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面容有些憔悴，茶棕色的双眸微微颤动，他就蹲在长离面前，面对她的疑惑一言不发。步月歌的手缓缓按上长离的双腿，被长裙覆盖的腿上传来刺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长离蹙眉一把摁住步月歌的手，紧紧盯着他的脸。
步月歌叹了口气，抬起头正视她：“长离，我是跟在你们后面一路赶过来的。”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疲倦，说的很慢，额边的头发还有些湿，显得他有些狼狈。
步月歌轻轻移开自己的手：“狐族擅长追踪和变化之术，你被掳走的时候我在台下下了一道追踪术。蜚很谨慎，挑选的路都是荒无人烟的小道，他法力高强很快就发现了我，慌乱之下我施展了本相神通重创了他。”
“但是我血脉不纯，施展神通后实在太虚弱了，只能将你带到这里。”步月歌接连咳嗽好几声，他的脸上几乎看不见什么血色，一袭紫衣倒是显得他更加虚弱，像一捧即将融化的雪。
长离垂眸不语，她没有完全相信步月歌的话，他这个人太神秘了，人前人后的表现又截然不同，好像在故意隐藏些什么。这么拙劣的演技……她一边尝试调动灵力自愈，一边暗自沉思。
“蜚很快就会追上来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吧。”步月歌站起身子，话还没有说完他就直直倒了下去。
少年的身影在长离面前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雪白的幼狐。
小狐狸闭著眼睛，蓬松的尾巴将自己紧紧的环绕住，长离看见他的第一眼还以为是一团巨大的云。
洞穴外是暗沉的天空是带着冷意的风，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微微的血腥气，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扼住人的呼吸。长离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腿，轻微的刺痛尚且在她的忍耐范围之内，于是她扶着洞壁缓缓起身。
此地不宜久留……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把捞起了缩成一团的小白狐抱在怀里，极力隐藏自己身上的气息，快步离开了洞穴。
此地四面环山，顺着江水一路往西，说不清楚长离走了多久，她终于找到了一片冒着炊烟的天空。灰色的炊烟与暗蓝的天空交织，像是给这处村庄笼上了一层薄纱，一切景致都开始变得若隐若现。
“抱歉。”长离刚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怀中的小狐狸就悠悠转醒了。可能是化成原型的状态，步月歌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稚气，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长离忍不住趁机捏了一把他身上的毛绒绒：“你变不回去了么？”
“本相神通耗费的能量太大了，一时间恐怕只能维持幼年期的模样。”小狐狸轻巧一跃跳上长离的右肩，柔软的尾巴在她的脸上轻扫，“谢谢你刚刚把我一起带走了。”
长离不说话，而是轻抚了一下小狐狸柔软的尾巴，趁着雨势变小走进了村庄。
村落中家家门户紧闭，路上走动的几乎全是青壮年或是庄稼汉，妇女和孩童完全毫无踪迹。街上的行人都好奇地看了看长离，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搭话。
长离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弓，趁着没人注意在空中绘制了一张天罡符，金光微闪却没有任何作用。
看来不是荧惑在这里搞鬼……可是既然如此，那这个村落压抑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东边的一处宅院里跑出来一个小姑娘，穿着红色的袄裙，扎着两个小啾啾，脸上透露着严重的不开心。只是她刚踏出宅院大门半步，就被一个妙龄少女拉了回去。
长离诧异地顺着那双手望了过去，与那少女的双眸相对。那女孩犹豫了一下，看见长离被小雨淋湿的衣裙，抿唇做了一个口型：进来。
她正愁没有地方避雨，再加上此处奇异的氛围，于是便也不多想抬脚就往宅院里走。少女给她只留了一道很细的门缝，她刚略微推开一点，就被一只柔软的手拉进了宅院，下一刻宅院的大门就被立马关上了。
少女反手拉上门闩，确保门不会被打开后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她望向长离，上下打量片刻后说道：“姑娘不是这里人吧？”
“我是吴州人。”长离将肩头的小狐狸搂到怀中，借此来掩饰自己的不安，“不知此处何地，为何外面……”
语意未尽，但少女显然是个聪明人，她先哄一旁的女童回屋，等小孩不情不愿地离开后才缓缓开口：“这里是渝州凉城的一个村落，地方挺偏的，难为你会来这里。”
“我叫扬湘。”她领着长离进了内屋，示意她坐下，接着泡一壶茶，“这段时间是山神选亲的日子，没有人家愿意自己的女儿被选上，因此只能出下策让女孩子们都躲在家里，希望能够逃过这一劫。”
“除此之外，村里这段日子丢了很多孩子，所以现在每家每户都不会让孩子轻易出门，这也是为他们好。”扬湘递过茶水，“姑娘来的不巧，明日就是山神选亲的日子，如今你是唯一一个近日来出现在街上的女子，恐怕被选的概率很大。”
