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躲起来。答应母后，不要出声。”

    女人的声音嘶哑，美丽的脸庞上不见往日的温柔，挂满了惊恐。

    那双平日内精心养护的双手上也沾染了发黑发臭的血迹，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把她身下的女儿藏进角落的箱子里。

    “燕燕，母后多想陪着你幸福快乐地长大，看看你长大后是什么模样，可惜不能了。”

    女人倚靠在箱子前，用自己的血肉护住里面的女儿。

    “燕燕，这只是一场噩梦，醒了就没事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女人用着最轻柔的声音说道，就如同每晚给女儿讲睡前故事时一样。

    女人渐渐没了声音，她的血一点点渗进箱子里，滴落到女童的额头上。

    女童的年纪不过七八岁，年幼的她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父王的宫殿里闯进了那么多身穿铠甲，手持兵刃的坏人。

    为什么最是疼爱她的父王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哭泣的她搂进怀里，而是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母后突然要与她玩捉迷藏，让她躲进箱子里。

    可她很听话，哪怕心里怕得不行，眼睛里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流，还是紧紧地捂住了嘴，不发出一丝声响。

    直到箱子被打开，她见到了这辈子最为可怖的画面，面容狰狞的兵士和他手中高高举起的泛着寒光的大刀。

    在这一刻，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哐当。”

    兵士的头颅被人割断，大片的血迹溅到她的脸上。

    在兵士的尸体倒地的瞬间，她看见一个带着金纹面具的男人逆着光站在他面前，鲜红色的血液从他手中那把长剑上滴滴滑落。

    “把她带回璧月楼。”

    在意识重归黑暗的最后一刻，她听到男人说道。

    楚九睁开眼睛，和煦的日光让她从窒息的噩梦中抽离出来。

    她大口地喘着气，直到胸腔里猛烈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

    “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情了。”楚九喃喃道。“可能是将要见到故人了罢。”

    楚九从床榻上起身，把随身的包袱收拾好。

    十日前她在郊外漫无目的地行走，偶然发现了这间藏于山林中的客栈。

    附近翠色的竹林，泠泠作响的溪水让她的心平静下来，于是留宿到这间客栈里。

    如今已过了十日，到了约定的时间了。

    楚九走下二楼的楼梯，还没到一楼大堂便听到了暗渡与客栈老板娘的攀谈声。

    昨日她已经在客栈的附近留下璧月楼的标记，暗渡的追踪术很是了得，他能提前找到这里楚九并不意外。

    暗渡很是善于交际，把老板娘逗得笑声不断。

    见楚九下来了，两人的目光齐齐地望过来。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她：“姑娘，你二叔过来寻你了。”

    楚九：“......”

    她走过来，朝两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暗渡笑得一脸无辜，“我年岁与她差不多大，只是辈份大了些。我这侄女话少些，对我也不是很尊重。”

    说完，暗渡还夸张地叹了口气，又引得老板娘哈哈大笑。

    两人各吃了碗热腾腾的汤面，在桌上留下银钱后，一起走出客栈。

    暗渡随意地伸了个懒腰，开口道：“人手都安排妥当了，都是楼里顶尖的高手。”

    见她不语，暗渡又道：“你平日里便不爱说话，今日话更少了。莫不是这次任务太难，连你也害怕了？”

    周遭的竹林在风的吹动下沙沙作响，斑驳的光影落在二人的脸上。

    过了会儿，楚九转过身来，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可真不像你，楼里都说楼主对第三月最是寄予厚望。你接下的任务从来都没有失败过。”暗渡懒洋洋地说道，用脚踢着一块小石头，好几次石子偏离了轨迹，又被他踢回来。

    “再说了，不还有我这个月侍嘛，若是这次任务成了，我也能沾光混进排行前五十了。”说完，暗渡笑出声。

    楚九也跟着笑起来。

    似想到什么，暗渡脚步一顿，递上一个锦袋，看上去里面装了很多东西，把袋子撑得鼓鼓的。

    楚九目光扫了一眼，看清里面装着一本小册子，一把小巧的袖里剑，制成口脂模样的朱砂毒，还有止血药，迷魂散，屏息丹等十数瓶大大小小的瓷瓶。

    只是这里面少了件东西。

    “面具呢？”

    改变容貌的面具楚九也会制作，只是步骤太过繁琐，因此这些东西一向都交予药婆安排。

    “我忘记和你说了，楼主说这次任务你不用易容，梁国郡主一向深居简出，连这次送亲的随从也没有见过梁国郡主的真容，楼主已将所有都打点妥当了。”

    楚九有些错愕。

    璧月楼的细作每次出任务都会通过仪容改变模样。这是为了保护任务者，完成任务后不会收到牵扯，也是为了不暴露璧月楼的存在。

    楼主很清楚她的身份来历，这么安排定是有所深意。

    那个戴着金纹面具的男人，楚九与他相识已有十余年，还是对他的筹谋一知半解。

    这些年璧月楼日益壮大，楼里的细作遍布，已然渗透进各国的权力中心。那个男人也越发的手眼通天了。

    楚九手上的银镯在行走间发出泠泠的声响，一如她现在惴惴不安的心跳声。

    穿过竹林后是一片空旷。

    随着两人的脚步近了，腾空出现了十数个黑衣人，他们的领口皆绣着璧月楼专属的金丝月纹。

    “楼主说这次任务若是完成了，便放你离开璧月楼。”

