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明镜是一个热烈的理想主义者。她的脑子里做着天真的梦。因为生在一个壮阔的时代,一个富足的家庭,有一位开明的父亲,自小同时接受着东方的和西洋的教育,她既有一腔纯真的英雄主义,又有着身为长姐的贤淑和柔情。

    十六岁,她的梦里有救亡图存,有宏图大展,有荆轲,木兰,甚至一点【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的潇洒——这少女富于想象的头脑里,什么都齐——唯独没有爱情。

    明锐东常常骄傲地对旁人讲:【这世上的男儿,没一个配得上我的镜儿。】

    更不消说汪家那纨绔子弟。

    明锐东一向是宁折不弯。明家生意很大,他却全无一个生意人的俗气和铜臭味。他更像一个儒雅而刚正的知识分子。对汪家的两度求婚,他都不加犹豫,不留情面地拒绝。

    他倒是探过女儿的口风——【镜儿,你有心仪的男子么?】

    明镜的十指在琴键上停下,有点嗔怪地看了父亲一眼。未做回答。

    十三岁的明楼忍不住插话:【谁都入不得姐姐的法眼呢。】

    明镜拿着一本书敲了明楼脑袋一下:【就你多嘴!】她向着父亲正色道:【我年纪还小,路还长呢!爸爸,您忘了?我和景珊约好了去巴黎读书的。】

    【是啊。和海小姐说好了的。】明锐东走到女儿身边,拍拍她的肩,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有了特殊的暗示,打探甚至一点诱导的意味:【说到海家三兄妹——镜儿,你对海家二公子景辰——还是没什么感觉么?】

    又是海景辰。

    明镜把琴盖放下,负气走到一边:【说多少遍了,爸,我单是和景珊合得来——景辰太无趣了。我对他就是当哥哥看。】

    明楼在一旁读书,看看姐姐,撇撇嘴,做了个鬼脸儿:【看,姐。爸爸才不是要你嫁给景辰——爸爸只是做梦都想和海九爷攀亲——咱们明董事长给海九爷搭了那么些真金白银不说——如今还想搭进去他宝贝女儿了。】

    【那不一定啊。说到攀亲——海九爷不仅景辰一个弟弟,还有景珊这个妹妹呢。】明镜过去揽住明锐东的胳膊,撒娇道:【不如给阿楼和景珊订婚啊。】

    【诶!姐!怎么扯上我了——你落井下石啊!】明楼一听要给自订亲,急了。要捉明镜。明镜躲在爸爸身后,父子三人笑作一团。

    【老爷,大小姐,楼少爷,喝茶。】

    一个稚嫩的声音,七岁的阿诚端着茶壶走进厅堂,垂着头,乖巧地给三人斟了茶。

    【今天怎么没来找我背书?阿诚?】明楼坐在沙发里,把气喘匀。举起杯子,抿一口热茶,打量着这自己弟弟似的孩子;【是不是趁大小姐和我上学的时候净跟那些弄堂里的孩子玩儿疯了?】

