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惨一下

    苏晓梳洗罢,瘫在床上,摸出胸口的玉坠,开心地亲了亲它,没想到一切如此顺利。她畅想着不远的将来那美好的日子,昏昏睡去。

    “公主殿下,您醒了?”

    苏晓下意识嗯了一声,刚睁开眼,就被几个宫装婢女按到镜前。她意识模糊地由人摆布着穿衣梳妆,折腾了好半天,直至房间的小桌上摆满了丰富菜肴。

    她用膳时,身旁婢女就坐在近旁用标准的普通话给她播报新闻,什么朝堂政事,后宫八卦,坊间传闻应有尽有。

    “皇帝今日身体欠佳,请假罢朝,特令全城休息,鼓励人民出游,名曰踏青假。”

    “松平县发生了盗窃案,多名百姓收到财产损失,衙门经过搜查,专家推断:嫌疑人是江洋大盗秋素红。”

    “京都四小花旦组成了歌舞团‘柏的格’,巡回表演。”

    ……

    刚吃完饭,她还打着饱嗝,就又坐麻将桌上,和几个姐妹一边打牌,一边聊天吃瓜。

    “秋素红?她不是早就金盆洗手了吗?好像二十多年前就有她的传闻了,这家伙年纪多大了?”

    “说说四小花旦的事儿,是哪几位?我记得有尚书府那姑娘,还有谁来着?听说还有一个西域的女子。”

    ……

    直到打牌打得累了,苏晓腰酸背痛,众人也先后散去,她便用了下午茶,去庭院散步,赏花逗鸟。最近天竺国送来一只蓝孔雀,她想着正好趁势引进一些奇珍异鸟,建造一个百鸟园。

    身后女官拿着小本向她汇报日程。

    “宣武王妃顺利诞下一名男婴,邀请殿下赴宴。尚书家林小姐邀请殿下去听戏。清河侯府世子爷邀请……”

    “清河世子?”

    “是的,也是追您的候选人,他排在十三名,这次是花了大功夫才拿到邀请您的名额,殿下有意赴约吗?”

    “算了算了,还是帮我问一下尚书家的小姐去听的哪一出戏。”

    “公主殿下,快醒醒!”

    苏晓猛然睁开眼,女官又变成早上那个宫装女子,她一激灵坐起来。

    “殿下,人抓来了,就在船上。”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信步走入船舱,驾轻就熟来到一厢房间。李窕儿正被五花大绑,倒在屋子中间,嘴巴上还贴着胶布。

    苏晓看见苏浸月缓缓靠近李窕儿,每走一步,她头上的步摇环钗就泠泠作响。

    苏浸月身穿海棠紫羽缎配以白狐皮,面上饰着精致妆容,整个人华贵艳丽,她俯下身来,红唇勾起,笑得妖冶诡异。李窕儿则是不住颤抖,望向她不停摇头,发出闷闷的呜呜声。

    “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喜欢你。”苏浸月似怜惜一般用手背轻触李窕儿脸颊,幽幽道,“多理所当然,你不费力气就让所有人围着你转,对你马首是瞻。”

    她眼神突然变得空洞,越过李窕儿,环顾四周。

    “我从前也看过不少爱恨缠绵的戏折子,都未曾感动,我觉得可笑,这不过是那些穷酸书生为谋生机瞎编乱造,亦或是满足自己的淫滥。满篇佳人才子,情诗艳赋,当真恶心!”

    涂着牛血红蔻丹的手指擦过李窕儿的眼眉,苏浸月看着她,乌亮的眼眸射出寒光,闪出怨毒的神色。

    “你和方易就像戏本子上的人物一样,成日在我眼皮底子下,恩恩爱爱卿卿我我。方易后来当了驸马,还不知廉耻,夜里不知多少回去偷偷看你,当真痴情啊,让本宫颜面尽失。方易不喜欢本宫,也就罢了。可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背弃了你们的感情,又和夏小将军走到一块儿了呢?还有那个蛮夷人,也很喜欢你吧?”

