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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而安

    敛光阁内满地狼藉,入眼便是一片血色,火光肆虐燃烧残食着楼宇亭台,从屋院内弥漫出的腐烂气息和浓烈的血腥气交织在一起,涌入洛棠的鼻尖内令她作呕,心底的不安感越发浓烈,这种不安在她看见门栏旁躺着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姑娘时,化作了现实。

    洛书棠记得那是隋安的妹妹夕照,她印象中的那个小姑娘最爱笑了。

    她一笑就喜欢拉着洛书棠的袖子唤她洛姐姐,笑起来的时候眼帘弯弯,唇角旁盛着两池酒窝,载尽炽热年少。

    但是现在……她倒在血泊里,面容都被腐蚀得模糊不清了,衣袍上未曾干涸的血迹将她鹅黄色的衣裳卷染得如同秋日残花般。

    洛书棠垂眸看去,见到的却是她眼眸里最后定隔的惊恐之意,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随后弯下身子,伸出颤抖的指尖探了探夕照的鼻息――没有呼吸!

    她……死了?

    夕照已经死了……?

    中了“美人骨”的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洛书棠很清楚。

    她轻轻阖上夕照的眼眸,口中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眼底的眸光越发幽暗。

    洛书棠不敢再看,慌忙起身,心底却越发焦急。

    火光汹涌,滔天巨炎将这迟暮的夜色映照得越发诡异,暮色深沉将周遭的一切化作了荒凉,洛书棠在这昏沉中看到了隋安的父母和他年迈的祖母,他们的尸体瘫倒在破败的废墟里,挣扎与苦痛的神色交织在他们的脸上,眼底最后涌现的是浓郁的惶恐不安,他们衣襟上的血色刺目而沉重,那红色像是化作了一片血海将她沉入无尽的深渊。

    她像是陷入了一场噩梦里,周遭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恐慌,猩红的血液燃烧在火光里,散发出腐烂焦臭的腥味,像幽幽鬼火散落在人世各处,无数魑魅魍魉从炼狱中而出,满目狰狞,喧嚣四溢,将这人间侵扰得不复平静。

    洛书棠知道他们是因何而死的――魔教无极宫所炼制的一种毒药“美人骨”,曾经是所有人的噩梦。

    所谓“美人骨”是一种以活人的身体为引,从身体内部撕裂血肉的丹药。服食“美人骨”并不会立刻致人死亡,但是却能缓慢而痛楚地,让人清楚感受到从身体内部传来脏腑被腐蚀,又似被锋利的尖刀反复搅碎,不断重复撕扯的折磨,一点一点地让人从清醒的神志走向崩溃,从麻木再到绝望,而后慢慢地在痛苦中死去,直至最后会逐渐化作一滩沉入淤泥的血水。

    最初“美人骨”的炼制并不成功,为了稳定它的药性,便需要大量活人的性命来反复试验,所以那些无权无势的村民就成为了最好的炼药祭品。

    “美人骨”没有解药,它是魔教中人特意为那些宁死不屈的正人君子炼制的,只为了摧毁他们的脊梁。

    死亡对他们而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以痛苦的方式走完这一生。

    生不如死的折磨的确令人惶恐不安,所以自从无极宫覆灭后,残留的“美人骨”便被一同毁去,新任武林盟主更将擅用“美人骨”视为违反禁令。

    但是洛书棠知道四门之内肯定还有人留有“美人骨”的残品,不过……她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怨才能如此痛下杀手?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或者说……是想从隋安身上拿到什么,以至于不得不杀人灭口?

    隋安的亲人都已身亡,那么他自己呢?会不会已经……

    洛书棠不敢再想,指尖紧紧握住弯刀沉香,手心里都覆上了一层薄汗,不敢停留,施展着踏飞燕向着庭院中央而去。

    庭院中央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血色腥气弥散在火焰里,腐烂、腥臭、不堪、包裹着这处人间炼狱,洛书棠赶过去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此生噩梦。

    火色光影里交织着两人的身影,洛书棠能清楚地看到那人伤得很重,脸上都是血,一身白衣更是血色浸染了,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他匍匐在地无力地挣扎着,眉目间再不复往昔的神采,而是苍白地覆上了一层颓败的灰意,腰间坠着白玉佩环沾染了腥红的鲜血。

