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裂

    裴今澜自出了包厢就闭口不言,只勾着那座鸟笼把玩个不停。

    随行的男青年趁机提了几桩工作事宜,便速速离开。等到了一楼展厅,时纯才发现裴今澜身边只剩自己一人。

    “我可以走了么?”时纯思前想后,还是开口问。

    裴今澜从一副玫瑰枯萎的图上挪开视线,仿佛才想起有她这么个人。

    “随你。”

    她略感意外,心里不自觉泛起一点感激。

    “总归,今天要谢谢你。”

    没了交易和任务,时纯也能够平等地同裴今澜说话,“裴先生,再见。”

    她即刻转身,与裴今澜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念出一串数字,言简意赅道:“要是裴廷钰找你麻烦,打这个电话。”

    时纯没怎么上心,敷衍道:“会的。”

    离开展厅,时纯直接按照女助理之前的嘱咐,前往停车场附近的休息室找她。

    相比较别墅展厅里的奢靡时尚,停车场附近堪称荒芜。

    时纯路过一片玫瑰花圃,里面的花枝竟然还保留着开得最盛的模样,上百种玫瑰无一重复,干枯的头颅佝偻着,像是正朝着主人俯首称臣。

    她莫名觉得窒息,快步赶到休息室,却没看到女助理的踪影。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还没人回来,当时女助理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时纯想了想,索性写了个留言条,准备离开。

    她刚站起身,就听到屏风后面的房门被人推开,时纯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珠帘一响,走进来的却是个身穿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

    “让我好找啊时纯。”男人解开扣子,西装外套直接丢进沙发椅。

    时纯靠在桌前,打量来人,想起他是方才同裴廷钰一起的合伙人。

    “您是不是走错房间了?”她平静地问,手指却捏紧了手机。

    男人略微一怔,随即啧声笑道:“瞧我这记性,时小姐见多识广,又是裴总身边的人,想来自然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他眼神突然冷却下来,“时纯,你舅舅没跟你说,他已经把你卖给我了?”

    时纯扫了眼门口的方向,不动声色地挪了个容易走动的位置,“我听不懂。”

    “装什么装。”

    看着对方不耐烦地朝自己走过来,时纯强作镇定,不太情愿道:“哦,原来是代总。”

    代郢辉双手撑在时纯对面的圆桌两侧,有些暗沉沉的得意,道:“别耍小聪明,没人能来救你。”他挺了下腰杆,手指落在皮带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来你也不过如此,那会在场子里,我还以为你真攀上了裴总的高枝。”

    他脱着裤子,视线不住地打时纯身上打转,“好乖乖,这衣服不错。站着别动,来叔叔好好疼你。”

    时纯看准时机,见他一只脚刚离开裤腿,立刻冲到门口开锁,然后锁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完全拧不动。

    外面有人轻咳一声,代郢辉脸上的慌张瞬间消散,他从容地踢开裤子,张开怀抱挡住时纯的去路。

    看到时纯抡起椅子,代郢辉脸色一变,直接骂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不是我,你们叶家能撑到今天?你舅舅能拿到娑岚的入场券?你最好给我听话点,不然事闹大了,别怪我不管你死活。”

    时纯紧盯着代郢辉的动作,左手操作手机给紧急联系人打电话。

    然而对方迟迟未接,最后一次那头干脆挂断了电话。

    时纯断了找那人的念头,放下椅子,佯装示弱:“代总,我们谈谈。”

    代郢辉闻言略微直起腰身,脸上满是急切:“我没工夫跟你废话!就一个机会,你要能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再考虑要不要饶了你。”

    时纯不动声色地挪到圆桌旁边,“你也看到了,我是裴今澜的工作人员。”她打太极似的说着,心里不断回想那会裴今澜念的那串数字,“这也是裴家的地盘,闹大了对你对我都不好。”

    代郢辉嗤笑:“装什么装,你不过是他的顺水人情。过了今天,他还能认得你。”

    时纯心里一惊,继续拖延时间:“我舅舅也在?”

    裴今澜救自己的事,只有叶弘巍知情,要不是他透露,代郢辉怎么可能知道这种内情。

    “要不是他机灵,我哪能跟到这。”

    代郢辉瞥了眼门外,言外之意你当外面的看门狗是谁。

    时纯手指微顿,脸上的最后的一丝表情卸下。

    “那可能要你失望了。”

    时纯举起手机,上面是显示正在通话中,她面不改色道:“裴今澜马上就到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吓唬我——”

    代郢辉突然大步过来,时纯连忙后退,手机也在推搡间跌落在地,被来人一脚踢到角落。她奋力挣扎,却发现在对方的施压下她一点力都使不上。

    代郢辉被她闹得有些心烦,冲动间直接摁着时纯的脖子砸向桌面,眼看着女孩两只手奋力抓挠自己的手臂,他抬手一巴掌,想给她点教训。

    下一秒,大门像是被什么直接卸下。

    巨响中,时纯偏过头,隐约看到有人背着光走了进来。

    代郢辉被人利索地一脚蹬开,男人撞在窗沿的哭嚎声中,时纯感觉自己被人遮脸抱了起来。

    她忍不住呛咳了几下,只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

    视线被挡,隔着一层布料,时纯听到无数摄像机“咔嚓”“咔嚓”的响声,蜂拥而至的媒体七嘴八舌地诘问地上的□□男人。

    时纯闻言下意识缩了下身体,耳畔忽然被人轻轻挡住。

    所有声音骤然撤退。

    她只感觉到世界一片黑暗,寂静,空气里满是药草的微香。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时纯发觉耳畔略微松动,房间里的嘈杂停止,只剩下陌生的女人正在嘱咐。

