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秦王回宫，四国会盟的消息也传遍列国。

    秦王下诏封魏煊为主将，赢市为副将，列兵武关一线。齐、魏、韩三国合兵，东西夹击，攻打楚国。

    封魏煊为主将一事出乎太后的意料，也让魏氏兄弟松了一口气。就算再亲楚，魏煊也是秦将。秦王也还要倚仗他们。

    同时，虽然秦宫都知道，骊姜是秦王这次雷厉风行结盟的障眼法，但是两人还是口径一致地说是临时起意才由蜀地转去临晋的。毕竟，太后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如果秦王承认早有谋划，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王后暗恨秦王如此，却又无法口出怨言。只好在借故宫妃们议论骊姜狐媚误政的时候，也说上一句“真是厚颜无耻，贱民做派”。

    却说赢则回宫后，就下了内诏，要择日封骊姜为美人，让内宫按制准备一应物品。这消息很快传遍后宫，又由一些贵妇家眷传到各位官员耳朵里。众人不禁悄悄议论起来。

    然而大战在即，秦国上下都忙碌起来。

    不仅战报一封接一封地传回来，赢则自己也是夜不能寐，只好熬夜研究信简，要么读些兵书，有时三更半夜还披着衣服在看墙上巨大的楚国地图。

    每次赢则都会把骊姜叫来，给自己倒茶递书，要么就是在一旁候着。

    骊姜开始还好，可是一连几天当秦王的书童直到半夜，不由得黑眼圈越来越重。

    于是，赢则又在一旁研究兵书的时候，骊姜在旁边开始犯困了。

    开始她还努力睁大双眼，试图憋住自己的哈欠。渐渐地就感觉眼前的东西变得模糊，自己也仿佛浮在云端，越飘越高......越飘越高......越飘越高......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咚”。骊姜向前栽倒到了赢则身上。

    不光赢则吓了一跳。骊姜自己也吓了一跳，瞬间弹起来坐好。

    赢则以为她晕倒了，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去扶骊姜。他看骊姜一脸呆气，又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体温稍微有点高”，又摸摸她的手臂，“手还是偏凉的”。好像不是生病。

    骊姜则是惊惶失措。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还在秦王的寝殿里，正在一边侍奉，甚至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盯着秦王挺拔的后背......

    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犯困嘛......实在是没有办法.....要是能失忆就更好了。她迷迷糊糊地想。

    赢则的脸已经到了她面前，骊姜努力睁圆双眼，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也布满红红的血丝和困意带来的泪光。

    赢则十分无语。双手扶了她的上臂坐好，又捏了捏她的肩膀，自己坐了回去。

    片刻，又转过脸对骊姜无奈地说：“寡人准你先去睡了。”

    骊姜挺直背颈，讨好地笑笑：“奴婢根本不困。”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她站起身来，绕着宫室甩着袖子大步走起来。走着走着竟然还来了一个侧手翻。

    赢则吓一跳，看她站定以后向自己笑笑，又转两个前手翻。

    看她还要再翻，赢则赶紧制止：“好了好了，寡人信你。”忍不住上前拉住骊姜翻个白眼：“我看你不是困了，你是喝醉了。”总之是失去理智了。

    见骊姜如此，赢则只好又坐回去，继续看书。看一看，瞟她一眼，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寡人？”

    “只是看王上如此勤于政事，心中感慨，不，感动。”骊姜答道。

    赢则不以为意地笑笑，“还差得远呐。寡人只恨韶光似箭而自己力有不逮。有生之年，不知能实现多少父兄的遗志。”

    “是什么？你父兄的遗志？”骊姜随口接话。

    赢则放下手中书卷，看着她仰头一笑，颇为得意：“我秦国虎狼之国的名声你没听过吗？当然是让这天下归一，周鼎归秦。”

    “可是为什么要天下归一呢？我不懂，打来打去有什么好。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来打去的有什么意思。”骊姜突然来精神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她有些激动。

    这话对着秦王，问得颇为直白。赢则愣了愣，忽略了其中的无礼，说道：“如果秦国不打别国，就会被别的国家打。强则强弱则亡的道理，这数百年间上演了无数遍。被灭掉的诸侯国的国君、宗室，又有谁会在乎他们的死活。我不愿意我的兄弟子女落得此等境地。”

    骊姜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沉默了，相比起天下大义那一套，赢则答得倒也直白简单。

    “比如秦楚之间。两国相邻，为了自己国家的百姓有地可耕不得不扩大领土。我不去攻打楚国，楚国早晚会来打我秦国。等楚国再去谋划合纵，今天要对抗四国的就是秦了。”