    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洛书棠便得以看清那行凶的男子的面目,那人身着一件的黑金鎏纹的衣袍,衣襟袖口处沾染了斑驳的血迹,他站在火炎阴影处便显得眉目越发阴鸷,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铁刃,毫不留情地朝着那重伤之人劈去,“臭小子,将东西交出来……”

    那人洛书棠认得……是青玄门的鬼老,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那他刀下的那人……是隋安!洛棠已经快要认不出眼前这个血肉模糊的人,是方才还同她言笑晏晏的晋维。

    但她还是迅速反应过来,抽出弯刀沉香,向那男子杀去,指尖悄无声息地从暗袋中覆上了一层灰色药粉――这是她爹炼制的迷尘香,有干扰人五感的作用。

    “住手!!!”

    鬼老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见是个青衣少年,不屑的扬起手中铁刃,弯刀过啸向着鬼老劈去,随之而来的是满天尘埃,风沙遮掩了鬼老的目光,迷烟吸入肺腑的那一刻,鬼老渐渐感知到身体的五感变得迟缓起来,待尘埃散去后,敛光阁内已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臭小子,敢耍我!……”身后传来鬼老愤怒的骂声。

    洛书棠不敢迟疑,带着重伤的隋安骑上马一路往天青镇跑去。

    “醉雪,走!!!”

    “驾!!!”

    “……咳咳,阿棠……”晋隋安虚弱地唤她,他似乎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点都不像洛书棠记忆中那个清风朗朗的少年,他好像……随时都会在这路途中殒命,洛书棠听见他的声音在风中被切割得支离破碎,他说:“阿棠,是我连累了你,你快走吧……不必救我……”

    “说什么连不连累的……我们什么关系啊!用得着说这种丧气话吗?你还是先别说话了,留些力气,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来,先把丹药吞下去。”

    洛书棠伸出手将怀中的止血丹药拿出来递到隋安唇边,喃喃低语着:“你会没事的……”

    她一定能救隋安的,只要……先保住他的命,她再带隋安回忘忧谷,去找她爹……她爹是世上最好的神医,一定能救他的!!

    “没用的……”晋隋安咽下那颗丹药后,却猛地咳嗽起来,好像胸腔里的肺腑都被揉碎了一般,他的声音很低,浸透着虚弱无力,隐隐地还带着将死之人的颓靡。

    “我武功被废了……你带着我,根本跑不掉的,将我放下吧……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别说傻话了!我活着,你便不会死!”

    呼啸而过的山风似尖刀一般向她们袭来,身后的暗箭映合着风声化作了狂流浪海要将他们卷进深渊,洛书棠一时不查马背上被锋利的剑刃划过,洛书棠眸光微凛立刻侧身躲过,谁料林中深处竟又一只袖箭,锋利的箭刃横劈在狂奔的马腿上,鲜血四溢,奔途中的马立即带着惯性向下坠去。

    “糟了!!!”

    洛书棠只得抱紧晋随安,手中凝蓄一掌向马背上拍去,带着他侧身滚向嶙峋的地面,飘忽的衣摆扫过马鞍上的秋露白,“哐当”一声酒坛碎裂在尘埃里,在这寂寥的山林中显得尤为突兀。

    洛书棠护着晋隋安,自己却被落地时的尖石划伤了手腕,一声闷哼被她压抑在唇齿里,顾不得自己的疼,她立刻爬起来焦急地查看着隋安的伤势。

    “隋安……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没事,阿棠,这个玉环……对我来说很重要,你能替我收好吗?”晋隋安颤抖着将腰带上的白玉佩环解下,狠狠地摔在地上,白玉顿时四分五裂,唯独中间那两枚同心玉扣完好无缺,那暖色流苏似血一般从他的指尖垂落。

    他连指尖都在颤抖,将玉递给洛书棠后,连声叫她藏好,又道:“就算以后……你将它毁了也无妨,但是……一定不能落到他手里!”

    洛书棠自认识晋隋安以来,他便一直带着这白玉佩环,如今见他将玉给自己,心中便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鬼老的目的便是这玉环,为了不落人话柄,所以……他要杀人灭口!

