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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故事

    继迁恭送众人离开后,转身回帐。

    此刻他心里五味杂陈,既是欣慰,又是落寞。欣慰的是地斤泽的各部没有将他们拒之门外,还给了他们一些资助,落寞的是各族对他们的三分礼让完全是出于对先主的旧情,至于什么夺回五州城他们毫无兴趣。

    冷静下来,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被梦想冲昏了头脑,他认为天经地义一呼百应的事,在于别人却无关紧要。

    ‘咯吱!’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车毂摩擦的声响,紧接着窸窣一阵,继迁敏觉,当即问道,“谁?

    “大哥哥,是我!”

    传来一个稚嫩的女童声。

    “月月!?”

    继迁喊道,可外面反倒不作声了,他赶紧出了帐,只见此时风止云散,一轮清冷的孤月悬挂当空,照得大地如银装素裹,几颗星子陆续陪它登场,恍然似已到了夏夜。传说,日神舜的两个女儿就住在黄河边的沼泽地里,一个叫宵明,一个叫烛光,她们就是暗夜里的照明女神。不知她们的精灵如今是否还在,在暗夜中给他们以微光。

    一个小女孩独自坐在一辆破旧的马车旁,她的眼睛特别明亮,透着晶莹,和远方天空摇曳的星子一样,熙辉灼灼,却带着清冷,仿佛里面住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这么晚了你在外做什么?小心着凉,快进来!”

    继迁拉着她冰冷的小手进得帐来,那个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睡不着!”

    继迁觉得既无奈又好笑,想她刚跟着自己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爱说话,问她话她也只是摇头和点头。这下说话了,却是一些少年老成的话,不禁微微一笑,“小孩家家的,懂什么叫睡不着!”

    又见她小鼻子冻得通红,低头不语了,忙柔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眼睛在烛光中盈盈闪烁,呜咽着,“我想我娘,想和娘坐在一起边剥豆荚,边说着话……”

    说着说着泪珠儿就像顽皮的孩子,在她眼眶里跳啊跳啊,跳到脸颊上。

    “月月,你知道今年是什么年么?”为了让她分心,继迁故意问道。

    她仍带着哭腔,“太平兴国七年!”

    “对应天干地支呢?”

    她眨了眨哭红的眼,掰着指头算了算,“壬午年!”

    继迁点点头,接着又问道,“传说十二地支对应十二种生肖,你知道是哪十二种吗?”

    在东汉有一个叫王充的学者,他写了一部《论衡》,在其中一篇《言毒》里,他就说十二地支对应十二种生肖虫类。

    继迁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可张浦却是个书虫,他不仅爱看,而且督促继迁看,继迁喜欢舞刀弄剑,哪有耐心看什么书,于是张浦就在他旁边大声诵读,逼得他只好硬着头皮看一些,只是,他看的都是一些奇志怪状。

    继迁觉得,什么治世处世奇书,只会图乱人意,因为每人都有一套处世统世的方式,再说,适合汉唐的治世之道,不一定适合当今。反而是那些志怪,对于他有限的生活倒是一种扩充,不在于信与不信,而在于听说。

    月月虽然是个孩子,但涉猎还真不少,只见她一本正经慢慢地背着,“子鼠也,丑禽牛,寅禽虎;卯为兔,辰为龙,巳为蛇;午马也,未羊也,申猴也;戌犬也,酉禽鸡,亥禽豕。”

    “聪明!”

    听他这么一夸,月月十分得意,眼睛像星星般闪着光亮。

    “你知道这十二生肖是怎么选出来的吗?”继迁又问。

    月月摇摇头,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几滴半干涸的泪珠还挂在脸上。

    继迁看她果然兴趣俨然,搬了一个蒲团坐在她旁边,“据说这原本呀是没有十二生肖的,有一天玉皇大帝突然召见羽虫之王、毛虫之王、甲虫之王、鳞虫之王和倮虫之王,命他们召集部下统一到月牙湾竞选十二生肖。他们不用比凶猛,比飞翔,比浮水,比钻泥或比歌声,只要是先到月牙湾的前十二位,都可以获得一个生肖名额。”

    月月听得津津有味,继迁继续道,“大家知道后当然都想争得一席之地,这猫和老鼠本来是好兄弟……”

    “猫不是吃老鼠的吗?”月月尖声尖气地打断他问道。

    继迁笑道,“猫和老鼠那时候还是好兄弟。”

    月月还是不太相信,“好兄弟怎么会变仇人呢?”

    继迁一听,不知如何作答,他想对她讲人心叵测,世事难料,是人都会变的,兄弟变仇人,世上的例子还少吗?就像他和继捧,如今不是仇人却是立场对立的陌路人。可是,她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何须再为她增添疑惑呢。

    于是他继续道,“猫和老鼠那时还是好朋友,他俩约定一起到月牙湾竞选,势必拿下两个生肖席位,两人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一高兴,便备了好酒好菜,俩人你一口我一杯地喝了起来,说好明天一大早两人谁先醒就叫醒另一个,一同去月牙湾。最后呀,两人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就呼呼睡着了。”

    月月眼睛一眨不眨,听得入了神。

    “第二天一大早,老鼠先醒了过来,他心想:猫哥一向跑得快,要是到时候他不等我,那我岂不是得不到生肖了,于是,老鼠没有叫醒猫哥就自己先去了。”

    月月嘟着嘴,好似在对朋友的背信弃义不满,只听继迁继续道,“在快到月牙湾大门的时候,老鼠看见老黄牛走在自己前面,它大声叫道:

    ‘大黄哥,你怎么这么早?’

