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阿姐

    东宫太子妃生病了,这和太子往常称病装的不一样,是真的病了。

    原因嘛,大概就是那天晚上因着自己被冤枉的委屈了,跑到院子里拉着李承玹吹冷风,这一吹,李承玹没事,她自己隔了天觉着嗓子疼,浑身无力,连下床的气力都没有了。

    太医来诊断,只是说是小小的风寒,不碍事。可这一病就是七日,惹得太子妃的母亲带着大女儿不得已向圣上请奏来了东宫照顾小女儿。

    萧小娘看着来到自己身边的阿娘和阿姐,甚觉意外:“阿娘,阿姐,你们怎么来了?”

    沈氏站在离萧小娘隔着两块屏风的位置,隐约见到了床上躺着的她,心疼地念道:“太子寿宴一别,娘娘怎的又瘦了?”原本出嫁前脸上还带着襁褓之中的娇嫩,如今叫这病魔折腾得毫无生气了。

    萧小娘咳嗽了几声:“咳咳,我无事阿娘,但这病绝对不是风寒,你早些离开吧,别被女儿传染了。”

    萧云韵也是气极,她虽然没有对太子抱什么期望,但夫妻二人终究还是共同进退为好,为何妹妹病了许久,太子都视而不见:“娘娘莫急,有什么需求的,臣妇为娘娘去请太医。”

    萧小娘这会儿也是迷迷糊糊的:“太子……太子……”

    后面的话萧小娘未说出口,云韵也只当是她要请太子,便和服侍她的寇音打了招呼之后,带了刘嬷嬷找太子。

    李承玹才从六尚局里出来,方才在那里捉了个三心二意的,让手下的精兵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出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罐蜜,拿着自己亲自从太医院抓出的药。

    才一出门,正好和刘嬷嬷撞了个正着。眼里露出的是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微怒:“媃媃可还好?”

    萧云韵不知道这个媃媃是谁,但刘嬷嬷知道,弯着身子细语:“启禀太子殿下,夫人和大小姐也都到了东宫,娘娘这会儿醒了,在寻殿下。”又侧了侧身,让萧云韵的身影显露在他面前:“殿下,这是娘娘的长姐,已是嫁入乔家。”

    萧云韵见李承玹的目光移向她,只觉得凌厉,屈身行礼:“臣妇乔家萧氏云韵见过殿下。”

    李承玹只是微微颔首:“回宫。”

    果然有些人第一眼所见就是不喜的,萧云韵随着李承玹的步伐,离他约摸十步的距离,就是怕他转身过来掐死自己。

    自从熙娘做了太子妃,婆母反倒是有些忧愁了,与乔家的婚事是从前在扬州定下的,乔家婆母只是道:“可怜你妹妹是个无福的,都道这太子弑杀如麻,熙娘子可怜了。”

    她原有些不信,但周遭人的眼光可不会骗人,加上知晓了太子寿宴还有那次如此不堪的册封大礼竟然还是妹妹一手操办,心头火起。奈何她身无诰命,阿娘也能不常入宫,正愁着如何去见她一面,宫中命人传来消息:太子妃病倒了。

    吓得她是告了婆母之后连夜回了娘家,叫阿娘带着自己入宫。隔着两个屏风见到了在床上的妹妹,这才算是坐实了那些传言。

    如此想着,心中有一股气憋闷在胸中,待离着东宫还有段距离的时候,突然叫住了李承玹。

    李承玹驻足转身,望向那与萧小娘有六分相似的面庞的人:“何事?”

    “臣妇敢问殿下,成婚三月,可有关心过熙娘子?”萧云韵厉声质问。

    当魏玹与兰氏夫妻前来探望萧小娘的时候,在东宫之前所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场景。李承玹如松柏一样挺立站在萧云韵前方,矮了李承玹两个头的萧云韵却是铆足了气力在质问李承玹:“为何熙娘子病了七日却不见好转?!”

    “若是在扬州,熙娘本不用侍君,只待招赘入府,好生养着,纵着她的性子。可自从入了上京,熙娘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好生生憋成了那样……”

    后面的话是越说越难听,但好在未曾出口成章,话里话外无一不是在为萧小娘抱冤。

    刘嬷嬷早已经吓在了原地,等回过神来,一下子便拉住了萧云韵:“韵娘子,给殿下赔罪!求殿下饶恕,韵娘子与娘娘乃同胞姐妹,属实是担忧娘娘才口不择言,还望殿下看在娘娘的份上饶过韵娘子!”

    魏玹隔着远儿瞧:“她不是与你最要好吗?她平日是这样的性子?”

    兰氏也早已被镇住了,她与萧云韵交好至此,未见她有如此举动:“不是,我从未见过她这般……”

    大胆。

    李承玹微眯了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不怕死的女人,舌尖划过了牙齿:“看了这许久了,还不出来?”

    兰氏这才反应过来,与魏玹一道走到了李承玹面前:“妾身兰氏拜见主君。”

    李承玹道:“你俩来这儿干嘛?”

    魏玹道:“听雪青说,主母病了七日未见起效,这是魏府中的江湖郎中的药方,想着主母是否能用上,故送来。”

    李承玹单单唔了一声,留下众人转身就要入东宫,才一只脚踏入东宫门,仿佛是想起来了什么:“魏玹。”

    “属下在。”

    “杀了她。”

    “……”

    魏玹头一次觉得进退两难:“主君,请明示。”

    李承玹大步迈向寝宫,头也不回:“砍了萧云韵。”轻飘飘的一声,夹杂着院儿里的冷风,加上这一下骤冷的心,仿佛这儿不是东宫,而是十方阎罗殿。

    兰氏头一个反应过来,按住了魏玹的手:“夫君莫要冲动!韵娘,你方才怎的如此冲动,冒犯了主君?”

