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霏霏原本戴着的毛线帽子掉落在一旁，露出柔顺凌乱的长发，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早已蓄满了眼泪。一只手臂支起避免压到怀里脆弱的生命，此时的她看起来像无路可逃的兔子，无助而柔弱。

    她怔怔地看着陆聿，似乎是不敢相信会在这样险要的关头遇见。路灯在他身后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为他晕上了一层光圈。上天真是偏爱他，给了他俊朗的样貌，健硕的体格，却又赋予他救人于水火的能力。让人想起他的多情都不忍苛责，微微叹息美玉微瑕。

    “郑霏霏，”见跌坐在地的女孩似乎还没缓过神，陆聿蹙眉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郑霏霏没想到还能再次从这个熟悉的嗓音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想起来自己的境地，不再顾忌那些过去的细枝末节，这个关头，还是先脱险再说。她伸出右手，刚刚搭到陆聿掌心，就感觉到那双干净温暖的手瞬间紧握，用力地甚至指尖发白。

    这种感觉很怪异，郑霏霏直觉是自己给他添了麻烦，但又不好言明，只能将怒火暗地里通过行为发泄。自知拿人手短，郑霏霏还是忍了忍，没有痛呼出声。

    陆聿手臂用力将她拉起来，郑霏霏借着这股力就要站起，将立未立时，一股迟钝钻心的痛立刻浮现。趔趄一下，失去重心的她就要向后倒去。

    好在陆聿眼疾手快，刚刚牵着她的那只手尚未松开，轻轻一拉就把她揽入怀中，另一只也不由自主地环住她。低沉的嗓音从他的胸腔传来，“伤着哪里了？”

    他的怀抱宽厚温暖，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甚至听不到肆虐的风声，只能听到他的心有力搏动的声音。“可能是磕到膝盖了。”郑霏霏闷闷地回答，缩在他的怀里，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和陆聿纠缠，身体却实打实地需要偎着她才能站起。

    陆聿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沮丧，想到刚才赶来的那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那只扶在她后背的大手缩了缩，最后下定决心般轻拍她的后背，继而握着郑霏霏的双臂，郑霏霏逐渐脱离陆聿的怀抱站直。他的视线从上到下扫视过一遍，不放过任何一处，眼神仔细得让郑霏霏有些难为情。

    除了衣服脏了一些，没有看到破损的地方和明显的外伤，陆聿紧蹙的眉松了松，伸手轻轻拂去她外衣上的雪渣，像是意识到什么，那只手又忽然顿住，两人都怔愣了一下。陆聿咳嗽一声，神色淡漠，“走吧，我送你回家。”

    说完，陆聿就弯腰去捡不远处的毛绒帽子，雪白的帽子耳边缀着两颗长长的毛线球，拿在他手里就像逗猫的玩具。

    “等等！”就在陆聿准备给她戴上帽子的时候，郑霏霏开口制止。陆聿停住了动作，不解地用目光询问她。

    郑霏霏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抱出那只洁白的狮子猫，动作有些滞涩，神情却珍重地像是在对待有价无市的文物。

    “我想把它放在帽子里，我的手臂有点疼，托着它走一路可能有点勉强。”真不怪她刚刚为什么不说，感觉到危险已经过去，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全身都有点疼，屁股也疼，胳膊也疼，当然，还是膝盖最疼。

    陆聿眼神示意她将小猫放进帽子里，在他宽大的手掌中，原本就体型不大的奶猫更显得像一个三两口就能吃完的包子，郑霏霏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总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可下一秒，他就将帽子倒着拎起，像一个篮子一样把小猫兜在其中。在郑霏霏匪夷所思的目光中，他并没有停下，而是将帽子两边的两根毛线球向后绑在了脖子上。最终，小猫被牢固地挂在了陆聿胸前。

    一旁目睹的郑霏霏觉得一言难尽。不是，哪有跑到正主面舞的，就算喜欢这只猫也不用当着她的面偷猫吧？就算她曾经喜欢陆聿也不会让步的。

    人高马大的，胸前挂着一只颤颤巍巍的小猫，怎么看都不搭。还是和美女比较搭。

    “这是我的猫。”你记得到家还我。郑霏霏说得尽量委婉，毕竟他刚刚还救她来着。

    陆聿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砸的不明所以，硬是愣了两秒才对上她的脑回路，她以为他要跟他抢猫？话也不说清楚，总是要他猜。

    陆聿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地说：“我不把她刮在脖子上，怎么腾出手背你？”好像也是，自己手脚都使不上劲儿，放在怀里也会压着小猫，把小猫挂在他脖子上算得上目前最好的选择。

    可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直到趴到陆聿的背上，她才反应过来，她没有答应要背啊！他这万花丛中过的大蜜蜂谁沾谁伤心，还是少点交集比较好。转念一想，膝盖疼的站直都需要人搀扶，靠自己走回家也不知道都到什么时候了，也就没有矫情地非要闹着下来。