长离抿了一口茶，微勾唇角：“这可不见得。”
她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山神敢犯到她头上来，小心她用火把他烧的连灰都不剩。
“也是，姑娘看起来应该是修士，想必自保能力还是有的。”扬湘好奇地看了一眼重新回到长离肩头的白狐，“这是姑娘的契约灵兽么？”
长离没忍住笑了出声，但是她很快捂住了步月歌想要开口的嘴巴：“是的。”
她尽量不去看小狐狸控诉的眼神，说起来，步月歌如今这副样子，倒是比他之前在她面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顺眼多了。
如今正值饭点，她也没再拉着长离讲话，而是吩咐下人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期间长离在扬湘的宅子里面洗了个澡，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裙。
饭桌上面一眼看过去全是漂浮在菜肴上面的红辣椒，长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距离她上次被辣得不行也才过了没多久，如今就要再体验一遍了。
这个时候，她不免想到了某个会给她准备甜食的家伙。
长离尝试着夹了一筷子豆腐，一口咬下去差点被辣出了眼泪。她只能悻悻地放下夹菜的筷子，扒了一口白饭。
就在这时，小白狐跳下她的肩头，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了一杯清水，一下子蹿上了桌子，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长离瞬间懂了步月歌的意思，她夹了一筷子水煮鱼片往清水里不断地搅拌，直到鱼片上的辣油被洗得干干净净后她才放进嘴里。洗去辣油的鱼片滑嫩可口，虽然还是有点微辣，但尚且还在长离的接受范围之内。
“是我疏忽了，忘了吴州那边不怎么吃辣。”扬湘见状放下手中的筷子，吩咐下人端上来一碟糯米排骨，米香喝肉香混杂在一起，令长离本就有些空的胃忍不住发出抗议，她下筷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小狐狸轻轻推开放在长离手边飘着红油的水，跳到了她的膝上，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扬姑娘不如和我讲一讲这个山神吧。”吃完饭后长离略微松快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原本挺直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若不是还在别人家里，只怕她的坐姿会更放松一些。
扬湘听她这么一说，原先的几分意动更是又添了不少：“山神娶亲的事情到如今也有几十年了，几乎每年到了春日都会有这么一遭。渝州靠山，我们的生计都依靠着这几座山。平日里村民们到春日都会上山去挖笋捡酸枣拿出去卖，只是几十年前山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凶兽，上山的人几乎都是九死一生。”
“后来有一日，村中的那条江畔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名字，是村中一户人家的女儿。当日晚上就有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前去迎接她，那女子肯定不愿意上花轿，只是她每拖延一秒，亲近的人就会无端死亡一名，于是她只好拜别双亲上了那轿子，此后再也没有了踪迹。”
“不过也奇怪，自从那女子消失后，山中的凶兽也就消失了。村里有见多识广的老人就说，这是山神娶亲，娶到新娘后替我们处理了山中的妖兽，接受了我们的供奉。此后山神娶亲就成了村里的常态了，被选上的女孩只能自认倒霉……”
扬湘的话音刚落，长离就忍不住重拍桌子：“什么山神，怕不是那凶兽假扮的！此等妖怪也能称之为神，真是离谱！”
要说这些年来村中人对此情况没有微词是不可能的，但是人人心中都暗存侥幸，说不定被选上的就不是自家姑娘呢。一条人命换一年太平……只不过村民愚昧不代表长离也会这么想，按照她的想法，正好她借了此处躲雨，既然被她知道了有这种事情的发生，那她就不能袖手旁观。
毕竟……从某些意义上来说，九州的百姓，都算得上的她的子民才对。
新鲜出炉的太仪王姬如是想到。
长离的反应给了扬湘莫大的鼓舞，她忍不住说道：“明日正午时分大家都会去江边看名字，姑娘要一起去么？”
长离欣然答应了扬湘的请求，只不过此时天色已晚，扬湘也不好拉着她，于是长离与她再聊了几句后就回到客人的住所。
她刚坐上床榻，就见步月歌跳到了她的旁边，雪白的一团活像个棉花糖。他舒展开蓬松的尾巴，一摇一摇的，好像一朵巨大的蒲公英。
“这里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步月歌晃了晃自己的尾巴，“和蜚身上有点像。按照我们的水平，可能处理不掉这里的危险。”
“随机应变吧。”长离擦了擦手上的弓箭，用被子裹成一个小窝，把小狐狸塞了进去。
步月歌在她身边，她还不好练习画符。毕竟这家伙总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敌似友，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