    烛光微微摇晃，他的眼神却十分坚定，“周鼎归秦，势在必得。”哥哥秦武王在周举鼎而亡，从赢则得到消息回国继位那天，周王鼎就变成了一根刺，刺在他心里。

    两人对坐无言。

    骊姜心中想得全是自己祖父为之身死、父母为之奔走抑郁而终的姜戎国。姜戎虽然没有打别的国家，可是被乌桓攻打，也还是亡国了。那如果姜戎先未雨绸缪呢？命运会改变吗？

    赢则想得自然是群狼环伺、前途莫测的秦国。秦国如今既不算最强的，也不算最弱的。秦国不会轻易被哪一国打败，可是如果几国转头一起攻秦，也颇有胜算。如果此次不重创楚国，等其稍有喘息的机会必会转头攻秦。

    一时间，安静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烛火将要燃尽，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宫人走进来要更换新烛。

    赢则先站起来，又伸手拉起骊姜。干脆自己也去睡觉算了。在这里看兵书也不过是求个心安。

    过了几日，赢则派人送了一匹浅栗色的马给骊姜。

    “王上说娘娘这几日实在辛苦，特送来这匹温顺的骏马，并准许娘娘去咸阳宫的后山跑马。”内宫众人已经自作主张地开始口称“娘娘”，赢则也满意地默许了。

    随后，又遣工匠在宫室后院加盖马厩。为了让马厩能和寝宫居室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甚至拆了隔壁宫室的一堵围墙。

    “好嘛，这下可真的没人愿意和咱们做邻居了。”骊姜看着工匠们忙忙碌碌地铺砖立桩，又给地面上盖了麦草，转头对红霜说道。

    绿染则是调侃卫常：“我看卫小师傅这下要哭鼻子了。王上已经看清娘娘是不爱文只爱武。本来被派来帮娘娘认字，这下怎么能争得过这小马驹，我看他以后是只能帮我打下手了。”

    卫常眼睛盯着进进出出运送木材的匠人，撇撇嘴哭丧着脸：“娘娘以后天天跑马去，绿染姑娘还不是和我一样。再说，王上和娘娘派我做什么，我心甘情愿。”

    “两位师傅也太小瞧我了，字还是要继续学的。女子还是要文武双全嘛。”她说着这话，眼睛却黏在小马驹子身上，一手牵缰绳，一手不住地抚摸着小马的脖颈。

    那小马全身浅栗色皮毛油光顺滑，额头上有一片不规则的白色，马鬃是稍深的栗色，配了同色的牛皮马鞍，右前蹄上也有一片白色。小马看有人抚摸，轻轻踏了一步，甩了甩长长的尾巴，任由摆弄。

    “你们说，我的小马叫什么名字好呢？”骊姜眉眼弯弯，摸着小马的马鬃不撒手，“叫云彩行吗？看，她的蹄子上有一朵云彩。”

    “云彩，云彩，实在可爱。是个好名字。”红霜念了两遍。

    “云彩，倒是通俗易懂。”卫常抬头看看天，“是不是有点太过通俗，配不上这神驹模样？王上听了怕不是要发笑。”

    “那你说叫什么好呢小卫师傅？”骊姜调侃他。

    “娘娘和各位姐姐可别再叫我小卫师傅了，真是折煞了我。”卫常连忙道，“不如叫流云？”

    “好像是好听些”骊姜想了想，“只是流云易逝，让人听起来总是感伤。”

    “不如叫飞云？”绿染提议，“飞于云上，化龙化鸟在碧空里驰骋飞翔，舒展自如。”

    “飞云，飞云”骊姜一脸向往，“善！”说着轻轻牵过马头对着绿染，“飞云，快谢谢绿染姐姐给你起的好名字。”

    被叫了“飞云”的小马扬了扬脖子，顺着上前走了两步就要向绿染过去。

    绿染被这一人多高的小马吓了一跳，赶忙转到红霜身后。骊姜见状，赶紧拉住轻轻踏步还要向前的小马，“你年纪虽然小长得却比我们都高，可要温柔一点啊飞云。”

    飞云一脸无辜相。

    绿染在红霜身后探头一看，忍俊不禁。众人也都笑起来。

    等到了晚间，秦王来了锦绣宫用膳，看着骊姜盯着自己喜笑盈腮，又是倒酒又是布菜，眼神里的爱意都比平时真诚几分，不由得发问：“那小马就那么好吗？比寡人赐的那些珠宝锦缎都好？”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奴婢都喜欢。”骊姜努力控制笑容，回答的滴水不漏。但是马上忍不住又补充道：“但是王上赐的飞云，奴婢格外喜欢。”

    赢则十分无语“早知道这样，你进宫第一天，寡人就送你小马。”

    说完又有些自得：“本王还是说到做到的。你以后有什么喜爱的，只管向寡人提。”

    谁知道当晚，骊姜给飞云又是添草，又是添水。甚至都熄了烛台，穿着寝衣躺在榻上了，突然想起来春天夜里降温，急急忙忙忙地翻出毯子来要给小马盖上。

    赢则不禁自我怀疑：“怎么这小小马驹比寡人还有魅力？这礼物真的送对了吗？”

    第二天，骊姜一大早起来跑去马厩查看，又迫不及待地牵着飞云去后山的空地散步吃草。

    只是没想到还碰上了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