    萧云韵边颤抖着边说:“叫他冷落熙娘,我只是看不过,再说外头……”

    “外头之言都是假的!”兰氏焦急地打断了萧云韵的话,“外人不明白主君,难道夫君还不明了吗?这些日子若是没有主君的话,主母早被那些人算计了。”

    “就拿这次封妃大典来说,这一封得罪的是不少,但是主母在女眷中得到了声望,你在家调养不懂外界之言,往后我来你府上告知于你。”兰氏便说着边拉着萧云韵的手往东宫走,“待会儿到了主母房里,记得认错,求饶,让主母为求求情,不然你今日不可能活着走出东宫大门。”

    魏玹也只好和刘嬷嬷一道入了东宫。刘嬷嬷注意到此人今日身旁没有佩刀,方才殿下开了口要杀了韵娘,这男人保不准只是用两根手指就能办到这件事。

    李承玹大步迈入寝宫,沈氏见了正要屈身行礼就只觉着太子从她跟前疾步而走,披风带起一阵微风,什么都不避讳,直接穿过屏风坐在了萧小娘的床前:“还咳吗?”

    萧小娘见势顺势依偎到了李承玹怀里,经过这三个月的相处,萧小娘还是察觉到了李承玹对她的放纵:“方才咳了几声,休息了片刻。”

    李承玹撸了把怀中的小鹿,方才被萧云韵臭骂一顿带起的一点点不愉快烟消云散:“太医院的人无用,我亲自去给你抓了药,现在让寇音去煎药,午饭之后服下。”

    萧小娘微微点头:“夫君,我阿娘阿姐来到这里,往后夫君可以做自己的事,有阿娘和阿姐在。方才我阿姐出去找你了。”

    李承玹道:“遇到了,她骂我,被我杀了。”

    ???

    ! ! !

    萧小娘撑着从李承玹的怀中起身,望向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假的来,看了许久,看不出任何波澜之后,萧小娘觉得风寒没把她打倒,李承玹的一句话足以让自己现在就下葬。

    沈氏也失语了,方才太子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怎的,韵娘子会去骂太子?这这这……

    猛然,还未有人通报,兰雪青便拉着萧云韵进来了,隔着两层屏风跪在了两人面前:“臣妇拜见主君主母,愿主母早日康健。”

    萧小娘见着了阿姐,心下像是落地了一样总算是舒了口气,轻拍了一下李承玹,让你骗我。

    哪知李承玹不悦的声音响起:“魏伯麒是手生了还是刀锈了?她怎么还活着?!要本宫亲自动手送她归西吗?!”

    此话一出,沈夫人见着大女儿的心又沉了下去,连忙跪下求情:“殿下,臣妇请殿下开恩,韵娘口不择言,还望看在……”

    “看在太子妃的面上饶她一命。”后面的话李承玹自己接了,“她方才在东宫门口气势十足地骂孤的时候,就没考虑过你们,你们却为她求情,不值得吧。”

    萧云韵早些年随着阿爹一起野惯了,是个不怕死的,但是冷静下来之后,一想到随时会被牵连的家里人:“臣妇方才多嘴,娘娘久病未愈,臣妇是担忧了些,望殿下开恩……”后面的话直接哆嗦了起来。

    李承玹破口而出:“魏伯麒,进来!!”

    一直守在寝宫外观察着动静的魏玹听旨进来了:“主君,臣在。”

    “这女人辱骂孤,你我君臣之情从孤四岁开始一直到现在,你替孤做决定,该不该杀?”李承玹那幽幽的声音再响,除了魏玹之外,所有人都吓得几乎是说不出话来。

    魏玹倒是稳重如山:“启禀主君,微臣看来,此事应当由主母裁定,而非臣。”

    “哦?”

    “主母乃乔夫人之妹,方才在东宫前,乔夫人与主君之言,属下与内子亦是看在眼里。乔夫人对主君不敬是事实,但事关主母,属下不敢私自做主。”

    兰氏悄悄在心中舒了口气,夫君真乃神人也,稳了。

    李承玹闻言,一只手抬起萧小娘的下巴:“你说,你姐姐该不该杀?”

    萧小娘笃定:“夫君,妾身认为不该。”

    “理由。”

    “法当容情,妾身也听懂了一部分,阿姐是担忧妾身才惹怒了夫君。可阿姐也是为了妾身的安危,就像婆母一样,若是哪一日夫君病了一直不好,宁郡王、婆母也会骂妾身,那时候妾身纵使恼怒,也不得不承情。”

    放过阿姐吧,别折腾她了。

    李承玹的眼里看不出神情,寝宫里跪着一大片人,都在等着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君发落。

    “会骂人吗?”李承玹脱口而出。

    萧小娘好不容易保了她阿姐一命,这位祖宗又要玩什么?

    李承玹执起了一撮她因为生病而散下的青丝:“你姐姐骂人挺狠的,你们是姐妹,骂个人来听听。”

    下方跪着的人头压得更低了。

    萧小娘气鼓鼓地,脸都不自觉地蓬了起来,憋了半日,想尽了所学之词汇,憋出了一句扬州土语:“……殿下莫要瞎楸~”

    娇娇的身形,依偎在怀中的顺遂,配上这从蜜里浸润而出的软吴侬语。李承玹头一次锤着床,放肆笑出了声!

    魏玹没听懂、兰氏没听懂。

    倒是沈氏、萧云韵、刘嬷嬷和寇音都听懂了。

    这倒是真一句骂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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