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听见【海九】这个名字,脸上倏忽色变的,首先是杜月笙。麻皮金荣则抽了口冷气,心头一紧,回头和二弟交换了一下眼色,终是,暗暗叫苦,倒退了一步。

    汪芙蕖是个商人,□□的水,趟得不深。他还浸在侄儿一夕受戮的屈辱和狂怒中,听见底下人这般丧魂失魄,骂道;【什么海九?哪儿来的狂徒?这上海滩到底是谁做得主!我管他江河湖海!今日这小杂种我汪芙蕖必须带走!】

    【那可不是,您说了算哦。】——一个低缓愉悦的,微含谑笑的声音。

    先是整肃急促的脚步,两行穿黑褂短打,训练有素的帮众手持闪亮亮的短刀板斧,笔挺站在两侧,正中间不疾不徐,走来一个穿月白长衫,纤长精干的男子。这人三十五六上下,方面薄唇,剑眉星眼。唇边蓄着浅浅的八字须。

    阿风叫人押着手臂,艰难地抬起头,被血水浇得发肿的眼皮吃力地张了张——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海景天。

    他的视线红肿肿,模棱棱。他并不能将这个男人看得很清——但有时,人亦不须非用一双肉眼去看人。很多东西,往往会溢出外形之外,悄无声息,浸润我们的心灵。

    阿风只感到这人一身古怪的正气——这正气用潇洒恣性调和得分外平易,甚至含着几分诙谐懒散,几分乖张和痞。

    这人走到黄杜,汪徐跟前,双手抱臂,对谁都不行一礼。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长些的三十出头年纪,脸色沉郁,身穿军服,腰别□□,手里提一只口袋;另一个年轻的很,二十郎当岁上,戴一副眼镜,清秀俊朗,脖子上还挎着一架相机。

    【真是一个好觉也不让人睡。】这海九站在厅堂中央,先是懒洋洋打个哈欠。继而一条手臂横过去搭在阿风肩上,将他一把揽来,他从上到下把阿风打量一遍,啧啧的摇头:【怎么把孩子打成这样。】

    【孩子?】汪芙蕖冷笑一声:【这小杂种犯了人命案子——天理不容!】可怜他这颤巍巍气恨恨的小身子骨儿,踮起脚根子啼叫:【他杀了我的亲侄儿——打他如何——我汪某人还要将他他剥皮枭首,挫骨扬灰!】

    海九轻轻一笑,松开了阿风,歪歪斜斜,只如醉酒一般,几步踅到汪芙蕖身前,亲热热地把住他脖颈:【我说——这位老兄——这第一——】他笑眯眯地,极有耐心,一副和软口气:【别委屈巴巴的了,汪老板——这小子杀的可是我海家的人——分明没动您家汪公子——你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断不敢沾惹您汪家人不是?】

    【他——他——】汪芙蕖见这海九说得煞有介事,几乎狐疑:【他明明——】

    海九打断了他,朝身后那挂相机的青年嚷了句:【你来说——景辰——明日的报纸头题可撰好了么?】他不等他开口,先举手指向景辰,插了句:【慢些——跟大家认识认识——舍弟——海景辰——《民报》记者。】

    待他说完,景辰朗声道:【回大哥,明日的头题已拟好,我们适才徇着淞沪警察厅的兄弟们前后脚到了事发地——】他拍拍相机:【相片也摄下了——头题就叫——申城荒野突发凶案,汪家大少命殒红尘。】

    汪芙蕖一听,气的七窍生烟:【怎么!怎么敢这么写——是谁漏了风声!】

    【您别急啊,汪先生。——咱自家弟弟——咱好商量。】海九说着换了一副责备的口气:【怎么能这么写呢?景辰?我就说你们这些小报不懂事——荒郊野岭,强Bao孤女,你这不是要激发民众想象么?这不是要断送了咱们汪家几世清誉么?不如这样】他将大手一挥,一副做主的口气道:【在场的人全给我听好了——汪大少爷今晚哪儿也没去——汪大少爷今晚——】他蹙蹙眉,很不忍的样子:【不幸急病暴毙。】他又,另一条手臂搂住黄金荣脖子,将他一并亲热热地揽来:【跟咱青红帮毫无关联——黄老板您说呢?】

    黄金荣嫌弃的在海九臂弯里挣挣,翻个白眼儿,大声喊道:【我青红帮弟子听好——都把各自嘴巴给老子闭严——确如海九爷和海记者所言——汪大少爷今夜是在自家急病暴毙——我等闻讯,痛失少年英才,深感痛心,明日必到汪公馆敬奉奠仪挽金。还请汪先生节哀!】