    李窕儿已双目含泪,绝望地摇着头。

    “本宫偏看不得你们那情比金坚的样子!古往今来,多少情爱折子偏要扯出一小人拨乱其间,如戏中之小丑,今天我便做定了这小丑,看看有谁能来救得了你。”

    “不!”苏晓大喊。

    “你要救她?”苏浸月冷冷问道。

    “你不能杀她,杀了她,你也会死的。”

    “我杀不掉她,是吗?只要我动了杀她的念头,就活不长了。”苏浸月声音里的恨意与倨傲陡然消散,只有澄澈空灵。

    而后又闪过一个画面,她好像变成了方易。

    在聚峰山,满以为躲过了敌军的追击,正欲从湖中逃脱。没想到已中了夏靖安的计谋,四处粉末飘扬,胸闷气短,呼吸不畅,流箭便像雨点般袭来。

    再次、一头栽入水里。

    好熟悉的感觉——浑身刺痛,喘不过气,冰冷的湖水渗入肺里。

    苏晓再欲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她被吓醒了,再睁眼,看见平静的帐顶。

    一个梦中梦……

    皎皎月光从窗户流出来,洒成一滩银面。四周静谧,只听见蛐蛐有节奏的夜啼,仔细听,远处似乎还有猫儿叫春的声响。

    她大口喘着粗气,仔细回想刚才的梦境。那便是苏浸月吗?在原文里她可没说那些话。

    文中通篇都是李窕儿的视角,写她的焦急,惊恐,和她眼中苏浸月的疯狂。再后来,两人都中了窗外吹来的迷魂香药,双双晕倒。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甚至还有方易的杀青场面。难道是警告她,不做攻略任务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不可能吧,她不招惹方易还不行吗?

    苏浸月那段话又是什么意思呢?真是反派死于话多……

    苏晓闷头理了会,脑中还是一团乱麻,更倒霉的是,她腹中隐隐作痛,不太舒服,像是吃坏了肚子。

    不会要来例假了吧,她红着脸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像穿山虎一样贴着墙走,低头去寻找茅房。

    院子冷清无人,一阵风动草摇,她打了个颤。想到刚刚做的梦,苏浸月一副阴气森森,神神叨叨的样子,又觉得害怕,也不敢单独去厕所。于是凭着记忆来到侧院一旁,低声呼喊银杏。

    “银杏,银杏。明明说的就是这里啊……银杏如果和我睡一屋就好了。不过她还不是我的丫鬟,也不是一定要有自己的丫鬟,太违反人道主义了。不过我若是成为公主了,那也会配丫鬟的吧?上次是演戏,这次……我还是顺其自然吧。”

    苏晓心中恐慌,只能一边忍着痛憋着尿一边神经质的自言自语来壮胆。眼看找不到银杏,她决定回屋找个容器解决一下,不料刚一转身就撞到一个人。

    “啊!”

    *

    方易在床边辗转反侧,他这几日失眠了。

    晚上一睡着就开始做噩梦,梦里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故人接连死去,他的刀尖沾满鲜血。所有人都面目全非,呜咽着向他跑来,一会儿跪地求他饶命,一会儿又变成厉鬼,要他索命。

    苏浸月常在梦里出现,她散着长发,神情哀怨,幽幽喊道:“夫君啊。”

    方易素来不信鬼神,但也发怵,几次夜半三更汗津津醒来,要缓个好半晌。睡得不好,人也身子发虚。

    后来索性不睡了,撑着眼皮看书,实在看不下,就躺在床上冥想,或在院子闲逛。

    其实这两天他已经没做梦了,但是难以入觉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临西的呼噜声从小房间传来,方易不堪其扰,披了件衣服走出屋门。

    月光洒满庭院,一片清辉。

    穿过一个拐角,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弯着腰,贴着墙面移动,还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方易也蹑步靠近,只听见“丫鬟”一词,那人就猛地转了过来,又大叫一声。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苏晓披头散发,身上一件白色单衣,看着有些渗人。

    方易一个幻视,以为自己又在做噩梦。但还是敛了心神,率先问道:“你在做什么。”