    随后晋隋安所言更是肯定了她的想法,“鬼老是为这玉环而来的,你收好玉环……便走吧。”

    晋隋安很清楚以洛书棠的性子定会拼死护他,但是他却不希望洛书棠因自己而受到任何伤害,他望向洛书棠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清澈的眸光里满是对故人不舍的眷恋,“阿棠,我已是将死之人……不值得你以命相陪。”

    “我也不需要你为我报仇……你好好地活着,便比什么都重要。”

    “走吧。”他的声音逐渐散落在风声里。

    洛书棠却怒了,上前来扶他,“你别自说自话了好不好?谁要为你报仇啊!我才不稀罕那老匹夫的命!”

    “你只要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恩情了。”

    突然一只袖箭猛地从洛书棠身后袭来,洛书棠立刻抽出沉香将其斩落,箭林密雨似狂流般向他们奔腾而来。

    洛书棠将晋维护在身后,眸光冷冽,手中弯刀挽出的刀影更是变幻多端,忽然一侧的箭羽以破竹之势朝着洛书棠心口而来,她提刀正欲将其斩落,却不料那箭羽被她劈落的一瞬间于风中散做了漫天的迷尘。

    她立即掩袖遮住面容,带着隋安向后退去,谁料眼眸还是被烟雾所侵蚀,她再一睁眼视线都有些模糊,咬牙切齿地,“不好!中计了!这个老匹夫……对付小辈都用如此阴险的手段,呸!早晚不得好死!!!”

    “既然走不了,那便都留下来吧!若老夫高兴,兴许还能赏你们一个全尸!!”林中深处传来鬼老狂妄的笑声。

    洛书棠这才明白,鬼老哪里是想以箭羽拖慢他们的步伐,分明是想以这出其不意的迷烟来断绝他们的退路。

    烟尘中又传来箭羽破势的声响,洛书棠却来不及闪躲,受阻的视线无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危险。

    就在此时晋隋安像是回光返照般,耗尽了全身力气,挡在她身前,洛书棠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只袖箭便自晋隋安的胸膛而过,贯穿了他还在跳动的心脏,点点斑驳的血迹飞溅在洛书棠的青衣上,最终将他的面容定隔在扬起的微笑上。

    洛隋棠能感觉到鼻尖处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那呼啸的风声也似乎停了,林间秋寒而落的枯叶化作一抹流光,沉入了腐朽的淤泥里。

    她听见自己在嘶喊,周遭的声音又一寸寸顿没,湮没在虚无里,她沉溺在这虚无里,窒息得快要死掉。

    “隋安……!!!”

    他再也无力支撑,眼眸里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在血色里,“走  ! ”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最后的期盼也是希望洛书棠能够好好地活下来。

    那个时候洛书棠便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世上人们惧怕的从来都不是磨难,而是死亡!

    面对磨难我们还能迎难而上,可我们却会惧怕死亡,因为至始至终我们都不曾跨越生死。

    后来的后来便是洛书棠被鬼老追杀,她拼尽全力想要凭一己之力将贼子诛杀,可是最后却遍体鳞伤,直到在孤山林上被经过此地的顾义辞所救。

    回到忘忧谷的那天晚上她瞒着所有人偷偷溜下山来到敛光阁,收检他们的尸首,途经孤山时还是被跟着她的师兄发现。

    洛书棠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林斐只是望着她,眸光里有着她未曾瞧见的深邃,他什么也没说,帮着洛书棠一起将他们埋葬在岐山。

    晋家五口人,除了隋安外皆葬身于敛光阁的火炎里,化作了一地齑粉,洛书棠只能给他们立了衣冠冢,一同葬在此地。

    那个清风郎朗的少年就这样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他本活在无忧的桃源里,却无端地被人害了性命,失去了一切。

    她说过会救他的,就像今日那个枉死于马鞭下的老人一样,可是到最后,她谁也没能救回来。

    洛书棠还记得当时气上心头,拼尽全力要叫鬼老偿命,她质问着他,朝他嘶吼着。

    但鬼老只是不屑地笑道,目光里没有丝毫悔过之意:“不过几条人命而已,死了便死了!有何可惜?”

    不过几条人命?

    对,无非只是五条人命而已。

    从那一刻起洛书棠便明白在这场是非里,他们失去的不只是性命,还有对江湖怀有的一腔赤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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