    暗渡点到为止，却如一块石子，落入楚九的心湖，泛起一片动荡的涟漪。

    *

    楚九一行人日夜兼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到了梁国的边境，根据楼里传来的消息，梁国送亲的队伍就在附近，他们要在送亲队伍进入景国之前取而代之。

    比起坐马车，楚九更喜欢骑马。

    在马上奔腾的时候，她的耳朵里只能听到马蹄的哒哒声，眼前是不断变化的景致，让她有种冲破牢笼的痛快感。

    这时候四周的风都好似是自由的。

    从白日到黑夜，她沉浸在这种仿若错觉的肆意中，不知疲倦。

    *

    与此同时。

    一个身穿华服，戴着面纱的女子正依靠在马车一侧，手里捧着本诗集。

    夜色正浓，纵使点上再多的烛火，看久了书也难免伤神。

    她不禁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脑海中不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名字。

    斐璟淮。

    风光霁月的琨玉太子。

    天下少年中当之无愧的翘楚。

    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他的新娘，阮灵泽的脸上浮现出殷切的期盼，连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直到有微风吹来，抚去了她脸上的温度，她才反应过来，这四周似乎太过安静了。

    离七月七还有半月，他们的行程并不急迫，因此夜里都会扎营休息。

    但是每个时辰都有侍卫轮岗，保证她的安全。

    送亲队伍纪律严明，但也不会连丝毫的交谈声都听不见。

    一炷香前，为她取吃食的侍女也久久没有回来。

    还没等她还没想通其中的关节，便觉一阵疾风扑面而来。

    她的意识消失之前只来得及看清女子模糊的轮廓和她身上穿着的洁白色衣装。

    楚九望着陷入昏迷中的女子，问马车外的暗渡，“我用了她的身份，那她会如何？”

    三国争锋，璧月楼在其中斡旋，这些被牵扯的人何其无辜。而她又何尝不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呢。

    “放心吧不会取她性命的。我会将她藏到一处隐蔽的地方，等你的任务完成后，送她回梁国。”暗渡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楚九换上明珠郡主的衣裙，戴上面纱，两人的身型相似，乍一眼看去并无什么不同。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抱起昏迷的明珠郡主交予暗渡。

    “你还未告诉我这次的任务是要我拿到什么，还是。”她的语气里有微妙的停顿，“还是说要取裴璟淮的命。”

    “我已经说过了，你目前的任务只有混进景国王宫，到时候会有线人前来接应的。”

    “望你得偿所愿。”暗渡笑道。

    楚九注视着暗渡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夜空中漆黑一团，只能隐约看到几片惨淡的云。没有星星，也不见一丝光亮。

    她回到马车里，捡起落到地上的诗集，心里默背着香珠郡主的喜好。

    一个人最难改变的是自身多年养成的习惯，要想变成另外一个人，便要注意每一处细节都不能出错。

    她自知蠢笨，不是过目不忘的大才，只有足够用心，才能避免出现纰漏。

    这些年的经历已经无数次地向她证明，一旦出现了纰漏，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楚九第三遍确认完明珠郡主的生平经历时，她敏锐地察觉到马车外有了动静，动静越来越大，逐渐蔓延到她所在的马车。

    楚九放下手中的诗集，倚靠在一角假寐。

    侍卫长到靠近马车窗帘一步的距离前停下。

    他先是在马车壁上试探地敲了敲，待听到原本安静的马车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他毕恭毕敬地半跪在地上行了个礼，没有起身。

    作为送亲队伍之首，出现问题，追责起来他首当其冲。

    侍卫长自责道：“郡主，是属下失职，竟中了贼人的迷烟，死了几名侍卫。属下已查问过几个受伤的侍卫，他们称贼人的武功杂乱，看不出来历。但看装束应该是附近的山贼。”

    “他们抢走了两箱金银珠宝，看来是图财。属下斗胆问郡主，可有遇到危险？”说完，他俯身向前，试探地伸手想要掀开车帘。

    这个举动莽撞且失礼，但他必须履行职责，确保明珠郡主的安全。

    还没等他的手触上那面绛紫色锦缎的幕帘，幕帘便被里面的人掀开了。

    那是一只白皙柔美的手，手背上有一枚小巧的朱砂痣。

    梁国皇帝率百官为明珠郡主送亲那日，他无意瞅见戴着面纱的明珠郡主提着裙摆的素手上，确有这样一颗朱砂小痔，位置大小，分毫不差。

    “你失礼了。”女子的声音有些嘶哑，似是被迷烟呛哑了嗓子。

    侍卫长松了一口气，安下心来，把头俯得更低了。

    “属下该死，让郡主受惊了。这就派人寻个名医，开些安神，疗愈嗓子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