    陆聿向前走去，踏出的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即使背着她也不费什么力气一样。

    可窝在阴暗角落里的臭虫怎能甘心在挨了一脚后，还放两人轻松离开呢？像这样的人，不从这些看起来好欺负的人身上搜刮下来一层油水是不甘心让大家好过的。

    他的目光越发狠厉，从地上爬起拦住两人回家的路，凶相毕露，浑浊的眼珠都快要瞪掉。“踹了老子就想走？”他猥琐的目光在依偎的两人间来回移动，“怎么，这女的是你对象？”

    这种冒犯的目光不同于陆聿刚刚检查的视线，他的视线有如吐着信子的毒蛇缓慢地从身上爬过，让人恐惧且恶心。

    郑霏霏本能地在陆聿背上矮了矮头，不成想一整个埋进他的颈窝，属于男生的气息瞬间浓郁起来，郑霏霏没出息地感到头有点昏沉。

    陆聿感受到背后郑霏霏的瑟缩，微微侧头，脸庞轻轻蹭过她的发顶，短短一瞬，在那醉汉眼里看起来就变了味道。

    他更加确信了两人关系不一般。“你女朋友的猫抓坏了我的鞋，你又上来踹了我一脚，我这腰到现在还疼，”他人还装模做样地扶着腰哎哟一声，好像真的很严重的样子，“看你们呢年纪也不大，今晚多少赔点意思意思吧。”

    陆聿没有说话，面上毫无波澜，像是等待着什么。郑霏霏心想，当年陆聿嘴角流血地从那群人手里抢回同学的生活费，以一敌五都不怕，更何况你一个一看就摆明要碰瓷的鼠辈！

    无所谓，陆聿不怕，她郑霏霏也不怕！

    那人看眼前这一对男女还是无动于衷，脸色更沉一分，阴恻恻地说“你们敢不给？我这下手没个轻重的，一拳下去你的左眼还是右眼受不了爆出来，可没人你们撑腰啊！”说完，就将指骨按得啪啪作响，声音瘆人。

    陆聿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想要钱？他们给你。”说完，陆聿轻蔑地昂了昂头，示意他向后看。

    醉汉不屑地转过身，谁料视线还没聚焦，沙包大的拳头便如雨点般落下，砸在肩头，眼眶，脸庞，甚至门牙。那人圆滑得很，一看大事不妙，立马伏低做小，什么“大哥们，饶了我”、“各位英雄，别跟我一个屎壳郎计较”的话不要尊严似的一股脑往外冒。甚至还自己动手朝脸上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唬得众人一愣。

    静不过三秒，大家已经由动手改成了动脚。

    郑霏霏看着眼前的同学宛如神兵天降，底气瞬间厚实，看着大家你一脚我一脚地教训这个无赖，心里舒畅极了，没忍住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叫你动歪心思！你不是腰疼吗？今晚就免费治治你的腰间盘突出。”郑霏霏轻快地哼了一声，语调上扬，陆聿轻轻地笑出声。

    “阿聿，你先送郑霏霏回家，这人我们收拾。”周邈刚刚带头冲上来，高强度的锤砸踢让他浑身都热了起来，停下来喘口气看见两人还没走就催促郑霏霏处理伤口要紧。

    陆聿点了点头。刚才他们在咖啡馆，就在通风井的对面，事情说到一半，眼神却瞟到了郑霏霏将什么东西砸到了那个彪汉的脸上，那人恼羞成怒，追着她跑。

    陆聿顾脑袋里的逻辑瞬间瘫痪，嘴里还在惯性地说着没说完的话，身体却像一阵风疾跑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还好当机立断，才在千钧一发之时赶到。

    “我先送她回家，那件事改天再谈。”陆聿向大家点头示意，就要转身离去，郑霏霏由衷地感谢这些当初同班的“热心市民”，急忙喊出：“周邈，高嘉树，林煊，谢谢你们，注意安全！”女孩过于感动，音量有些控制不住，清脆的女生在空荡的街道回响，郑霏霏心虚地瞄了瞄四周，好像扰民了。

    四人听后笑得坦荡开朗，好似夏日骄阳，一身光明令阴暗无处藏匿。

    已经走出一段，郑霏霏却鬼使神差地回头，今天经过的这条路总给她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迫使她回头看看。

    她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往回看，视线越过那群少年，落在了发现小猫的通风井处。出神地凝视片刻，忽然间有根游丝从脑海飞速游过，郑霏霏不再放任它溜走，跟随它回溯那快被遗忘的记忆。

    凹凸不平的水泥墙，臭气熏天的井底、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低声呜咽的狮子猫，满心担忧的自己。

    她和陆聿，好像曾经一起救过一只猫，就在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