    苏晓也是惊魂未定,呆了半天,才讷讷回应:“想上厕所…茅房。”她揉着眼睛,问,“找不到路了,茅房在哪里?”说完一手又去捂肚子。

    方易指向一边。

    苏晓慌不择路地奔过去,走了几步,抬眼看到漆黑狭长的连廊,月光和柱影把它分成黑一段白一段的,尽头是几阶楼梯,断在半空中。她停住脚步,不敢上前。

    “我给你拿盏灯吧。”方易说着,就返回自己院子。

    苏晓连连点头,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眼前人背影挺拔,仍披着赴宴穿的那件绸面白衫,迈步有些大,她勉强才赶上。

    脑子里蓦地闪出一脸血污的方易,她便快步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才稍微心安。

    “你走太快了,我有点害怕。”苏晓说了那么一句,又收回手,只扯住他的衣角。

    方易手臂感到一股冷意,顺势握住她手腕,果真是冰凉凉的,于是把袍子借给她。

    到卧房,点上灯,苏晓才觉得有点人气,恐惧驱散了不少,接过方易递来的橙红色小暖灯,她却彻底没了上厕所的意思,肚子自己恢复了平静。

    “少爷,怎么了?”

    临西看见屋里亮起灯,睡眼惺忪地跑过来问,撞上衣衫不整的两个人,惊得瞬间清醒,又很麻利地默默跑开了。

    “我……突然不想去了,明早再去上吧。”

    “没关系,我送你。老宅院子久不住人,过几天会翻新的,让苏姑娘见笑了,还望多多担待。”

    苏晓惊诧看了他一眼,怎么突然那么客气了,好像她是尊贵的座上宾。

    不过,古代的庭院实在太吓人了。

    “没事,麻烦公子了,你送我回厢房吧。”

    “好。”

    重新穿过回廊,方易让苏晓掌灯,他拿着一盏小烛,一路把沿廊的灯火点亮。

    “恩公怎么还不睡?”苏晓没话找话。

    走廊亮成一片,暖融融的,方易吹灭手里的小烛,说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哦,这样,刚刚做噩梦了。”方易没说话,又听苏晓唉声叹气起来:“可能我的命不太好。”

    又倒霉兮兮穿越来这里,虽然比上次好一点,但除了系统,还是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也不想和系统说就是了!想上厕所都那么不方便,待遇比当公主时差了好多,没有冲水马桶就算了,现在连丫鬟服侍也没有了,茅坑还远。这还是住在方易家里,如果流落到街头,那该多惨啊。

    方易道:“怎么了?梦里都是假的,何必为此苦恼呢?”

    “我倒希望现在是在做梦,谁懂呢?”

    苏晓感到惆怅,不由状似深沉的仰天长叹。

    她穿越后的憋屈和迷茫再次一股脑涌了上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啊!上次她大吐苦水只换来系统的无视、不耐烦、不理解。如今听得方易一句温声安慰,嗅见活人的气息,便一骨碌全吐了出来,开始卖惨,企图勒索一些情绪价值。

    当做,做了加密处理,所以说出口的话是这样的:“梦虽是假的,可能是心中也有些这样的焦虑。我来到这个地方,无亲无故的。如今在京都,更是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也不知道能不能找着亲人,没准我亲爹早就不在了,那我可怎么办呢。”

    “我好想家,可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家,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家,也不知道家人抬头看见的月亮和我所见的是不是同一个。我其实是被拐来的,你知道吗?”

    她现实里的父母朋友找不到她该多着急啊,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上那些人了。苏晓越想越委屈,鼻子一酸,声音也带着哭腔。

    “真羡慕你啊,至少还有亲戚,家里有钱,吃喝不愁的。随便考考就能中探花,随便就说出想当游侠闯荡江湖这种话。如果我拿的是这样的剧本,早就躺平了,我现在是想躺,都要费尽心思……”

    苏晓也没料到她把自己说哭了,抬手默默把泪珠擦干,意识到刚刚那些话好像嘴里含酸,很嫉妒方易似的,就去引用名言一脸高深莫测地说了这样一句:

    “任何时候如果你想批评任何人,要牢记在心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像你所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的。”

    “有些人光是活着就耗尽全力了。”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苏晓心中不禁泪如雨下,一定是太久没有和人类说话,卖惨都能扯偏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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