    “抱歉,各位媒体记者朋友,发生这种恶劣事件,我们主办方绝对会一查到底,给公众和受害者一个交待。现在,请各位随我到这边,我们需要检查下各位的设备。”

    地上□□狼狈的代郢辉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他满脸是血,浑身颤抖地膝行几步,磕着头求饶道:“对不起!我道歉!我认错!求你们不要曝光!我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闪光灯霎时亮起,时纯下意识挡了下视线。

    正当众人疑惑谁这么不要命时,自一进门就进入隔间,一直都没开口的男人突然开了腔。

    “月底,的确该给各位送点业绩。”

    时纯浑身一震,惊觉抱着自己的人竟然是裴今澜。

    那个号码,是他自己的?

    时纯略微拉下面前的遮挡,男人的外套瞬间堆砌在自己的面前。

    头顶的声音仍在继续,她仰头看到他身上那件单薄的深色衬衫,只听他蓦地道:“提出去,让他们拍。”

    房间里人群褪尽,时纯终于可以站起身来。

    门被人轻轻带上,隔着屏风,外面似乎还趴着一个人。

    “你处理,还是我处理?”

    时纯咬紧牙关往前一步,目光刚落到外头,就看到叶弘巍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涕泪皆下地哀求道:“阿纯,舅舅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那个畜生竟然会这么——”

    他噎了一下,像是在找个词来掩饰这件事的丑陋。

    半晌,在时纯平静的目光中,他终于绝望地瘫软在地,再说不出一个辩解的字。

    过了会,叶弘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仰起头爬向时纯道,“阿纯,再怎么说我也是你舅舅,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不会有了靠山,就拿舅舅作筏子吧?”

    时纯身上还残留着方才挣扎时的痛意,她强忍着脖颈的不适,耐心地等着叶弘巍的后话。

    “时纯,我可是你舅舅。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不会真的报警要把我弄进去吧?”他慌不择言,反复重复着差不多的说辞,“就算你恨透了我,那你想想外公,想想我姐,我要是有了污点,你也干净不了的!你年纪小,还不知道被人戳脊梁骨是什么感觉!你看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吧?你前途一片大好,不会自断后路的,对吗?”

    危言耸听也好,垂死挣扎也罢。

    时纯站了半晌,任凭叶弘巍怎么言语刺激,整个人都跟放空似的。

    隔间的男人尚在等待,时纯听到茶杯在木制桌面上一圈圈地转动,仿佛昭示着主人的耐心即将告罄。

    她定了几秒,只望着叶弘巍问了一句:“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跟我道个歉吗?”

    叶弘巍一愣,嘴唇嗫嚅。

    时纯心灰意冷,已经后退半步,与他站的泾渭分明。

    “裴先生。”她叙述道:“我问完了。”

    隔间里没有任何动静,时纯也默不作声地等着,下一秒,门口果然传来一串脚步声。

    黑衣保镖鱼贯而入,叶弘巍被捂着嘴拖出去的时候,时纯眼睛都没眨一下。

    等到房门再次关上,室内那股浑浊,沉闷的空气涌入鼻腔,她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整个人都就像是被拧了一把似的的难受。

    时纯下意识扶了把旁边的桌子,视线无意间划过上面凌乱的茶具,又匆匆收回手,快步走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穿过手指,像是能洗掉世上所有的赃物。

    又好像,什么都洗不干净。

    时纯冲洗了好几遍。

    手指,脖子,脸颊。

    她把所有的部位都搓得发红发肿,还是觉得很不够,目光不自觉落在那把毛刷子上,手指还没来得及碰触到,忽然被身后过来的一只大手握住了手腕。

    他手上的皮肤也是病态的苍白,可掌心却十分温厚。

    灼热疼痛的手掌被人一带,时纯转过身,就看到裴今澜半曲着腿靠在对面的桌子上,似乎是笑了一下。

    “哭了?”

    裴今澜单手插兜,掏出一截手帕,有些粗鲁地擦过时纯的脸颊。

    时纯微怔,看着他打量自己的眼神,突然记起自己方才胡诌的那半句谎话。

    她不知道那通电话什么时候接起的,更无从判断裴今澜听到了哪种程度。

    可他来了。

    又一次救了她。

    这念头起的突兀。

    又实在暧昧。

    时纯都觉得,自己是在犯错误。

    打火机“啪嗒”一声,在深夜里燃起一簇火焰。

    见时纯还是那副缓不过来的样子,裴今澜燃了根烟,夹在指尖掸了下,问她:“你这幅姿态,是觉着——做我的人,丢你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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