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篇(三)

    予夏在第二天上班时给巴赫先生递了辞职信,办公桌上白色和纸信封,用深蓝色的墨水工整地写着辞呈字样,在这次世锦赛后予夏便要离开ISU。一般ISU的员工辞职通过电子邮件便可,这样直接递交白色信封的方式很有日企做事的风格。

    巴赫并不意外,阅人无数的他早就看出这个女人的别有意图,一个来自中国的单亲妈妈,做事谦逊谨小,除了刚刚认识时她公开为自己的“不受欢迎”的言论翻译外,自那之后,她几乎从来没出过头,就像透明人一样。

    即便如此,巴赫也能察觉到那些别有用心,她似乎很在意这几年的规则修改,身为一个中国人,却对JSF的沟通文件格外感兴趣,还有她与中国外交官员的密切关系,这些细微末节的事情都在暗示着她在前些日子举报金在佑事件中的关键作用。

    不过巴赫并没有点破这一些,他收起辞职信,用寻常和蔼且略带惋惜的语气说道:“真是可惜啊,Ms Yu,希望你好运。”

    予夏有点微微惊讶,巴赫没有挽留自己,最后的祝你好运更是让予夏有些心虚,她如往常一般行了一个日式的鞠躬礼,离开的办公室,今天需要给实习生们进行世锦赛前的工作培训。

    培训课上,几个实习生一直在看着手机,似乎在看一个劲爆新闻,时不时还窃窃私语。

    “你们在讨论什么呢?”予夏倒也没生气,走上前温和道。

    “Ms Yu,刚刚的新闻,在Landwasser河边发现了金委员的尸体。”其中的一个实习生满脸惊愕地说道。

    “什么!”予夏几乎大喊了一声,全班都安静了下来,他们从未见过予夏如此失态,予夏大概也意识到不妥,深呼吸地使自己安静下来:“大家还是先上课吧。”

    虽然予夏反复暗示自己冷静,但后续的课程她几乎是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着这是怎么回事,昨天金世莫还在市区的地下室里,今天怎么就横死在山区。

    下课后,予夏颤抖着打开手机,新闻上写着今天早晨在度假胜地Landwasser发现了一个韩国男子的尸体,警方初步判断是失足溺水而亡,毕竟这个季节在Landwasser晨练的人很多,加上此前金世莫在ISU申请休假的理由也是说为了度假,

    予夏忙慌地拨通松田的电话,无人接听,她不顾一切地跑出ISU的大门,往街道对面日式咖啡店走去,这个时间的他应该会去那里喝咖啡,顺便保护下班的予夏。

    在街角处,教堂的修女送零酱回来,在予怀不在的时候,零酱会由附近的教堂照顾,到了予夏下班时,会由修女送来。

    只是今天的予夏并没有搭理修女和零酱,直冲冲地跑过街道,果然正坐在门口的露天座椅上,手里还拿着半根香烟。

    “为什么要这么做?!”予夏大声地用日语质问。

    松田抬头看她,因为奔跑微微发红的脸颊令人愈加爱怜,好在隔着墨镜,否则他一定掩盖不住自己不忍的神色。

    他缓了缓,不是他干的,答应予夏的事他怎么会出尔反尔。只不过久子妃不会让金世莫活着,如果还没到出奇制胜的时刻,倘若金世莫的事被秋筱宫的人发现了,她的胜算便会大大减小。

    “呵..”松田掐灭了手中的烟,决定扛下这些罪名,如果予夏知道了是久子妃干得,她和久子妃的合作势必不能继续,到时候予夏只会变成下一个金世莫,他要保护她,已经不是任务,而是本能。

    “为什么不说话?”予夏愤怒于他的冷漠,这可是一条人命。

    只不过松田决定了沉默,便不再说话,他看着予夏,却猛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马路,原是刚才零酱见妈妈不理自己,挣脱了修女的手,步履蹒跚地穿过还是红灯的马路,恰好一辆货车疾驰而过,松田正眼看到,冲向马路将零酱死死抱住,车轮滑过他的右臂,停了下来。