    阿诚低着头,委屈巴巴地咬着嘴唇。他有些幽怨又有些怯懦地看了楼少爷一眼,复又把头垂下;【嗯,是阿诚玩儿疯了。忘了背书。】

    【那可得罚!】明楼做出严肃的样子,拿着书作势要往阿诚的肩上打,那孩子眼睛一慌,身子往后躲,拉扯着肩背的淤青,斯拉拉一阵锐痛。他咧咧嘴,但坚强地没发出声。

    【这还没挨上你呢。】明楼的书僵僵地停在半空,皱眉道:【姐你看,这孩子怎么娇气了。】

    【是啊。阿诚最近有点奇怪。】明镜看着阿诚,朝他招手;【来,阿诚,姐姐抱抱。】可是这孩子耷拉脑瓜,一溜烟跑了。

    明镜转过身,看见桂姨站在客堂后面。

    【桂姨,是不是对孩子管的太苛了?】

    【哪里,大小姐。你不知道,这阿诚——他贪玩不懂事——白费了大小姐大少爷对他的偏爱。我们做下人的,可不能没规矩。】桂姨走进来,把桌上的茶壶拿来要去续水。

    【哪个当阿诚下人了?】明镜有点不悦;【明明是个小孩子,该天真烂漫,无拘无束才对,倒叫你管得怯怯的。】

    这时候,一辆车子在明公馆前“滴”了两声。

    桂姨探身一看:【啊呦。海家的车子来接大小姐了。】

    明镜起身,穿上外衣:【和景珊约了去学校排文明戏。】

    【哦。】明楼诡秘地使了个眼色:【景辰也去?】

    明镜白了弟弟一眼:【又提?】

    【好吧——我住口——】明楼又伸出头问:【那——谁的戏?】

    【郑正秋的。】明镜说,对弟弟眨眨眼:【郑先生亲自指导我们!】

    说着拎上提包,几步出了公馆。

    【早些回来!】明锐东的叮嘱叫她抛之脑后。

    【你看。】明楼朝父亲挤挤眼:【怎么没心上人——我姐喜欢郑正秋——大明星!】

    【郑先生算不得明星。】明锐东将报纸一折,对明楼正色说:【郑先生的社会剧针砭时弊,掷地有声。你姐姐绝不是为那一张精美的皮囊着迷。】

    明镜确乎从不会为一张精美的皮囊着迷——暮色沉沉,她走到海家的汽车前,一如往日,轻快地打开车门,坐进车里。车子启动,缓缓地驶出正街。

    明镜坐在后排,并没注意驾驶座上将帽檐遮住半边脸的司机。也丝毫没意识到今晚的异样和危机。她拿出小圆镜,抿抿唇,打量自己的脸,是否脂粉不匀,嘴上笑盈盈地问:【阿祥,怎么今天先接的我?再去接你家小姐?】

    【阿祥】没有做声。

    明镜又问;【我们一会儿去哪儿接景珊?海公馆还是皖乡会馆?】

    【阿祥】依旧没有做声。

    明镜放下镜子,探头向前看,才发现司机换了。这是个年轻而漠然的人。她看见他的侧脸,线条冷硬,淡然清俊。

    【咦——你是谁?我没见过你。】她蹙眉问:【你是海家新换的司机?】

    这人不语。

    明镜笑笑;【哦,我知道了,你是海九爷手下的兄弟?】

    这人仍不语。

    真是怪人。

    明镜想。

    不过也没什么,海九爷手底下多能人异士,倒是个个这副傲慢脾气。

    你不讲话——我还不同你讲呢。

    她向后靠在座椅上。两腮鼓鼓。有些负气。

    车子安静行驶,倏忽走过繁华路段。明镜头抵着车窗,闭目养神。过了一阵,她睁开眼——才察觉路线不对。

    【喂——你——】明镜朝司机说;【你这是去哪里?这不是往海公馆,也不是——往皖乡会——更不是去上海大学——你——】

    明镜是在这时才感到一阵从头顶打下来的阴森。

    她感到危险将自己团团包围。暮色静切。车子开的越发快了,路两旁却越发荒僻。

    【停车!】明镜朝那人喊:【不然我跳车了!】

    【跳啊。】那人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冷,很慢,很淡,像一块坚冰。

    他不屑地,森然一笑;【你敢么?娇小姐?】

    明镜被这个人的轻视和挑衅激怒——她最恨旁人说她娇气。即使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明镜也并不惊慌。她知道跳车无济于事——可她的倔强发作了。仿佛仅仅是为了对这个傲慢混蛋证明勇气,她想也不想就去开车门。

    阿风没想到这【娇小姐】如此刚硬——他以为她只会在后座上可笑地吓瘫。

    他猛地刹住车,转头,一条健硕的手臂把那已经挣出半个身体的明家小姐扯回来,摁在后座上——【给我老实一点!】

    他的,粗糙,冰冷,布满创痕的手掐紧她纤细的脖子。他感受到这女孩子细腻温热的肌肤,她倔强不驯的在他掌中挣动。她身上清淡怡人的香水气使他的心可耻地耽溺——他为自己的耽溺更憎恨自己——而所有的憎恨最后都只倾泻于这被俘的少女——他此时此刻的,掌中之物。

    这女孩子洁白幽香的颈子在他那曾染满鲜血的坚硬的手掌下变形——而她仍不屈服,她吃力地,断断续续地威胁他:【你——这是——绑架我!混蛋!你知道——我——我是谁么?我爸爸——还有海九爷——不会——不会放过你的——】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