功的余地的。

    果不其然,张微星没有拒绝她,他说要让他得罪贺氏招她为学生,她得拿东西来换。

    “我一直想要件称手的兵器,这世间能入得我眼的宝物有三个,一是贺氏的桃木画符笔,二是被封印在渤海深处的巨怪,三是……隐花湖底镇阵之骨,这三件宝贝,你只要拿一个来,我便让你入隆冬镜伏魔学院。”

    贺兰姬答应了,当时她想的是除了镇阵之骨,要拿其余两件宝贝也非登天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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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州姬拖着大号行李,走出了贺氏本宅,那是一座掩在森林深处的漆黑中式院落。

    大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贺州姬走上前,后座车窗缓缓降了下来,那里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便是贺氏第二十五代家主,贺文决,男人一身黑色道袍,身形十分瘦削,他戴着黑色的圆圆的小墨镜,脸色苍白,嘴唇鲜红,皱纹不多,但头发却几乎全白。

    他抬头,用同样瘦削的手指将墨镜往鼻梁下拉了拉,露出眼睛,他的瞳孔颜色十分淡,竟是灰色,他就用这诡异的眼睛盯着贺兰姬,直到兰姬跪下。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如空气,很轻却是来自四面八方,让人一听便记住且再也无法忘记。

    贺兰姬乖乖抬起头,她面上表情全无,几乎与人偶无异。

    男人俯视着她,露出丝丝笑意,他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道“你……长大了。”

    “是的。”贺兰姬答道。

    “我送送你,上车。”

    贺兰姬起身,前座司机即刻下车,帮她安置好行李。

    车子沿着柏油马路开出了森林,一路向西,在第二天的午后,达到了十堰市。

    隆东境以水为基,以木为灵,设立在汉江支流武当山内,那是一处僻静无人的小地方,四周围满了高耸的树木,一瀑布自山顶倾水而下,在下游汇聚成一片湖,那湖被称作镜湖,湖水是活水,分成数股小溪,向四面流去。

    这地方车子上不来,贺兰姬与贺文决是走上来的。

    贺兰姬没有想到贺文决的这一送,直接将她送到了隆冬境的入口,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们的人居然是张微星。

    镜湖边上泊着一条小木船,张微星正站在船头,他一瞧见贺氏父女,便十分欢快地挥着手打招呼。

    贺文决也依样画葫芦的挥着手回应了他。

    只有兰姬一人冷着脸,这一定不对劲。

    张微星跳下船,他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西装,头发打理得十分整齐,只要不说话,算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可他偏偏爱说话,且十分聒噪。

    “贺先生,好久不见,您是越发年轻了,说实话,您到底多少岁了?”

    贺兰姬第一次见人这么打招呼的,他是存心找揍吗?兰姬悄悄瞥了眼贺文决,她真想看看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人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明显的是,那是个比张微星更变态的男人。

    他露出一贯的微笑,道“听说张氏族人若活过百岁,便有机会像妖一样,体内结出内丹,吃此人丹可增百岁阳寿,张老先生如今多少岁啦?替我问候他。”

    张微星愣了愣,才道“不愧是贺先生,居然连我张氏代代只传继承人的秘辛都知道。”

    贺文决道“那我是不是也该说句不愧是张校长,连我贺氏家宝也能轻易盗走。”

    什么?真是张微星偷的,可是为什么?贺兰姬想不明白,他既要自己偷,又何必与她定下约定?

    不等兰姬想明白,贺文决继续道“看来你已得到了想到的,那我的东西可否还回来了?”

    张微星看向贺兰姬,道“兰姬,过来。”

    贺兰姬看向贺文决,他不同意,她哪里都不能去,贺文决没有看她,只点了点头。

    贺兰姬走到了张微星身后,只见张微星打了个响指,一只白色大鸟自湖里飞出,它嘴里叼着一支淡黄色的毛笔,停在了贺文决的眼前。

    贺文决伸出手,毛笔落在了他的手里,而白色的大鸟也随之隐去了身形,拿回了笔,贺文决再没有瞧一眼张微星和贺兰姬,自顾下山去了。

    张微星招呼着贺兰姬,两人一起坐到了小木船的船舱里。

    一坐下,张微星便装模作样地轻舒了一口气,道“兰姬,你的父亲可没有你这么可爱。”

    贺兰姬冷着一张脸,没有理他。

    张微星伸长脖子靠近贺兰姬,好奇地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贺兰姬闷哼一声,表示不屑,她道“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这就够了。”

    小木船无桨自动,飘到了镜湖中间,随后慢慢沉入了湖底,然后在一处更广阔无垠的海面上破水而出。

    贺兰姬走出船舱,在木船前方不远处,竖立着一道弯弯曲曲的木桩,木桩上盘腿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女童,她手里捧着一束雏菊花,头耷拉着似乎在睡觉。

    “那木桩上有什么?”张微星站在贺兰姬身后,问道

    “你没长眼睛吗?”贺兰姬盯着那个女童,她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恐怖无比,她手指微动,黄符自她道袍袖口飘出,但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张微星握住了她的手。

    “放开。”

    “别激动嘛!不管你看到什么,都是假的,是那木桩让你看到的。”

    “那是一件法器?”

    “对,名妄,凡是看到它的人,眼前都会出现幻境,那幻境可能是你所渴求的东西,也可能是你所惧怕的东西,这是我给伏魔学院每个学生的开学礼。”

    “无聊。”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让你这么害怕,你瞧,手都抖了,是不是看到贺家主了?”

    贺兰姬抽回手,道“无聊,就算我说了,你便信吗?”

    “当然,凡是不可信的我都信。”

    贺兰姬没有理他,她盯着木桩上的少女,少女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了贺兰姬,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清澈,充满了童真与无邪。

    贺兰姬一接触到这个目光,便再也动弹不得,一股无与伦比的寂寥摄住了她,她禁不住落了泪,她知道,那是她自己,是被她抛弃的良知与自我。

    不要看着我,不要这样看着我,贺兰姬控制不住的抬起双手来拥抱自己,可是此时她的双手却沾满了血腥,她受到惊吓后退一步,而在她脚下是千千万万的怨鬼,它们正抓着她的道袍,前仆后继的想要爬上来。

    贺兰姬既惊又怕,灵力不受控制地自她体内溢出。

    “兰姬,不要被迷惑了。”张微星的声音自远方而来.

    “兰姬,快醒过来。”如惊雷一般的声音落在贺兰姬耳畔,她的理智回来了,她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在心里默念清心咒,渐渐地,恐惧害怕等等一切的情绪从她的身体里被驱赶了出去,再睁开眼,一切都消失了,她的前方只剩弯弯曲曲的木桩。

    张微星正双手插腰一脸悠闲地看着贺兰姬,见她清醒过来,扔给她一个文件夹,道“里面是录取通知书,穿过木桩便是校门,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说完,他双手结阵,接着便化作一团烟雾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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