    “哇..”零酱哭了起来,唤醒还在发愣的予夏,她几乎扑上前去,从松田的怀里抢过零酱,抱在怀里,柔声安慰:“不哭不哭,妈妈在呢。”

    零酱偎依在予夏的怀里,霎时止住了哭声,只是如撒娇般地在低声啜泣。予夏见儿子没有受伤,抬起头看松田,却怎么也说不出多谢二字,她抱着零酱,不再追问,转身便回了公寓。

    松田看着予夏的背影,他的右手挂满了鲜血,自警校毕业,他便大伤小伤不断,但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痛感,几乎要把他的心撕裂。

    到了夜里,予夏睡得极不安稳,梦魇反反复复,是车库里形容枯槁的远山,是地下室里绝望恐慌的金世莫,她惊醒,大声喊了一声:“不要!”

    阁楼里还开着淡黄色的小夜灯,窗外已经飘起了入秋的冰雨,零酱被刚才母亲的叫喊声吵到,微微皱了皱眉,又继续进入了梦乡。

    予怀披着外套从楼下走了上来,看到惊魂未定的予夏,有些担心,倒了一杯热水塞入她的手中,他不能像羽生一样将她捧在手心,却依旧可以给她带来温暖。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予怀温吞吞地问着,表示他不要求予夏一定要回答。

    予夏摇了摇头,有些事她不能告诉他,也不愿他牵扯其中。予怀自然感知得到,他点了点头,淡黄色的灯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别怕,没事的。”

    陪伴、勇气和安全感,予怀一直在竭尽全力给予他能给予夏的一切。

    等等,予夏的脑中闪过了一个人影,她郑重的抬起来头来,对予怀说道:“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后来的几天,予怀的线人在一处家庭旅馆找到了朴花英,因为金世莫的事,她也担心自己被灭口,东躲西藏了几天。在予夏的建议下,建议她成为了污点证人,协助指认金在佑在任期间的受贿和滥用职权。

    时间来到了深秋,予夏跟着ISU团队回了上海筹备世锦赛,予教授夫妇也特地来了上海迎接予夏和零酱。

    予怀贴心地准备了接送的车子和酒店公寓,这让予教授夫妇格外满意,特别是予太太从接机口到停车场都对夸赞不已。

    “予怀,你先带着爸爸妈妈和零酱回酒店,我还有些事。”予夏把零酱递给了予怀,长途飞行后的零酱还在呼呼大睡。

    “有什么事先回去安顿再说啊。”予太太皱了皱眉头,她非常不理解这些年予夏坚持留在ISU工作的原因,既然已经离开羽生,为什么不和予怀好好过日子。

    “不好意思,阿姨,是我在外事局有个朋友临时需要日语翻译,我让予夏去救急帮忙一下。”予怀总是能在关键时刻为予夏找到借口,予太太自然很吃这套,毕竟予怀可是她心目中的完美女婿。

    予怀带着予教授夫妇和零酱离开后,予夏转去了机场的贵宾休息室,今天恰好是川上出差上海回东京的时候,这是自三年前洛桑之后的唯一一次见面。

    这三年,作为ANA体育部部长的川上顶着董事局和股东的巨大压力,推掉了羽生的所有商业活动,为他创造了安静而独立的训练环境。

    说实话从理性角度而言,三年前的那次谈话并不能让川上相信予夏可以改变竞技环境,而他却不由自主选择了支持予夏,因为他看到了两个即使不能见面的恋人却有着令人感动的相互坚持,互为彼此未来而努力。看似工作狂的川上却实实在在是一个性情中人。

    “川上先生,许久不见。”予夏的礼仪还是那样的优美如仪,和十多年前面试时样子很像,那个时候川上问她为什么来上海,她说她男朋友在上海。

    “予夏君,别来无恙。”川上示意她坐下,服务员送上了两杯日式咖啡。

    “川上先生一切可好。”予夏礼貌地问道。

    “很好,羽生选手也很好,近期的训练成果很不错。”川上知道她不仅再问自己,更是再问羽生,便也一并回答了。

    “那就好,那就好。”予夏的眼中混着笑意和泪意,三年的黑洞期真的是一点他的信息都没有,好在现在知道了他一切安好。

    “最近予夏君的努力看起来有了一些成果。”川上有着老道的商业嗅觉,他看得出最近ISU的人事更替,看起来是自己小看了予夏。

    “ISU的事离不开各国冰协的戮力同心,只是JSF这次选择了沉默不发声,难免有些瓜田李下之嫌。”予夏缓缓说着,沉静却有力,让人听得很清楚:“我想是时候革旧换新了。”