    他话音一落,厅堂里几百号青红帮弟子,齐齐向汪芙蕖行李,声震屋宇:【令侄急病暴毙,请汪先生节哀!请汪先生节哀!请汪先生节哀!】

    汪芙蕖又惊又气,又被这青红帮和皖乡会两派悍匪的气势吓得直往后退,只抖抖地指着海九:【我侄儿这笔血债——就这么——就这么叫你抹了?】

    【是啊。】海九头一歪,两手一摊:【就是抹了。】

    【你——你——你这——】汪芙蕖气的梗塞。

    【我——我——我这——】海九贱兮兮地学着汪芙蕖结结巴巴的语态,引得身后帮众嘲笑不迭。

    可这海九眉头一皱,倏忽色变。他一只手摁在汪芙蕖肩膀,贴近他头,低低说:【刚只说完了第一件事——现下跟您说第二件——您刚说要把这小兄弟剥皮枭首,挫骨扬灰——老哥——恕我直言——挫骨扬灰这种事儿——呵,可是我海老九的饭碗。】

    他向后扬扬手,对着跟在自己身后那另一个三十出头,穿军服的男人说:【雨农老弟——给先生们敬上贺礼——】

    戴雨农嘴角轻挑,把手里袋子一甩,噼里啪啦,血淋淋的人耳落了一地。

    纵使全场都是刀剑混饭的帮众,也不由得脑子一嗡,直打寒噤。

    【怎么样,汪先生——令侄这笔血债 ,如今可抹了么?】

    汪芙蕖向后连退了两步,惊吓的说不出话,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一旁的徐国江此时再也看不下去,一手扶住汪芙蕖,一手拔出□□,对着海九脑袋:

    【海九爷!闻名不如见面——海九爷声势我徐国江今日可见识了——可这朗朗乾坤——毕竟国法恢恢,怎容你颠倒黑白,这般撒野!今日你若活着走出这堂口——且问我淞沪警察厅七千军警干不干!】

    冷冷的枪口抵住额头,这海九却仍是那一副散漫笑意。他冷冷的“嘿”了两声,斜眼盯着徐国江:

    【徐大厅长——倒是给海九解释解释——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这普天之下,哪来的朗朗乾坤?

    徐大厅长倒是给海九和一众兄弟说道说道——敛运私盐,贩卖毒品——徐大厅长生意做满上海滩,叫□□都没得做——可想过国法恢恢?】

    他谑笑着,一步一步,缓缓地,倒逼徐国江的枪口,使他连连退避:

    【徐大厅长手下七千军警,海老九手下——有数儿的,三万湖州军,没数儿的,尽可问问这大上海一身臭汗,饱受压榨的工人——上番杜先生码头打伤我皖乡会一名劳工——徐厅长尽可问问杜先生,这事最后作何处理。

    我只奉劝徐厅长一句——您有金银豪宅,六房姨太,海老九和一众兄弟,多半家破人亡,一穷二白——】

    他一手握住那渐渐抖动的枪口,将它夺了往地上一掷:【您净张眼看看——咱们谁狠!】

    他漂漂亮亮将这些话说完。一个眼色,底下两名兄弟,将板斧cha在腰间,走过来,从军警手里【交接】了阿风。

    【这小子,杀了我海家人。诸位官爷老板抱歉。海九得押着他,到我那死去兄弟的瞎眼老娘跟前谢罪。】

    海九供一拱手,向着黄杜二人:【叨扰。】

    皖乡会众人,浩浩荡荡,从青红帮堂口出来。

    海九挠挠头,蹙蹙眉,终于还是摆摆手,叫兄弟们把阿风塞进自己车里。

    【小心些!莫颠了人家。】他撇撇嘴。

    又嘱咐:【拿张帕子,给他擦擦血。】

    几人领命,小心翼翼将那一身鲜血,几乎晕厥的囚徒放在海九的车后座里躺好。

    【要不是我那明家大侄女跟我哭得梨花带雨——老子才——】海九站在汽车外,抱着两臂,气恨恨地说:【他妈的,一个好觉不让人睡。】

    【第一,九哥。】戴雨农站在海九身边,蹙眉掸掸蹭在军服上的血污:【镜小姐和景辰景珊是一辈——你不能叫侄女——得叫妹妹——我都纠正你多少次了。】

    【是么?】海九抹抹脸:【怎么——我要把明锐东喊叔叔了?】

    【第二——】戴雨农意味深长而,浅尝辄止地一笑:【这么大阵仗——救出这小子——】他转头,戏谑地看看海九的眼睛:【怕不光是为了镜小姐吧?】

    【人才难得麻。】海九耸耸肩,看向戴雨农:【你见那几个人脖颈上的伤口了么?他妈的,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崽子,干净利落,来去无痕,杀人如鬼魅。】他眨眨眼,拍拍戴雨农肩:【这小子生来是我海九的人。——呵,就是可惜了我家阿祥。】

    他说完,坐进车子。

    戴雨农唇边泛出一个,颇堪玩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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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话:海九原型:中国暗杀王王亚樵。

    相信对中国近代史感兴趣的朋友都会对这位神秘豪杰感兴趣。

    戴雨农,即戴笠。

    戴笠,王亚樵,蒋委员长这对历史上著名的【三角】纠葛,觉得还是颇有趣。

    本只想写写风镜,写着写着,写到那个波澜壮阔的年代,忍不住将这位神秘偶像带入进去。

    也不错,青年的阿风应有一位最像样的导师——就像明台遇见了王天风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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