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后,质子们在宫外有了更大的营房,只有当值或蒙召时才需要重新回到宫中。

    这代表着他们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不再需要再拘束于小小的宫城中。

    这也代表着,他们会面对更多的征伐,逐渐成长为有勇有谋的战士。

    宫外的生活显然更适合你,不必担心被宫人抓住化形的把柄,还能尽兴地在旷野中玩闹。

    大雪虽停,小雪却不断,苏全孝怕你摔伤,不肯教你跑马,在你的软磨硬泡下还是松了口,带你去了无人的荒郊。

    他的马和他一样温和,会俯身舔舐你的手心,会低头耐心地等你在马鞍上坐好,跑起来时也是稳稳当当,从不因为你把缰绳拽得太紧而闹脾气。

    但有时也会恶作剧,故意在拐角时颠你两下,惹得你和苏全孝都惊叫连连。

    小主人追在屁股后头喊它慢点,它就更得意地往前跑,带你钻进低矮的树林里,等小主人也钻进来后,用嘴去衔树枝,洒你们一身雪。

    雪从后衣领灌进去,冷得你一激灵。

    抬头看苏全孝,他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眉毛头发上都是雪,还急匆匆地伸手扶你下马。

    你一个重心不稳,拽着他摔在松软的雪地上,两个人不觉疼,反而对视着笑起来。

    “头发白了。”你笑得肩膀发抖,他以为你冷,把自己的外披脱给你裹着。

    你伸手替他掂眉毛上和睫毛上的雪粒,雪白甫一触到指腹就化作水滴,不一会儿就染得你的手湿淋淋的。

    而他的头发和眉毛苍白依旧。

    仿佛一瞬之间过了数十年,你一眼看到了面前少年老去时候的样子,两鬓斑白,但笑起来还是烂漫无比。

    那时候的他大概已经卸甲,从朝歌重返冀州。冀州侯的位置指定是他哥哥的,但他不会在乎这些,只会在乎给妹妹编的辫子够不够漂亮,在乎你愿不愿意跟他回冀州看雪,雪花纷纷扬扬,迷得你们睁不开眼睛。

    幻想中的那场雪,太大了。

    大到现在的你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你阖目,周身唯一能触碰到的温度是他与你紧紧相握的手,指节交缠,像紧扣的榫卯,除非火灼铁削,否则无法把你们分开。

    他问:“蛮蛮,世上的快乐和幸福,会不会都有代价?”

    “为什么这么说?”

    “和你一起的时候,我很幸福,很快乐。得到它们太不容易了,我该用什么去换才好?”

    你的心莫名被这番话揪紧了,不敢睁眼看他的表情:“什么都不用,我就一直在这里,不会走的。”

    冬天是个很好的季节,但对一些不受家人宠爱的人来说,却有些难捱。

    你发现北营的许多质子们,从王土最寒冷的地界过来,却在朝歌穿着最单薄的衣服。

    你也曾关切地让崇应彪多穿些,他却冷哼一声:“我就这么一件裘衣。”

    见你眼神怜悯,他又撇撇嘴:“娇生惯养的人身子弱,才需要多穿衣服,我不需要。”

    话虽如此,但你还是在给苏全孝带毛坎肩的同时,给他也带了一条。

    苏全孝喜滋滋地把它披上肩头,崇应彪则捏着它上下打量:“你一只蠢鸟,哪来的钱买这些东西?”

    你脖子一梗:“你管我!”

    檐上的三哥叹了口气,无奈地打了个喷嚏。

    为了你这两条毛坎肩,他和几个哥哥们偷偷去薅仙长灵鹿的屁股毛,险些被鹿角顶出窟窿。

    “还算暖和。”崇应彪将它压在披风之上,感谢的话在嘴里绕了个圈子,又变得不太好听起来,“换成燕子毛,会不会更暖和?嘶——别再咬我了!”

    整整一个冬天,你除了和崇应彪闹不愉快外,日日和苏全孝待在一起。

    殷郊缠着姬发去打猎,姬发只能趁他被姜氏召进宫时才能溜到北营里来看你。往往是先和崇应彪打一架,然后两人都带着满脸血坐进营中,被你和苏全孝擦药擦得嗷嗷乱叫。

    “彪哥,你忍一下,是会有点疼。”苏全孝满脸担忧。

    “打,让他打,活该!”你幸灾乐祸。

    今日,姬发带了酒来。裹好伤后,你们就坐在营中喝酒。

    三个人心情都好,因此谁也没想起来要拦着没喝过酒的小玄鸟。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你已喝得东倒西歪,满嘴胡话了。

    崇应彪笑嘻嘻地竖着食指在你面前晃:“蠢鸟,我是谁?”

    你迷迷瞪瞪盯了他一会,咧嘴道:“是大黄狗,黄狗精。”

    他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然后迅速灰败,变成一坨暗灰色。姬发则忍不住在旁边笑起来,砰地一声仰面往后摔去,疼得不吭声了。

    你于是蹦跳着来到苏全孝面前,挤到他的臂弯之中,眉眼弯弯:“我认得你。”

    他喝的酒最少,意识尚还清明,边护着你不让你摔倒,边笑着问你他是谁。

    你伸手,从他的眉心开始,抚下鼻骨。

    “苏——”

    再向下,紧抿的嘴唇。

    “全——”

    然后滑至颈间,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紧紧抱着不肯松开。

    “孝!”

    “是殷商质子旅北方阵百夫长,最大的生辰愿望是回到冀州去,和家人团聚,喜欢吃糖人,会给我编很好看的辫子……”

    你醉得有些迷糊了,声音也迷糊,但他还是听清了你的末一句话——

    “好喜欢你。”

    而就在你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万里之外的风雪中,最后一枝羽箭的箭簇被打磨锋利,城墙被泼上井水,结满坚冰,战马齐喑声中,遍身玄色的首领带着他的长子站上了高高的城楼,俯瞰密不透风的军阵。

    那把长柄黑穗的大刀在风雪中高高举起,而后是震动天地的喊声。

    “冀州苏氏,永不朝商!”

    “冀州苏氏,永不朝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