    川上没有回答,看着予夏,她的野心和筹谋似乎和这张娇美的脸庞并不相符。

    予夏见川上没有反应,过了两分钟,心里有些着急,但她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右手的手指捏着吸管轻轻搅了搅杯中的咖啡。

    川上看到了这个细节,轻哧了一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将无保留地支持。

    离开机场,予夏打车前往酒店公寓,车子从浦西到浦东,深秋的梧桐叶铺过了街道,上海还是上海,那个耽于斯,游于斯的旅居城市,大概从上世纪到今天都没有发生过变化。

    路过浦东大道的老公房,予夏叫停了车子,学费已经不是89元了,物价上涨后的184元昭示着这个城市已经在欣欣向荣地发展着。

    予夏下了车,还是梧桐树下的小区,比起十年前更加老旧了许多,她站在楼下的铁门前,却是思绪万千,曾经来到了这里,曾经离开了这里,因为这里遇见了羽生,因为这里改变了人生,一切如梦似幻般。

    “姐姐,对不起,可以让一下么?”身后传来了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予夏转过头,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拎着超大的行李箱,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不饰粉黛,却是满满的青春气息。

    “噢,不好意思。”予夏让出了通道,风吹起她鬓边的头发,对比之下,才能看出她的容色有了岁月挫磨的痕迹。

    小姑娘拎着箱子爬楼梯有些吃力,予夏上前搭手帮忙,瘦弱的她也显得有些无力,好在小姑娘要去的只是三楼,两人勉强将箱子搬了上来,小姑娘敲响房门,开门的是另一个姑娘。

    “学姐!”小姑娘喊了一句,仿佛找到了亲人一般。

    “学妹,你给我打电话,我下去帮你。”屋里的姑娘也很年轻,脸上化着淡妆,脖子和手腕上都是时下最流行的轻奢品牌链子。

    “没事,这个姐姐帮我搬上来的。”小姑娘转头对予夏道谢:“谢谢~”

    “不客气。”予夏回答着,也和屋里的女孩点了点头,女孩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了予夏脖子上的丝巾,那是羽生当年送她的礼物,早年的香奈儿限量款,现在已经极具收藏价值了。

    两个姑娘进屋后,予夏看了看楼道里的路灯,记忆中这是小鱼的老公黄先生当年给怀孕的小鱼装着的,灯泡应该是最近换的。

    予夏不由自主地走上楼,顶楼八楼就是自己曾经和小鱼一起租住过的地方,她伸手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予夏有些惊讶,印象中小鱼在去东京前已经凑了一笔钱付了这套房子的首付,她的目光瞥到了屋内摆满了货品,猜想着眼前的孕妇大概是个微商。

    目光移动到墙上的大幅婚纱照,天呐,是黄先生和眼前的孕妇,小鱼?离婚了?

    “你谁啊!?”孕妇歪着头问道,语气有些粗鄙。

    “我..”予夏愣了愣,恢复了平静:“对不起,我找错人了。”

    “噢!”孕妇瞥了一眼予夏,也不用打招呼就把门关上了。

    予夏又缓了许久,却怎么也提不起沉重的心。这三年,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即便是消息灵通的小敏都没有提起,她就像消失了一般。

    予夏踩着楼梯下楼,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当年的一幕一幕清晰地出现在予夏的脑海中,陈鱼,这个予夏曾经最亲密的闺中密友,却亲手害得她与羽生劳燕分飞。如果冥冥中一切都标注好了价格,那也许这就是她的代价。

    予夏走出了楼道,抬眼看暮色下的街道,连着梧桐树,却是金灿灿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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