    老黄牛说,‘我知道自己走得慢,所以彻夜未眠一路走来,我一生辛苦劳作,一定得争个生肖席位。’

    老黄牛走得慢,老鼠心急,想到老黄牛前面去,可是老黄牛那么大个,把路全挡住了,你想想,老鼠要怎样才能跑到老黄牛前面去?”

    月月挠了挠脑袋,最后噗呲一笑,“我想不出来!”

    继迁继续讲道,“老鼠正没办法,突然,他抬头看到老黄牛的尾巴左右摆动着,于是灵机一动,纵身一跃攀上了老黄牛的尾巴,老黄牛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什么东西粘着自己的尾巴,沉沉的,它一阵不悦,就用力一甩,没想到呀,这一甩倒把老鼠给扔进了月牙湾的大门里面,玉皇大帝看老鼠如此重视这场竞选,就封了它做第一生肖。”

    月月睁大眼睛,为老鼠的狡邪而震惊,“老鼠好坏!”突然又想到什么,“那小猫呢?”

    “小猫因为喝得太醉了,很晚才醒过来,等它跑到月牙湾的时候,十二生肖的竞选已经结束了,老鼠看见猫哥气喘吁吁地跑来,却落选了,料想它肯定很生气。它怕见到猫哥哥,于是一阵风一样地跑了,猫哥哥见它跑了,就追了上去,它想问问老鼠为什么没叫醒它而一个人先来了月牙湾,可是它越追,老鼠越跑。所以呀,以后老鼠的后代也是一见猫就跑,猫哥的后代一见老鼠就追。”

    “嘻嘻嘻嘻!”

    月月频频点头,嘻嘻直笑,忽然,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她突然满脸通红,抬眼望着继迁。

    “饿了吗?”

    月月摸着肚子点点头。

    继迁让人给她端来两个饼子,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吃着,继迁心里一阵暖意,亲情,有时候如此厚重,了无萍踪的那颗心,好像一下子被填满了,再也没了那莫名的孤零零空荡荡的感觉,再也没了那无边的寂寞,这好似冰冷的世界也不再那么孤单了。

    月月吃着,忽又抬头问道,“大哥哥,那公鸡怎么喔喔喔,喔喔喔地叫,而母鸡却是咕咕咕,咕咕咕地叫呢?”

    月月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继迁想了想,“说是公鸡在去竞选十二生肖的路上,恰好遇到了水蛇,正好水蛇也要去竞选,于是两人就约定一块儿去。水蛇其实心里一直犯嘀咕,自己没什么特长,长得也不怎么样,怕自己选不上,公鸡比较热心肠,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自己一定尽力。”

    “水蛇说,我这脑袋尖尖的,怕玉帝嫌我寒酸,你头上的冠子那么漂亮,能先借我一用吗,我竞选之后,马上还给你。那时公鸡古道热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水蛇戴了公鸡的鸡冠进了月牙湾,玉皇大帝看它蛇不像蛇,鸡不像鸡,不知是什么虫类,便赐了它一个‘龙’的名字,所以这原本没有的龙也就排进了十二生肖。”

    “那鸡为什么没有和龙排到一起呢?”

    继迁道,“那是因为鸡在门外面等水蛇,等它出来把鸡冠还给自己然后再进月牙湾,可是左等右等还是没到,原来那水蛇只觉得那鸡冠太美,不肯还给公鸡了,它偷偷溜进水里,再也没有出来。”

    月月恍然大悟,“对哦,龙都是住在水里的!”

    继迁点点头,继续道,“龙躲在水里不出来,那公鸡就在河边哭啊,‘龙哥哥,龙哥哥,你骗我,你骗我。’因为我们一般人不懂鸡说的话,所以听起来既像‘咯咯咯’,又像‘喔喔喔’了。”

    月月撇撇嘴,舔了舔嘴角的饼沫,“那这十二生肖里不全是好人。”

    继迁笑着说,“你赶快吃吧!”

    接着又让人给备了半桶热水,等月月吃完后便给她洗脚,她怕痒,咯咯咯地直笑,溅了继迁一身水花,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继迁搓着她的小脚趾,“咦,你这个小脚趾……”

    原来她的小脚趾没有指甲盖,月月虽小,却知道藏拙,下意识地把小脚缩到桶壁,“我跟我爹爹的脚趾头很像!”

    刚说完觉得不对劲,于是又改口了,“我的脚指头跟我爹爹很象!”

    说完觉得还是不对,急的小脸通红!

    “我知道了,你的小脚趾和你爹的小脚趾长得很像!”

    她点点头,忽又打着哈欠,眼皮耷拉着。继迁把她脚擦干,抱她上床,看着她甜甜酣然睡去的样子,一股暖意油然而生,被人依恋的感觉比去依赖别人坦然太多!

    窗外又簌簌簌簌地下起了大雪。

    纵然是在这样的寒夜里,人们或梦着,或清醒着等待下一个清晨,所谓的明日,谁又知道它是不是一个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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