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籽踩着湿透的鞋子，一脚轻一脚重地走回民宿，她收起雨伞抖了几下雨水，把伞挂在外面的架子上才进门。

    里面来了个新住客，正在前台边上登记入住。

    他攥着身份证不知在想些什么，放空的思绪被突然进门的夏籽打断，他扭头看了过去。仅一眼，就像只受惊的麻雀，猛地把头又转回去。

    “你好，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闻言，他把身份证递给小郑，怯生生地问：“请问方家杰还没来是吗？”

    “是的。”

    听到小郑这句话，他微不可察地吁一口气，分辨不清是在叹气还是松了口气。

    小郑登记好把证件递还回去，他拉开双肩包外面的隔层，准备把证件收回去，两个小罐子不听话地从里头掉落出来，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在夏籽脚边停下。

    夏籽弯腰捡起，上面印着一排生僻拗口的小字，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他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面色有些拘谨，夏籽把两个小瓶子递过去。他急忙接过，伸手的时候夏籽留意到他手上的皮肤，很粗糙，手指头布满皲裂的小伤口和一层层角质发黄的老茧。

    “谢谢。”说完后，他又跑回前台等着。

    夏籽看他的模样看着顶多二十出头，但眼里的疲惫和神态，透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憔悴，让人猜测不出实际年纪。

    一张脸很白，是没有血色的苍白，透着病态。头□□染损伤严重，如同一堆枯草，泛着毫无生命力的黄色。身上穿着的款式是当下年轻人最流行的风格，但无论面料版型还有走线都极差。

    看到他，夏籽脑里想起大学附近的那个城中村。

    密密麻麻的居民楼连成一片暗无天日的森林，密集的建筑造就常年阴暗潮湿，阳光似乎成了奢侈品，空气里总有一股泥土腐烂发霉的气味。

    他就像夏籽曾经见过的那些，在简陋发廊里蹉跎岁月的美发学徒。他们瘦弱，眼里失去热忱，只有面对顾客时才会堆砌出一层虚浮的假笑。

    这时早上那波体育生从楼上风风火火地跑下来，一个个朝气如虹，张扬又热烈。他们推搡打闹地从那年轻人身旁经过，夏籽看到他窘迫地把头一撇，不自在地攥了攥手。

    所有肢体语言都在传达着一个信息，面对别人他感到很局促。

    是个社恐？

    结合他的反应，夏籽很确定。对，就是个社恐。她只好坐在沙发上，等他办好入住手续才过去找小郑。

    手续办好后，他抱着半新不旧的双肩包一溜烟似地跑上楼。

    陆云程在这时候也回来了，他掸了掸沾在衣服的水珠，见到夏籽坐在沙发上，他嬉皮笑脸地走了过来。他人刚坐下夏籽就马上站起来，直接走进前台把咖啡放在小郑眼前。

    小郑喜笑颜开地扑了过去，亲昵地抱着夏籽：“夏夏姐，爱你。”

    夏籽被箍得紧紧地有点难受，没看出来她瘦瘦弱弱的力气还挺大。夏籽拍拍小郑的手臂示意她松手：“不至于，事情怎么样？”

    小郑把手撒开，却不说话，朝夏籽挑眉使了个眼色。夏籽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搞定了？”

    小郑得意地颔首：“刚好三张。”

    夏籽兴奋地伸出手，小郑抬手和她击了个掌。

    在陆云程眼里，这两个人都带着一股神经兮兮的激动，看得他莫名其妙：“打什么哑谜呢？”

    夏籽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态度，冷着脸把他当成透明，陆云程只好把疑问传递给小郑。

    看出来夏籽不愿意搭理陆云程，小郑左右为难，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后她折衷了回答：“过两天我和夏夏姐她们约好了出去玩。”

    “去哪里？玩什么？”陆云程斜靠着前台，站姿懒散，“不打算带上我？我可以给你们当司机。”

    “老板你别忘了过两天你要和徐凛姐去参加婚礼呢，我们自己去玩就行。”电脑的界面还停留在刚刚入住的客人的资料上，小郑把界面关掉，喝了一口咖啡说：“刚刚那杀马特这个月刚满18岁，我还以为他起码得二十六七了呢。”

    夏籽刚刚也是这么想的，她点头：“我觉得他怪怪的。”

    小郑十分同意：“我也觉得他怪可怜地。应该是跟朋友约好过来玩地，然后被无情鸽了。听到朋友没来，他刚刚就跟失了魂一样。”说完还亲自演绎起失魂的状态，她身躯猛地一震，往后退了两步。

    看完她浮夸的演技，陆云程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夏籽则笑了出来。小郑长了张稚气的苹果脸，性格讨喜又能说会道，夏籽觉得她就是民宿的吉祥物。

    陆云程站在对面，支着脑袋看夏籽，目光一瞬不瞬。见夏籽看过来，挑起嘴角笑着继续看她。

    夏籽触碰到他的目光，嘴角一压唇线平直，笑意被迅速撤回。

    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如出一辙，上次她还给自己补充了个生疏的微笑，现在是直接甩脸。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关系变化的呈现。

    陆云程发现，夏籽这人很体面，对所有人都客气礼貌。好像只有对自己才会甩脸色，生气，这么算起来，他在她心里也是一份特别的存在。

    陆云程的逆向思维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看了眼夏籽意有所指地说：“被放鸽子就可怜了？那我也挺可怜的。有个女人把我耍了又耍。”

    小郑闻到一丝八卦的味道，把头凑近了些：“真的假的？展开说说。”

    “就不展开了，给她留点薄面，等下又要生气了。”

    夏籽不屑地嘁了一声。

    小郑哦了一声，随后不知有意无意，她转过头问夏籽：“夏夏姐，你喝不喝柠檬茶？我手打的柠檬茶味道可媲美外面的饮料店。你帮我看下前台，我去去就回。”

    小郑一走，前台里只剩下她和陆云程两人。

    夏籽有突然种错觉，三个人都在的时候没感觉，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空间反而很逼仄。

    她坐在小郑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浏览着网页，一字一句被眼睛看进去了，却被大脑过滤掉。

    眼角余光看到陆云程越靠越近。

    他手撑着桌面，低头问：“好端端地干嘛生气了？”

    夏籽抿唇不说话。

    陆云程只好自己一桩一桩地猜：“因为叫你哈吉？”见她面色毫无波动，陆云程又按着时间线前移，“因为昨晚亲你了？”

    夏籽的耳尖顿时红成一片，唇抿得更紧了。她憋着一口气缓缓吁出，郑重地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提昨晚的事。”

    “那你气什么啊？总要给我个原因哄你。”

    这点倒勾起了夏籽好奇，“怎么哄？”

    “多送你三天两夜入住大礼包，你觉得怎么样？”

    夏籽不感兴趣地回绝：“不需要，我有富婆养我，看不上你这三瓜两枣，切。”

    “所以你到底气什么？”为了彰显自己的宽宏大度，陆云程口不对心地说，“你还跟倪东出去吃面呢，我也没生气，是吧？做人，最要紧的是开心嘛。”

    夏籽把网页关掉，脸色比起刚刚更沉。他没生气，自己却生了一早上闷气，夏籽觉得自己吃了个大亏。

    “我是顾客，你怎么敢让我看前台，信不信我给你写个差评。”夏籽猛然站起。

    陆云程堵在那里一动不动，她铆足力气一把推开，踏着湿哒哒的鞋，脚步不自然地往楼上走。陆云程回头看着夏籽上楼，一头雾水，她怎么好像更气了。